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迟到的怀抱温暖依然

虔修草

愿迟到的怀抱温暖依然

虔修草

我一直在心中叫他小默，沉默的默，静默的默。

小默是个有着一双大眼睛的瘦弱男孩。

小默是个少言寡语的男孩。

小默是个一见便叫人心生疼意的男孩。

今天，小默的座位空了，课桌上放着组长刚刚发下来的他的那本作业本。

我与小默的师生情缘就这样在这个暖暖的初夏悄无声息地戛然而止，一如三年前那个夏末与小默的初见，似暖风中溢满校园的丁香花淡淡的芳香，悄然而至，无声无息。

那个清爽的晨曦，我满怀无限希望迎接东升的太阳，迎来一张张如这晨曦般灿烂的笑脸，那是一群刚刚走出幼儿园的花蕾。每个清晨至日暮，在孩子们咿呀呀咿、呼天喊地的喧闹欢笑中，那个瘦弱的男孩用他的静默吸引了我的目光，并将一双写满迷茫的眼睛置于我的眼前，牵扯我的心。

课间，如黄鹂欢唱般清脆悦耳的欢笑声中，从不曾听到小默的笑声；与操场边花坛里耀眼的花朵一起摇摆着身姿的张张笑脸里，终日寻不见小默的脸庞。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坐在座位上，用他茫然的眼神凝视着，似花坛里满园花朵边缘一棵石缝间静立的小草，静静地，默默地，从不欢呼雀跃，亦不痛哭流涕，似乎他就是一株小草，在他的世界里用静默面对着周围的一切，烈日、风雨，不悲不喜。

小默凝神注视的是眼前嬉笑欢闹的同学们，更多的时候，他则是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天空。我也随他的目光望去，每次目光都会与天边游走着的白白的云朵相逢，大朵的，小朵的。小默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一直向远方那大小的云朵望着。我无法得知他在那悠悠的云朵中看到了什么，又想到了什么，更无从知晓遥远处那大云朵是否是身边小云朵的妈妈，若是，想来小云朵最大的幸福该是一直拥有妈妈的怀抱吧。

那节课上，小默流泪了。

那是一节题为《妈妈的爱》的语文课，孩子们在自己精心制作的心形爱心卡片上写满自己对妈妈的心里话。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中隐隐夹杂哽咽，小默静静坐在座位上深埋着头，他课桌上的爱心卡片不是与同学们一样用彩色手工纸制作的，而只是一张从练习本上撕下的白色田字格纸撕成的正方形，也许他的心境就如那田字格纸，没有色彩，唯有苍白，还有许多打了结一样的交叉线条组成的格子。那纸上面空无一字，只留下泪珠落在纸上的濡湿，渐渐地，越来越大。我轻轻抚摸小默深埋着的头，帮他把纸剪成心的形状，附身在他耳边轻声说：“妈妈是爱你的。”

脸上写满幸福的孩子们不懂小默泪水的滋味，更不知小默童年中流淌着什么。

日出，日落。花谢，花开。

小默的成绩同他的情绪一样，一直低落。

那天，小默笑了。

校园艺术节，操场上班级所在场地家长们温柔的目光轻抚着自己的宝贝。“冷吗？”“热吗？”“渴吗？”“饿吗？”“累吗？”“开心吗？”孩子们被爸爸妈妈的呵护包裹着，坐着，观看着节目，拍照，嬉笑着，幸福着。小默依旧仰望遥远的天际。初秋的天空湛蓝，蓝得清亮，蓝得洁净。蓝色中的洁白，依然大朵小朵，手牵着手，温馨悠然，让人充满无限遐思。“你好！”随声音回过头，一个打扮时髦的漂亮女人出现在眼前，她靓丽入时的形象叫我很难想象她的“我是小默妈妈”的说法，印象中小默的穿着就像个没有亲人的孤儿，寒冷的冬，大家穿戴得只露出一双眼睛，小默的头上不见帽子，衣服也单薄，叮嘱他戴帽子，穿厚些，他总以“不冷”答复我，再三“命令”后，小默才会戴上一顶成人的套帽，再添一件衣服，仍是薄衣服外面再加一件薄衣服，敞开着的衣襟在呼啸的寒风中煽动着，已然一个现代版的《三毛流浪记》里的三毛形象。有机会上报贫困生时，第一个想到小默。而这个时尚的女人怎会是小默的妈妈？

我带她来到小默的位置，小默看到妈妈那一刻，没有高兴得站起身，没有兴奋得跳起来欢呼，更没有大喊“妈妈”，他仍是静静地坐着，看着妈妈。瞬间，小默一向漠然的脸庞出现一丝笑意，一丝微微的笑，胆怯的笑。妈妈拉着小默的手，我看到小默的手指反复不停地在妈妈手上滑动抚摸。小默已经好久没见妈妈，他是在享受妈妈手中那久违的暖意吗？而这温暖只停留片刻便消散了，妈妈又走了。小默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默。我似乎理解了小默笑中的胆怯，或许他知道，那暖意不会长久。

一阵秋风拂过，丝丝凉意袭来。我不敢看小默茫然的目光。我仰起头，望着蓝蓝的空中那片已飘向远方的大云朵，猜想着，离开也许不是它的本意，或许是风儿的吹动加快了它的脚步。可是，为什么不能奋力一搏？却只留下那片小小的云朵在无际的空中独自飘荡。

小默每天生活在自己的静默里。

秋草黄，春草绿。小默就要升入小学四年级了。

今天，小默被妈妈接走了。

昨晚，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小默妈妈打来的。“感谢你这几年对小默的关心照顾，我想把小默接到我这里来上学……”一瞬间，一丝不舍涌上心来，但心底涌动更多的是对那份母爱的感动和为小默能重回母亲怀抱的欣喜。

小默两岁时父母离异，母亲去了另一座小城，父亲去了另一个国家。小默从此跟随爷爷和继奶奶生活。自从五岁上幼儿园时起，小默就寄宿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长托所里。小默的家似乎比其他孩子多，却又不知哪里才是他的家。妈妈一个家，爸爸一个家，爷爷奶奶一个家，从时间上讲，或许长托所算是他的家吧。小默两三个星期被爷爷奶奶接回去一次，周六接回，住一夜，白天奶奶去家附近的活动室打麻将，小默就在烟气袅袅的活动室的角落坐着发呆。周日又被爷爷送回长托所。

今天开始，小默不必再过这样的生活了，妈妈来接他了。她办好了转学手续，走廊里，妈妈接过书包背在肩上，一只大手牵着小手。我看着面前这个印象中时髦的女人，瞬间发现其实她长得很美，是眼睛里闪亮着的美。我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不敢再看小默的脸，我怕我的眼盛不住这份温馨带给我心中的汹涌。这是我与小默师生三年中第二次见到这个女人，我喜欢这样美丽的她，和这般美丽的相见。

站在四楼的走廊窗前望去，宽阔的操场上，几个孩子在玩耍，传来阵阵欢笑。小默蹦跳着跟在妈妈身旁。妈妈左肩背着书包，右手拉着小默。这背影离我越来越远。默默望着这温馨的画面，我眼角的晶莹瞬间顺脸颊滑落。小默母子的背影渐渐消失，模糊的视线移向空中，天边的青蓝中，洁白的云一朵接连着一朵，一片包裹着一片，分不清哪里是谁的边沿。我浸满泪花的眼笑了，是这云朵温柔了我的心，温暖了我的泪。

在这个阳光灿烂凉爽宜人的六月，耳边响起那句歌——有多少爱可以重来？细细数来，父母与孩子相伴的日子会有多少？我在心中轻 轻说：祝福你，小默！

我愿，并相信，迟到的怀抱温暖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