现代性与现代诗

2017-11-14 17:26胡健
天津诗人 2017年3期
关键词:朦胧诗现代诗新诗

胡健

一、新诗与传统

可以说,中国先是被迫、后是主动地追求现代性的;中国追求现代性有两个特点,一是总要学世界上最好的,二是在追求现代性中,又强调自己文化的特点。中国新诗其实也是个现代性事件,中国现代性的特点在新诗中都有表现。回顾一下百年新诗的“初心”,百年新诗虽然多难,但还是有其成就的。胡适最早提出,国语的文学,文学的国语,主张文学革命,用现代人的日常语言来表现现代生活的白话诗才正式出现。新诗本质上就是现代诗。

“古典”本来就有一种“规范”的意味。中国古代的律诗,可以说就是中国古典诗歌规范的极致,但却很少有人明白其中的奥秘。中国古代的律诗,即唐人所说的“近体诗”,其实不只是一种诗的格律,更是一种中国传统哲学与文化精神的凝聚。“一阴一阳之为道,一平一仄之为诗”,中国传统律诗之所以要讲究平仄、词性、对仗与押韵,就是因为要体现出了中国传统哲学与文化讲究阴阳、注重和谐的哲学与文化精神。时至今日,还有人喜欢它,这不是偶然的。但它所体现的毕竟是传统哲学与文化精神,而不是现代的文化与精神。毛泽东就曾说,旧诗不易提倡,束缚人的思想,他本人就是作旧诗的好手,但却这样讲,这不是没有道理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新诗的语言之新,也就是为了表现现代生活之新,体现现代精神之新。胡适的文学革命后,陈独秀提出革命文学,即反对文学的古典主义而倡导文学的现代主义。从这些角度讲,新诗就是从中国传统诗歌之中突破出来的。突破的主要原因就是要用不同于古典诗的现代诗,来表现现代人古典诗所表现不了的现代情感与现代生活。

新诗百年的一大贡献,我以为一个重要之点在于自由体新诗的确立——当然,这不意味着它已经完美了,更不意味着不可以探讨各种新的诗体。如前所说,古典是“规范”的,如古代的律诗,而现代精神则是自由的。郭沫若之所以有新诗奠基人的地位,就是因为他的《女神》冲破了中国古典诗歌的束缚,借助国外的浪漫主义,写出了表达现代人情感的新鲜的自由体诗,郭沫若的“女神”不是中国古代的传统的女神,她们是祼体的,如《女神之再生》中所描写的,她们就是西方的(米罗的维纳斯)爱神与(德拉克罗瓦的)自由女神。艾青的新诗也是自由体诗,他更多地受国外现代诗人的影响,他的芦笛是从法国带回来的,他的诗表达了现代人对现代生活的感知、理解、体验与表现。中国现代的自由体诗之所以句子可长可短、不讲平仄、行与行之间也不必押韵、段落的长短也完全随意、但诗行间却有着一种内在的节律,就是因为它体现出了现代人不再受传统束缚的自由精神。我以为这就是中国百年新诗的一个重要成就。可以说,不是古典诗,而是现代新诗,表达了我们百年来现代生活中的一些真实生动的体验与情感,并为人们所熟悉所阅读。中国传统诗歌确实是辉煌的,但是没有必要用它的辉煌去取消新诗的努力,因为中国新诗的出现是必然的,是谁也挡不住的。而且,中国新诗的发展与外国诗歌的影响可以说也是不可分的,中国的新诗从一开始就是有着国际视野。就像鲁迅主张的拿来主义,这虽有些弊端,但从总体上讲,这是新诗的优点,而不是新诗的缺点。这也是中国新诗与中国古典诗的一个重要不同之处。

百年的新诗,当然也会有如何借鉴对待中国古典诗歌的问题。我认为复古不是新诗的出路,因为它有悖于新诗的自由精神与创造精神。但是,在中国新诗的创造中如何融入一些中国传统诗歌的好的元素,以增强中国新诗的表现性与复杂意蕴,这却是完全可以尝试与探索的。我以为在这方面,台湾的余光中、洛夫等人的探索还是有值得肯定的。他们在他们创作的现代诗中很好地融入了一些传统的因素,使诗的中国味更浓郁,但就其本身而言,它们仍是地道的新诗或现代诗。现在,复古主义思潮很猛,我认为这是特别值得警惕的。我敢断定,李白、杜甫的诗歌是美的,但艾青、北岛的诗歌中也有一种前者所没有的美。百年新诗的问题很多,新诗借鉴古代诗歌是可以的,但这不能代替中国新诗立足现实的自我的创造,就像中国新诗借鉴外国的诗,但也不能以此来代替中国新诗立足现实的创造一样。古典诗就是古典诗,新诗就是新诗,古典诗的美感是一种美感类型,新诗的美感却又是一种美感类型,就像它们分属于传统社会与现代社会两种不同的社会类型一样,这恐怕是我们讨论新诗问题的一个大的前提。

二、当下之境遇

中国新诗,百年的历程可以说是多难的。前50年,虽然战乱不断,但由于文化空间的相对自由,诗歌的各种流派发展还比较正常的,新诗的一些经典主要就产生于这一时期。上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由于文化专制的影响,新诗几乎清一色地变成了颂歌,“假、大、空”盛行,这种局面到了80年代的思想解放与改革开放才有所改变,其标志是朦胧诗的出现。朦胧诗当时被许多人呼作“看不懂”,到现在部分朦胧诗已经成为新诗经典,这多少反映了中国新诗从“假、大、空”向生活真实与新诗审美的重新回归。朦胧诗的产生具有深重的政治背景,而后朦胧诗则轻松多了。而90年代到今天,中国新诗则又面临着的一个似乎全新的境遇。其主要特征明显具有后现代的特点:

1.消费主义带来拜金主义。马克思就曾指出,资本主义生产与一些艺术生产,如诗歌的生产,是敌对的。诗歌生产不出利润,因而,从功利主义与拜金主义的角度讲,它没有什么价值。所以,有一个时期,一些文学杂志与报纸副刊甚至不发诗歌,而与此同时广告却通行无阻,这就是这种功利主义与拜金主义的一种表现。与此同时,一些广告却成了诗歌,或者说一些诗歌成了广告,这是现在诗歌中的一种风景。既然广告需要吸引眼球,那何不请缪斯做它的婢女?

2.现代传媒开辟诗歌天地。现代传媒,特别是电脑与微信,前者让诗歌写作变成“只要会敲键盘,就会写诗”,后者让诗歌的“发表”变得自由而随意。从这一点看,现代传媒使诗歌大众化了,变成了一种现代大众文化的一种狂欢的形式。如果说,拜金主义挤压着诗歌的生产,那么,现代传媒却从另一方面”解放”了诗歌的生产,改变着诗歌生产。

三、诗坛生态混乱

诗歌的创作成为了自我欣赏,真正的诗歌读者很少;诗歌评论圈子化广告化,乱吹乱抬,缺少真正的学理探讨与批评;获奖去权威性,即获奖的诗歌有功名却没有美学的价值,因而也就消解了诗歌奖的权威性……或许,在这些乱象的后面,体现出的是诗坛表面上的多元共存与实质上的难有共识。如有些诗人以主流写作自许,有些诗人以民间写作自许,有些诗人以标知识分子写作自许……有些诗作写得像翻译,有的诗作写得像段子,有的诗作写得像醉话………现在的新诗一词,在语义上完全可能是指许多完全不同种类的诗歌,这固然与中国百年诗歌的传统多样有关,恐怕也与中国新诗的当下处境有关。

对于中国新诗,说90年代到今天,面临着的一个似乎全新的境遇,这恐怕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其实,一些发达国家,市场经济与现代传媒也很发达,甚至没有作家协会,诗歌创作照样非常正常,诗歌这种古老而年轻的艺术,从根本上说,是为了满足人们的精神生活的需要的。百年新诗的问题很多,中国新诗需要借鉴古代诗歌,但这不能代替中国新诗立足现实的自我创造;中国新诗需要借鉴外国的诗歌,但也不能以此来代替中国新诗立足现实的创造。现在的新诗创作,不需要媚态地适应社会与读者,而是要有自己的真诚、勇气与创造精神,来审美地表现我们时代的人的存在。我以为,艺术的根本规律就是创造,真正美学的规范与共识,就在那些真正富有创造精神的艺术文本之中。诗人不仅应该创造诗歌文本,而且还应该创造阅读诗歌文本的读者,这样我们的诗歌生态才是正常的,才能称得上繁荣。

诗歌的繁荣并不是指有多少人在写诗,有多少朗诵会,有多少奖,在而今天现代性的背景下再看诗歌,可以发现现在诗歌面临的情况已经与过去大不一样了。它再可能承载太多的社会责任,因为现在人们谈论社会问题有着更多的渠道;它也不是人们艺术欣赏的主要对象,因为现在人们艺术欣赏有着太多的方式……这些都逼着新诗要回到语言艺术本身,把社会生活的东西通过艺术语言,转化为能走入人心的生活意味,从而建构起一个真正的诗歌王国,从而使新诗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现代诗。或许,这只是一条幽径,并不是所有诗人都能走上的;然而,对中国现代诗来说,它却又不失为一条真正广阔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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