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虎电影的艺术理想与现实关怀

郭振琪(河北政法职业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61)

1992年，管虎凭借电影处女作《头发乱了》出道，此后拍摄的《浪漫街头》(1996)、《超级城市》之《夜行人》(1997)、《再见，我们的1948》等电影作品都没能收到很好的社会反响，直到2001年其拍摄的电视剧《黑洞》在全国热播，终于让管虎名声大噪。电视剧《黑洞》开辟了反贪反腐题材电视剧的艺术新高度，剧中邪恶与正义之间的残酷较量突破了当时同类型题材电视剧的表现维度与深度，甚至该剧对社会及人性黑暗面的过分描绘也是同时期作品无法企及的。深耕电视剧创作多年，导演管虎始终没有放弃对电影的热爱，2002年的《西施眼》再次让观众领略了管虎的现实主义电影艺术，片中塑造的三位女性的生活道尽了普通百姓的喜怒哀乐。

但是，管虎的电影作品始终没能达到电视剧《黑洞》创造的艺术深度，没能形成一个统一的风格。直到2009年的电影《斗牛》，管虎开始尝试用黑色幽默的方式进行电影创作，从更为戏剧化的角度去表现他所理解的社会的真实和人性的真实。由此开始，管虎逐渐形成了独有的黑色幽默风格，接连创作的几部电影都广受好评。直到2015年的电影《老炮儿》的上映，再次将管虎推到了风口浪尖，影片表现的“英雄”落寞的感伤情怀让无数人为之动容，同时该片也在票房上赢得了9亿元的成绩。无论是电影创作初期的《头发乱了》还是最新的《老炮儿》，艺术风格的转变都不能掩盖管虎不变的艺术理想，以及其电影所传递的浓厚的现实关怀。

一、从艺术的角度反映当代中国社会

管虎电影中的中国社会是虚构的，也是真实的。他和同时期的中国第六代导演一样，成长于改革开放的年代，亲眼见证了旧体制、旧文化的崩塌，新秩序和新文化强大的破坏力和传播力，新旧思想、新旧文化的转变对他们的思想造成了极大的冲击力，直接影响了他们日后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以及他们的电影艺术创作。

管虎的早期电影具有诗意的艺术气质和人文精神，总是格外柔软、婉转地诉说着现实中看似残酷的真实生活。正如他在早期采访中所说：“柔软并不代表没有力量。”他的早期电影总是着重呈现人们的生活状态，在潜移默化中表现人们的精神世界。

管虎凭电影处女作《头发乱了》在当年的中外电影节上初露锋芒，正如一般导演的电影处女作都带有自传倾向一样，这部电影并非完全关于管虎的青年生活，却是他将自己的生活经验经过艺术的处理后代入电影中的艺术结晶。电影中的叶彤作为核心人物、第一视角，呈现了一个无比混乱的人情社会，她与胡同里的小伙伴们的青春岁月虽然不像《阳光灿烂的日子》中描写的那样具有时代色彩，却同样流淌着北京城的“文化血脉”。叶彤从广州再次回到北京时，曾经的小伙伴们都已经变了，各自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但是满满地都留下了时代更迭和社会变革的巨大影响。管虎透过小胡同的朋友们的生活变奏曲，反映了当时的中国社会正在经历的一场思想与文化的变革，思想的涌动与文化的冲撞都对人们的生活产生了极大的颠覆和改变。影片近乎破碎的故事结尾也正是这场巨变下的真实的社会写照。

如果说《头发乱了》是管虎在导演处女作当中的叛逆青春的残酷书写，那么在1996年的《浪漫街头》里，又一次诗意浪漫地展现了社会温情的一面。“面的”司机发子与女大提琴手英子的邂逅被锁定在一个晚上。发子自告奋勇地送英子去工厂演出，见义勇为将被别人撞倒的弱智儿童送到医院，又与英子一同追踪抢劫他们的歹徒，并最终与警察一同制伏劫匪，短短的一夜时间被丰富的故事变得十分漫长。然而，这既平凡又不平凡的一夜的大背景，却是世界奥委会公布2000年奥运会举办城市的同一天，导演管虎将这部片子拍摄得平凡又浪漫。

《浪漫街头》的“意外不断”的浪漫生活只是管虎眼里生活的一种形态，极具巧合性，却又不容忽视，极具审美价值。在此后的《再见，我们的1948》《西施眼》当中，管虎对当代中国社会的艺术展示都是在一种逐梦的背景下，也是改革开放的中国的一种现状呈现。

从《斗牛》开始，管虎尝试用黑色幽默包装电影，成为自己的现实审判与人性复杂性的肆意描写的“伪装”。《斗牛》中对人性的癫狂式嘲讽以及管虎口中关于人的“动物性”的善良本性的称赞，都裹挟在片中无处不在的黑色幽默当中。这种黑色幽默在《杀生》中演化为一种更冷酷的黑色电影风格，讲述了与世隔绝的“长寿镇”的一群人如何不见血光地杀死一个“不合规矩”的人的故事，疯疯癫癫的牛结实为了保住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宁愿死在众人的言语当中。管虎用这个似乎夸张、不合情理的遥远山村的杀人故事，映射了当前社会的芸芸众生相，似乎更加开放的现代社会，却有着各种看不见的、更严苛的“规矩”，也会“杀人”于无形之中。

导演管虎在审判现实、反映社会现实生活的过程中，经历了从写实到诗意再到黑色幽默和隐喻批判的过程，最终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个人风格去艺术地再现生活。

二、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多重维度

2015年的电影《老炮儿》成为去年最具情怀的电影，但是就个人体验而言，老炮儿六爷的个人体验并不具备普适性，与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也没有交叉点和重合点，然而这种极具个人精神和个人情感体验的“情怀”却成为全民雅俗共赏的“情怀”。究其根本，是导演管虎借老炮儿六爷的个人体验反映了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维度，老炮儿六爷与兄弟几个的超越金钱价值观的、炙热的“革命情感”——这种亲密无间的友谊，是当今这个越发冷漠的社会所缺少的，这种极有分量的情感是很多人想要却不可得的“奢侈品”。电影《老炮儿》的成功，也正是导演管虎对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透彻分析的结果，人们都在老炮儿六爷的人际关系网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或者是自己希望得到的， 六爷与时代和社会的脱节，也让很多人深有感触。

但是，《老炮儿》并不是管虎第一次探索这种人类的关系网和情感网，早在他的处女作《头发乱了》当中，胡同里的友谊编织出的复杂的人际关系网络，反而比老炮儿六爷的世界更复杂。叶彤本应与胡同里的朋友们一同长大，却由于父亲的关系被“排挤”出北京，在广州长大成人，最终又考上北京的医学院，重返北京。儿时的伙伴已经变了模样，但是人与人之间微妙的情感联系始终没变。回归“小集体”的叶彤，亲眼见证了这群人在周遭环境的变迁下产生的变化，当了片儿警的卫东，发了小财的迟萱，越狱在逃的雷兵，离了婚却已怀孕的卫萍，每个人的变化都有着社会文化和社会精神走向的深刻影响。最终，北京的生活让叶彤感到厌倦，内心的苦闷和孤寂并不能在彭威的摇滚乐中化解，于是叶彤退了学，离开了这座生活了一年的城市。但无论怎样，胡同的伙伴们与叶彤的友谊常在，这也是导演管虎极力确定的、最温暖人心的部分。

管虎在《杀生》中又一次探讨了人情社会与社会潜规则的命题。牛结实天生是个“异类”，在保守、落后的“长寿镇”中是个不折不扣的“规矩”的“破坏者”。人人都将他看作眼中钉、肉中刺，在牛结实与马寡妇产生了近乎本能的情感和肉体关系后，村里人在牛医生的唆使下，将牛结实杀死在“不见血光”的阴谋当中。牛结实之死，证明了传统的规矩社会的巨大力量，这种规矩产生的强大制约机制，不允许有任何人反抗，人们只能顺从“集体的力量”，这也是管虎对于现代中国的“规矩社会”特征的变相探讨。

在管虎的电影当中，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产生着千丝万缕的复杂联系，人绝对不是孤立存在的个体，他时刻表现着人与环境的适应性与不适应性，集中对这种关系做出探讨。电影《老炮儿》同样如此，六爷与时代、社会的格格不入，在新一代“顽主”的崛起之下，“旧顽主”六爷显得那样渺小，“解救儿子晓波事件”在六爷传统的人际关系网的帮助下得以完成，管虎从侧面也表现出对于中国人情社会的认同。

三、人文视角下的小人物的关怀与悲悯

纵观管虎从1992年至今拍摄的诸多电影，《头发乱了》《浪漫街头》《上车，走吧！》《西施眼》《杀生》《老炮儿》等，镜头对准的都是各色小人物，都是展现小人物的平凡生活中的“不平凡”之处。管虎对小人物的塑造是平视的，没有俯视的孤高姿态，也没有刻意推高小人物的低姿态，他的镜头冷静地关注着这群人，看着他们如何生活，如何应对周遭环境的变化。

《老炮儿》中的六爷无疑是管虎近年来创造的最深入人心的人物形象。曾经的京城“顽主”六爷的时代已经悄然远去，如今的他只能在坐过几年牢以后，生活在后海的胡同深处，靠经营一家小卖店维持生计。事实上，“顽主”六爷在当年也只不过是“称霸一方”的小混混，靠着一股子冲劲儿和狠劲儿让兄弟们折服。但是，六爷重义气、讲规矩，年轻时的他在规矩的江湖中挥洒着青春和热血。出狱后时代变了，社会规矩改了，以前自己的那一套已经被现代人否定了，他却还在坚持。他的这种坚持只能存在于曲曲折折的胡同里，老北京的胡同文化是他心中的“江湖”依存的最后土壤。导演管虎对老炮儿六爷投以悲悯的目光，透过镜头呈现他的骨气、义气和痞气，也透过镜头呈现了他在大时代、新“顽主”面前的无力感、虚弱感。

《杀生》中的牛结实是镇上人戕害的对象，却是导演管虎肯定和关怀的对象。牛结实视规矩如无物，在人们的争议声中成长起来，最后与马寡妇由着本能的性吸引走到一起，从肉体到精神都产生了紧密的联系，并且马寡妇还有了牛结实的骨肉，这种行为是镇上人所不能容忍的。在牛医生的挑唆下，牛结实被讨伐，最后死于人言当中。牛结实是导演管虎隐喻现实的社会异类，他与社会大众的伦理标准和道德规范相背离，有着自成方圆的行为准则，他代表的“异类”无视社会潜在的行为准则。现实中一旦有一个类似牛医生的人物出现，势必会带头将牛结实一样的人排挤到社会边缘，甚至做出更加激烈的行为。

此外，《斗牛》中的牛二为了保护一头奶牛几乎搭上自己的性命，全村人都被日本人杀死，就连牛二暗恋的村上小寡妇九儿也没能逃脱，也没能让牛二放弃保护奶牛的任务。牛二身上的农村人骨子里的执着、善良、血性，都是导演管虎希望向观众表现的，他用牛二与牛的寓言一般的隐喻方式，塑造了一个农民英雄形象——英雄不是杀了多少敌人，而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做到了极致。这样一个戏剧化的角色，却在管虎的镜头下承担了丰富的内涵。

四、结 语

电影《老炮儿》为导演管虎带来了许多荣誉，业界和观众都对管虎的黑色电影艺术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和肯定。纵观导演管虎至今拍摄的所有电影，无论是早期的《头发乱了》《西施眼》，还是最新作品《厨子戏子痞子》《老炮儿》，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对社会现实的表达欲望，以及对于弱势人群的关注诚意。现实性、批判性、人文性都是管虎电影艺术创作中不可抹去的关键词。黑色幽默赋予管虎电影作品犀利的商业元素和艺术风格，让他能够更加无惧无畏地表达自己内心的声音，也让更多的观众注意到他的电影。进一步的商业化必将是管虎导演之路的发展方向，审判现实与人文关怀也将会是他作品中不变的主题，这也是管虎的电影成功的重要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