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梁

2017-11-14 02:50宋长征
特别文摘 2017年15期
关键词:房梁大槐树油菜花

宋长征

一根房梁的日子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上梁日,缠上一挂鞭炮,噼里啪啦放完,一副对子:青龙腾玉柱,白虎架金梁。贴在上面。年深日久,红纸变成了白纸,黑字褪成了淡墨。恰好,一只蚂蚁钻进了房梁,在木质的纹路里,感觉到和泥土里的家不一样的温暖。慌慌张张,回去商量,说找到了一座空中花园,木屑可以充饥,洞孔可以居住。没多久,房梁的正中,就住满了蚂蚁和睦相处的一家子。

此时的房梁,看起来完美无缺,每一根年轻的纤维并未感到生活的压力多么沉重。

白天,房梁看着一家人醒来,起床。男人下地,女人在家操持家务,大孩子打小孩子,小孩子在门框上刻记号,哪一天长成大孩子的样子,好报一脚一巴掌的仇怨。收成好,男人搂着女人,卖力地耕种属于自己的自留地,水肥草美地过着眼下的光景。收成不好,男人喝完酒打女人,女人蹲在地上哭,正着数倒着数,骂男人的十八辈祖宗,骂个没完。

房梁不能笑,不能像在树林里、田野上长着的时候那样笑个没完。田野里的油菜花开了,畅快地呼吸,春天的气息,泥土的气息,油菜花的气息。树不大想自己的未来,好了,一棵树能长上几百年。比如村前祠堂前的大槐树,像一片绿色的云,笼罩在宗祠上空。很多时候,说是敬神不如说是敬树。谁家的孩子也不敢攀上去,任意折断哪怕一根小小的树枝。探花爷说,树会流血,流多少血,就得在哪天黑夜里补回来,化作一个人(想当然意义上的一个人),也就是一场梦的工夫吸干那个人的血。比如,九斤爷。四十几岁那年和人打赌,砍掉大槐树的一根树枝,回家做了柴火。仿佛一夜间,他就回到了刚生下時的重量,九斤,像一张纸,就要飘向无尽的夜空。

这个村庄,有着太多的世事。每个村庄都有数不完的世事。树不会走,也管不着。风把种子吹向了哪里,就在哪里长成一棵树。

树的命运并不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心。

人掌握了树的命运。树是烧火的好材料,树枝、树叶、树根、树皮,随便一把火就能燃烧了树的命运。做成一把椅子,让一个人从年少坐到白发。做成一扇窗户,或一扇门,抵挡风霜雪雨,跳跃的灯光下,一家人的冷冷暖暖,就在树的注视下哭哭笑笑地过着。做成一只箱子,过了几十年,箱子里储满了陈年的气息。

当然,最有价值的树才被做成房梁。榆树在李木匠的手下滚动,刨、削、砍、锯,最后很是合小眼睛吴大有的意。给钱时,一边说木生叔的木匠活真好,真细,一边又从工钱里抽出两块钱。两块加两块,等于四块。李木匠无话可说,谁让自家的牛偏偏走到榆树前痒了,这一蹭,蹭去了多年以后的四块钱。

房梁看着吴大有的眼睛,越来越小,眯成了一道线。

房梁看着吴大有的女人,在儿女的哭泣声里被装进棺木,黑咕隆咚,像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房梁看着一溜淌鼻涕的孩子,一个个长大成人。

几十年一晃而过,什么都没有改变,仿佛什么又都在悄悄地发生改变。

(摘自“百度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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