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张

2017-11-18 03:22蒋先平
北方人 2017年22期
关键词:豆腐坊大伙生产队

文/蒋先平

豆腐张

文/蒋先平

“豆腐、豆腐……”早上,那熟悉的吆喝声又钻进了我的耳朵里。这时,母亲就会催促我,豆腐张都来了,快起来,再不起上学就迟到了。

十几岁的我心里清楚,听到豆腐张的吆喝声一定是早上7时了,我不能再赖在炕上不起了,只得一骨碌爬了起来,麻利地穿上皱皱巴巴的衣服,跑到院子当中,把脸伸进水盆里,三下五除二用手抹下小脸蛋,再回到屋里,站在锅台边,狼吞虎咽般吃碗苞米馇子,随后抓起母亲递过来的书包,向村头的学校飞奔去。

豆腐张是我同桌张明的瘸腿父亲。听大人说,有一次豆腐张跟车去县里送公粮,回来时马受惊毛了,把豆腐张摔到了车下,他的一条腿就这样摔断了。为了照顾不能干重活的他,生产队队长就让他去队部的豆腐坊做豆腐。

豆腐张家里上有两个老人,下有四个挨肩的孩子,就靠着他一个人在队里挣工分,日子过得异常艰难。夏天他总是穿一件洗得退了色的蓝色粗布衣服,上面打了好几块补丁,而且还沾满了豆渣;冬天身上是件油渍麻花的破棉袄。

我问母亲:“为啥大伙管张明的爸爸叫豆腐张啊?”母亲笑了:“你张叔常年做豆腐,衣服总是脏兮兮的,他又姓张,大伙就开玩笑叫他豆腐脏呢。”豆腐脏、豆腐脏,大人们嘴里这么叫着,可都知道他做的豆腐干净着呢。豆腐坊里做豆腐用的瓢呀铲呀盆呀,这些物件都被豆腐张擦得油光锃亮。每天卖豆腐的毛驴车还带上了粪兜,豆腐盘上面盖豆腐的白布也洗得一尘不染。

放假时,小明会起大早叫我和他一块去生产队队部的豆腐坊。每次豆腐张都会给我们舀半瓢热气腾腾的豆腐脑,让我俩趁热喝了。有时我们去晚了,没有豆腐脑了,他就让我们在屋里玩一会儿,等着豆腐做好了,我们就能吃上用大酱拌好的热乎乎的豆腐。偶尔我俩晚上去豆腐坊,豆腐张会抓一把磨盘上煮熟的的豆子放在盆里,再拌一点儿咸盐面,递来两双筷子,让我俩吃个够。

后来农村实行了联产承包,分田到户,生产队解散了,豆腐坊自然也就没有了。

豆腐张家里也分到了土地,一瘸一拐的豆腐张跟媳妇风里来雨里去,精心地侍弄着家里那二十亩地。村里人吃不上豆腐了,大伙见了他的面都说,豆腐张你家开个豆腐坊吧。豆腐张和媳妇一商量,把仓房简单地收拾一下,置办了一些家什,豆腐坊就这样开张了。

从此,村里又传出了“豆腐、豆腐……”那熟悉的吆喝声。

豆腐张家的豆腐坊地方不大,比起原来生产队里的豆腐坊小多了,但是收拾得比生产队的豆腐坊更干净。大伙都说豆腐张的豆腐干净,下的豆子分量足,不偷工减料,做的豆腐跟生产队时一样块大,好吃。

每隔三五天,母亲会用水舀子舀上一些黄豆,走到门口豆腐张的毛驴车跟前。豆腐张把盘秤从车上拿下来,母亲“哗啦”一声把舀子里的黄豆倒进了秤盘里,豆腐张一手用力的向上拎着秤,一手沿着秤杆慢慢地向外扒拉着秤砣,秤杆上下摆动了几个回合,终于平稳了。“二斤四两!”豆腐张眯着眼盯着秤花大声地说。随后,又是“哗啦”一声,豆腐张把秤盘里的黄豆倒进了袋子里。母亲从来不会去看秤的,因为她和大伙都相信豆腐张是不会缺斤少两的。

豆腐张没有进过学校的门,不认字。村里人换豆腐时没有拿黄豆,他就在用儿子演算本做成的账本上画上几笔。先是画上欠账人家所在的街道,再对应画上房子,在房子前面画个长条形,一个长条形代表一块豆腐。

做豆腐剩下的豆腐渣扔了可惜,豆腐张就在园子边上盖了个猪圈,抓来了四五头小猪崽儿,养起了猪。到了年底小猪崽儿个个长得膘肥体壮,可他家过年时舍不得杀一头改善一下生活,那几头大肥猪都卖成了钱,贴补家用了。

豆腐张的节俭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他一年到头不添一件衣服,从来不喝酒抽烟。孩子们在他的教育下,也跟他一样从来不乱花错花一分钱。

夏天气温高,早上做出的豆腐没有卖出去,到了下午有异味了。这时有人来换豆腐,豆腐张总会不好意思地说,豆腐坏了,不能吃了,明天早上再来换新的吧。他就是这样,宁可把变质的豆腐扔掉或者喂猪,也不昧着良心卖给大家。

一个又一个日子就在豆腐张的声声吆喝中不知不觉地走远了。豆腐张家盖起了砖房,四个儿子先后成家立业。老大和老三学习好,豆腐张节衣缩食把他们供到了大学。如今老大在省城当工程师,老三在市里是大夫。老二对学习不感兴趣,勉强上完初中就不念了,豆腐张让他学瓦匠手艺,现在他领了一伙人在县城搞建筑,家安在了县城,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老四小明和我是同学,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回村当上了民办教师,整顿下岗后在村里包地种。现在他建起了合作社,村里一多半的土地都入了他的合作社,他成了远近闻名的合作社社长。

如今,七十多岁的豆腐张身体硬朗,他已经多年不做豆腐了。现在村里做豆腐的也升级装备,毛驴不用了,换成了电磨,卖豆腐的毛驴车也被电动车替代,电喇叭自动播放那悠长的吆喝声。

很多年没有吃豆腐张做的豆腐了,但记忆中那水灵灵、颤巍巍的豆腐和那段艰苦而温暖的岁月却始终在脑海中没有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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