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火柴人》的生活叙事艺术

王 英

(郑州大学西亚斯国际学院，河南 新郑 451150)

一、火柴人眼中的幸福

影片名“火柴人”取自美国俚语matchstick men，意指巧舌如簧、技艺高深的骗子。一个厉害的火柴人，即使手里只有一盒火柴也能最大化地谋取利益，通过极力夸大火柴的效能，吸引一群人来疯狂抢购。正如影片《火柴人》中男主人公罗伊所说的：“我从不使用暴力，人们都是心甘情愿给我钱的！”

作为一部骗术题材的影片，《火柴人》显得有些特别，因为主角最终不仅没有通过高明的骗术谋得暴利，反而失去了所有的既得利益，整部电影就是一场让这位骗子艺术家受骗的骗局。作为一部骗术题材的影片，电影必须有自己的道德标准，否则哪怕骗术和骗局设计得再为精妙完美，观众在享受一群聪明人之间尔虞我诈带来的刺激时，也会感到影片的荒凉。好莱坞作为美国保守电影的大本营，其宣扬的主流价值观永远都是爱情和亲情，《火柴人》中也是如此。什么样的情节可以让一个内心迷茫、情感缺失、没有安全感的职业骗徒获得慰藉、打开心扉、弃恶从善呢？答案不是更多的钱财，不是最后一手的成功，而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所以，这既是一部关于骗子的电影，也是一部讲述救赎的灵魂影片。

影片的情节其实非常简单，一个患有精神强迫症的职业骗子罗伊打翻了用以控制病情的药物，机缘巧合下他找到了一位新医生，在接受新医生治疗的过程中，罗伊得知自己和前妻有一个名叫安吉拉的女儿。女儿的出现打乱了罗伊一成不变的生活，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职业和生活方式，开始试着接受乱七八糟的房间和室外新鲜的空气。当孤寂的心一点一点被陌生的亲情填满时，那些心理怪癖居然也逐渐消失了。沉浸在亲情慰藉中的罗伊开始无法忍受自己骗人的行当，为了女儿的教育，他打算与搭档法兰克做完最后一票就改行，和女儿好好生活。然而事情总是向人意想不到的那一面发展，安吉拉在混乱中失手杀了人，罗伊为了保全女儿打算牺牲自己，在“警察”问询的间隙，罗伊请求医生向安吉拉转告自己保险柜的密码，他希望女儿拿着钱好好生活。待所有人离去后，依然在为女儿设想未来的罗伊突然发现这一切都是法兰克设计的骗局，而所谓的女儿竟也是骗局的一部分。知晓真相对罗伊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半生积蓄没有了，倾力投入的亲情也没有了。然而，一无所有的罗伊像顿悟了一样，他突然明白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渴望，那就是过平常人的生活。

无疑，这部影片是成功的。除了题材四平八稳、极易获得观众共鸣外，编导把故事组织得紧凑又好看，当然影片的成功还得益于尼古拉斯·凯奇的倾情演绎。不得不说凯奇的确特别擅长塑造这种略带些神经质、游走在善恶之间、内心充满矛盾痛苦的人物形象，他那张略带意大利忧郁气息的脸总能让观众对他内心的情感挣扎和无奈痛苦感同身受，他用最朴素的方式就可以把一个角色复杂的内心世界完全表现出来。就像在这部影片中一样，即便他饰演了一个赚取不义之财的职业骗子，也让人无法心生厌恶，反而让人觉得带点神经质的罗伊尤为可爱。他对疲惫、忧郁、病态、伤感等情绪的准确把握让人心生共鸣，因为这些正是我们的内心世界；罗伊最后对普通生活的追求让人感到自然亲切，因为这也是所我们追求的。一个家，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或一个忠实体贴的丈夫)，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一份踏实稳定的工作，一个勤劳、善良、友爱、快乐的自己——这些不正是影片向观众讲述的生活艺术吗？

二、强迫症的影射意义

《火柴人》中主人公罗伊有一个很有趣的设定——一个精神强迫症患者。在安吉拉出现以前，罗伊的生活简直是一塌糊涂，受到强迫症的困扰，他总是会做一些无法控制的举动：每次开关门都要数三下，有人敲门会迅速进入戒备状态；有强烈的洁癖嗜好，家里一尘不染，洗罐头要遵循一系列“标准化程序”；如果没有及时吃“药”，就会感觉病症加重，只能靠不停清扫房间来缓解；出门要戴深色眼镜，因为室外光线会让他呼吸急促、幻想横生；如果发生任何超出他掌控的情况，他的眼皮会神经质地跳动，身体会控制不住地抽搐，甚至胡言乱语……

影片中前后两位心理医生给罗伊吃的都是并不对症的营养剂，然而罗伊每次吃药后都会感觉良好，吃药的心理暗示如此明显，可见他的心理疾病有多严重。从心理学角度分析，强迫性洁癖的动因主要是患者想去除内心感觉不洁的东西。对于罗伊而言，他所从事的职业就是一种见不得光的罪恶行当，虽然他把行骗看成一种艺术，也笑谈“是别人主动把钱放到我的手里”，但他的潜意识里依然排斥这种罪恶感，这种无法控制的洁癖就表达了他去除内心罪恶感的强烈愿望。

从这个角度来看，罗伊一直将自己孤立在自己的空间里，他为自己赶走了前妻感到懊悔，他从情感上信任并依赖唯一的朋友法兰克；他惧怕阳光，因为阳光象征着光明和正义；他的房间就像自己内心世界的外延，反复打扫并固执地保持整洁就像在保护内心的洁净；而作为连接自我空间与外在世界的通道，那扇被反复开关的门也有明显的象征意义，每次站在门口踌躇就仿佛站在现实与内心交界处，徘徊不定：他不愿面对内心的自己，亦无法接受现实中的自己。可以说，除了有钱以外，罗伊几乎一无所有。

长期经受着职业和家庭的双重道德谴责，罗伊一直在勉力支撑，所以当安吉拉出现时，他仿佛找到了一个突破自我禁锢魔咒的缺口，找到了久违的温暖。他对安吉拉言听计从、深信不疑，他默认了安吉拉口中前妻对自己的评价，因为他觉得那毫无疑问就是自己，他甚至没有勇气去打个电话求证。从罗伊对安吉拉的教育理念中可以看出，他开始正视自己的问题，开始有了常人高兴、懊恼、沮丧等情绪，开始为自己付出感情的行为感到幸福和充实，于是，他决定结束一直以来的行骗生活。然而，骗场老手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当他猛然发现一切只是一场骗局，付出的情感只是他人设计利用的软肋时，从前构筑的一切一夕坍塌，于是只能剥皮拆骨，从头再来。此时的罗伊仿佛得到了救赎，不义之财已经散去，爱的能力亦重新获得，于是他改头换面，开始新的工作、新的婚姻、新的生活。奇妙的是，此时他的强迫症也消失了，因为他去除了内心的阴影，卸去了心灵的负担，内心获得了解放。

三、幸福生活的组成要素

每个人对幸福生活的定义有所不同，然而肯定没有人会把“家”摒除在“幸福生活”的定义之外，罗伊最后的幡然醒悟正是体现了这一点。作为一个复杂的、有着多种性格层面的人，罗伊聪明大胆，骗术高超，但也有淳朴善良的一面，他的内心厌弃自己的职业，却又固执地认为骗术也是一门艺术。他生活在自己设计好的空间里，想要挣脱，却又卑微地沉默承受，直到安吉拉的出现，他才开始意识到自己对家庭的渴望。

(一)亲情

父爱是每个男人与生俱来的温情，哪怕是一直在罗伊潜意识里作祟的那些怪癖也在“女儿”的面前逐渐妥协。当罗伊经不住安吉拉的软磨硬泡终于妥协答应教她去行骗时，当他看到女儿已经收获了成功骗人的喜悦后，他坚持让女儿把钱还了回去，因为“如果不这么做，我算得上是一个父亲吗？”崭新的父女关系让罗伊的生活一下子从整洁变成了纷乱，从黑白变成了五彩斑斓，这一切让他觉得既新鲜又温暖。所以在安吉拉杀人后，他才毫不犹豫地替她承担法律责任，还将终生积蓄留给她。而当意识到“女儿的孺慕之情”只是一场骗局时，他更加感受到心被掠夺了的痛苦。许久之后再与安吉拉偶遇时，罗伊已经能够平和地与她交谈了。临别时，安吉拉问：“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吗？”罗伊回答：“不用了，我已经知道了！”这里的隐喻恰如其分地表达了罗伊此时的心态，对他而言，虽然父女的关系是假的，但当时的父女感情却是真的。安吉拉曾让他体会到了做父亲的快乐，也让他逐渐摆脱了内心的阴影和矛盾，让他意识到亲情和家庭的可贵。所以，这一场精心的骗局也是一场无心但有效的心灵救赎。

对于安吉拉而言，一个14岁的小女孩在面对罗伊这个资深骗子时，依然能将“女儿”这个角色扮演得情真意切，这让人不得不怀疑，在这场骗局中，入局的人并不仅仅只有罗伊。在表达对父亲的依恋、崇拜时，在向父亲撒娇、无理取闹时，安吉拉也在带入自己的真实情感，也在渴求这一段真挚的父女亲情。所以，在影片最后两人相遇时，安吉拉才会说道：“爸爸，我会再来看你的。”

(二)爱情

爱情并不是这部影片的重头戏，却一定是引导罗伊与前后两任妻子组建家庭的重要原因。作为一个曾经赶走前妻，在之后的十几年里一直生活在愧疚中的男人，罗伊只能与一只填满了钞票的雕像狗相依为命。在经历了多年的孤独和异于常人的生活后，如果有人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他与前妻还有个女儿，这怎么能不牵动他的神经，让他动情呢？在安吉拉的谎言戳穿后，当他再一次能拥有家庭时，他怎么能不学会珍惜呢？所以，在影片最后一幕，罗伊回到家，看到妻子在厨房忙碌，美味菜肴已经摆上桌，罗伊从背后环抱妻子，妻子露出温暖的笑容，那个画面令人沉醉！

(三)友情

友情在这部影片中只能说是罗伊的一厢情愿，在他的心目中，法兰克是他唯一的朋友，也是他忠实的搭档，他们默契配合，屡屡得手。在罗伊长期孤寂的生活中，只有法兰克一个情感依靠，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对法兰克无条件信任，对他那漏洞百出的骗局生不出半点怀疑。

而法兰克作为编造这个骗局的主力，他不仅狠心无情，还对罗伊有着深刻的了解。他利用罗伊内心的孤独，对亲情、爱情的渴望，以及对他的信任设下圈套，这既是剧情的需要，也是编剧在强调——以前的罗伊是多么可悲啊！

(四)职业

毫无疑问，一个人所从事的职业会决定他的生活方式和自我认同。如果为自己的职业感到骄傲自豪，为自己工作所带来的成就感到快乐，那么这无疑是一项适合自己的职业。反之，如果一个人的职业让他生活在阴暗中，即使能获取大量的钱财，也终究会在心里扎根刺，让人彷徨、矛盾，甚至痛苦不安。在这部影片中，以骗人谋生无疑就是扎在罗伊心头的那根刺，让他在潜意识里感到厌恶、排斥。

如果换个角度看，抛开道德层面，骗人只是罗伊谋生的一种手段，以骗人来谋利和从事的其他职业来谋利一样——都是在追逐利益。在现实生活中，总有一群人从事着见不得光的工作，他们也许外表光鲜，内心苍凉。抛去这些个别群体不谈，就整个社会来说，每个人都是在工作中追逐利益。那么如何才能在追逐利益的过程中不迷失自己，清醒地看到自己内心的追求？这是每个人需要思考的问题。也许，编导在制作这部影片时还希望借罗伊的悔悟，对美国文化中金钱为上的主流价值观进行一点规劝吧！

四、结 语

有人说过，上帝对一个人最大的恩赐，便是让他成为一个平凡的好人。通过这一场巨大的骗局，罗伊终于可以得到灵魂的救赎，开始踏踏实实地做一个平凡的好人。而我们身边，每一个人在内心都认为自己是一个平凡的好人，于是，有什么理由不幸福、不快乐呢？生活中遍布荆棘，遍布惊喜，今天是罗伊获得救赎，明天就有可能是法兰克；今天遭遇了别人的骗局，明天就有可能获得快乐。生活的艺术只有勤于思考、容易满足的人才能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