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的温度

叶无双

今天又骗到了一顿饭

绵锦坐在桌子边拼命地吃，李复生走过来坐在她对面。绵锦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继续吃。

“有你这样的人吗？请人吃饭，人家还没来你就已经开吃了。”李复生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皱起眉头说。

“就是这样，你爱吃不吃。”这次绵锦头也没抬。

李复生摇摇头，拿起叉子叉起了一块点心。两人默默无声吃完了饭，李复生喊服务员过来结账。

“再来一杯奶茶。”绵锦用拇指划着手机屏幕，淡淡地说。李复生朝服务员点点头。当李复生掏完钱并把钱包放回口袋时，绵锦终于抬起头。

对视两秒，绵锦冲李复生笑了。

“今天骗到了一顿饭。”绵锦说。

“听小西说你跟那大块头吹了？”李复生再次皱起熟悉的眉头。

“是我終于甩掉了他，想找人庆贺。”绵锦一改刚才的颓气，意气风发地拿起桌子上那杯奶茶大口喝起来。眉梢还不忘朝上提了一下，似乎欢欣雀跃她的胜利。

我又不会让你考虑我

绵锦抱着毛绒公仔坐在窗边发呆。刚才戏演得太真实，她有点儿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

雨越下越大，慢慢盖住了整个城市。雨水沿着窗沿慢慢滑下，一条曲线划过她的心。她伸出手去接雨，可指尖只触摸到冰冷的玻璃。

“他说要和我生3个孩子，养一只狗，还要一个种满玫瑰的小花园，可为何说变就变了呢？”绵锦一边想，一边再也抑制不住泪水。

这时，门铃不适时地响起。绵锦用面纸擦了一把脸，把门开了一条缝，探头看是谁。

“你怎么来了？”绵锦避免正眼看他，低头走进了卫生间洗脸，借着“哗哗”的流水大声吼他，希望他听不出她浓重的鼻音。

李复生没说话，他大大咧咧地在沙发上坐下。相识多年，他还看不穿她的小把戏？每次她向上提右边眉梢，就是她用力要掩饰的时候。李复生大声嚷嚷：“雨大，我走不了，中午给你做红烧带鱼，好不好？”“你是诚心来看热闹吗？！”绵锦气急败坏地一甩毛巾，冲出客厅冲着李复生喊。

“失恋课，不开心就不开心，为什么要掩饰？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李复生倒了一杯开水给绵锦，“我又不会让你考虑我。”

绵锦愣住了，气氛陷入了怪异的沉默。

十年

10年前的李复生还是一个肉滚滚的胖子。

绵锦远在外地的男朋友移情别恋了，绵锦真切感受到了初次失恋的彻骨之痛。大学的好，在于它可以任由你拥有好多毫无理由就翘课的日子，以及许多个痛哭不眠的深夜。可李复生阴魂不散。他逼绵锦按时吃饭，每天下课丢笔记给她。他要做什么无聊的事绵锦并不介意，可他某夜的一句话让她跳了起来。

那次绵绵彻底失了控。李复生在楼下等她，她从另一道楼梯溜走；李复生给她买的饭，她转身送给了室友；李复生的上课笔记，她宁愿考挂科也不要了。

室友很好奇：“哎，你咋这么怕他？”

绵锦摇摇头。对一个22岁的姑娘来说，他说的这句话更严重：“不如让我陪你度过这一段难过的日子。绵锦，其实你一直知道我爱你吧？”

绵锦像老鼠躲猫一样躲了半年之后，李复生识趣地淡出了她的生活。这种淡出很彻底，两个人之间可以七八年不见面、不打电话，甚至短信也不发。家乡的小城不大，两个人却没碰过面，想必李复生是下了决心来尊重和成全她的。

他们如何恢复邦交的细节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是因为有人告诉她，某天看到李复生牵着一个漂亮女孩的手走在大街上，两个人般配极了。绵锦笑笑，她终于释然了。女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奇怪，貌似只有他爱上了别人才是重新做回朋友的前提，因为她安全了。

我只不过是逛了宜家

半年后，绵锦在宜家逛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瘫倒在一张米黄色的大床上。据说大块头将在下个礼拜迎娶一个长腿大胸妹。“瞧他嘚瑟的。”绵锦划着手机，撇撇嘴，翻了个身。

见鬼。她一下子就见到大块头搂着一个高个子女人正在不远处选枕头。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拿出手机看照片做比对，然后“噗嗤”笑了，真人和照片相差太远了，那女的真该隆重感谢美颜相机！绵锦坐了起来，她发现其实不知何时，自己对大块头已经释然了。

人的心永远不会空空的，总会多多少少惦记着谁。

“那我呢？我的心惦记着的是谁？”绵锦一拍脑袋，提醒自己停止这种胡思乱想。

姨妈发来一张照片，据说是这个周末的相亲对象。姨妈那带着讨好和自信的声音很快从微信里弹出来：“周六晚7点甜心阁酒家，穿漂亮点儿！”

人生在世，终须一嫁，貌似只有这样的人生才完整。在这个社会里，听到某人要结婚，大家都会问对方是什么家庭、什么工作，却没有人会问你爱不爱TA。

绵锦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在拐弯处，绵锦竟看到李复生和一个身材窈窕的妹子并肩站在一起，在货架旁挑碗。女孩长长的栗色鬈发一直蜿蜒到腰际，她不时歪过头朝李复生笑笑，两颊的酒窝特别秀气。只见他们拿起碗，这个敲敲，那个摸摸，然后又把头靠在一起小声说话！两个人正要离开，那姑娘轻轻晃了一下，李复生立刻伸手扶住她：“看看你，都快当新娘了，还那么任性，非要穿高跟鞋逛街！”

“这是要结婚的节奏啊，难怪几个月没来找我了。”此刻，绵锦的心里涌起一股异常复杂的感觉。再次见到李复生，她没有如释重负，而是莫名地心疼与不舍……

在人来人往的宜家，绵锦忽然哭了。原来她对他蚀骨的感情，早已不知在何时何地生成，只是一直执拗的她并不自知。

1997年的温度

2017年的新年刚过，南方就下起了雨。淅淅沥沥，下下停停，小城满街泥泞，从家里出来的绵锦不知去向何处，走着走着，居然停在了四中的大门底下。她一边拍打着外套上的水珠，一边小步后退，然后就碰上了后面的人。

李复生笑着举过手中的伞，盖到了绵锦的头上：“下雨天还不带伞？”

“你怎么在这儿？”绵锦用轻松的口气掩饰自己的心情。

“天气闷，出来透透气。”

“出来透气用穿得这么正式？”绵锦望着李复生笔挺的西装。

李复生笑笑：“我刚刚参加完堂妹的婚礼。”他耸耸肩接着：“堂妹出国多年，什么都得让我这个当大哥的帮着操持。这几个月我可累惨了，大到家具电器，小到锅碗瓢盆，什么都得我帮她选……”

绵锦愣了一瞬，伸手抢过李复生的手机，迅速点开相册，里面是李复生刚刚帮新人拍的照片，新娘长长的栗色卷发，右颊的酒窝格外迷人……上学时绵锦就知道李复生有一个超黏他的小堂妹，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当年的小丫头早已是美丽的大姑娘了。绵锦忽然很想捶打李复生，但打人的冲动瞬间变成了一句问话：“你……经常来四中？”

李复生笑笑，看着绵锦说：“常来，只可惜今天才碰到你。”雨水“哗哗”地冲刷着头顶上四中的金字名牌，四周被包围在茫茫的雨海中。

从1997到2017，已经有20年了吧。

1997年的初夏，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温柔地抚摸着这个世界初生的嫩芽。四中初一（4）班，讲台上的老教师讲着枯燥无味的三角定理，嘴巴一开一合，让人昏昏欲睡。一个叫绵锦的短发女生托腮看着窗外的月季，教室最后一排的一个叫李复生的男生右手转动着笔杆，目光越过她的背影，望着玻璃窗外的新芽。

窗外那种寂静得快要让人窒息的感觉，让人一生难忘。

那缕新芽在20年间努力长成一杈枝干，撑起许多鲜绿的叶子，吐出更多更新的嫩芽。为的是能看到那个叫绵锦的女孩子和李复生两个人，在伞下共同开成一朵花。

因为它知道，他已经等了她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