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爱玲小说《多少恨》的悲剧内涵

2017-11-24 22:09王晓雁
青年文学家 2017年30期
关键词:张爱玲传奇

摘 要:张爱玲的小说以轻逸空灵的方式呈现苍凉的美感,力求揭示出时代的真相和人性深处的真实,在题材上专注于乱世中的男女故事。中篇小说《多少恨》生动再现了上海世俗生活场景,着力描摹上海女性的心灵世界,故事开端便已奠定悲凉的基调。

关键词:张爱玲;苍凉;传奇

作者简介:王晓雁(1971-),女,辽宁丹东人,文学硕士,辽东学院韩朝学院汉语言系教师,副教授,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主要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30-0-02

中篇小说《多少恨》是张爱玲根据1947年的电影剧本《不了情》所写的。有感于影片上映不久便被淹没,她才写下这篇小说。张爱玲坦言自己“对于通俗小说一直有一种难言的爱好”。时隔三十年,作家依然对当年那部被湮没的影片念念不忘。

小说的故事情节从电影院门前拉开序幕,故事开端便已奠定悲凉的基调。年輕的女孩子眼中流露出“执著的悲苦的神气”,黑色的大衣,红绿两色的警灯,这些对比强烈的色彩以及那张多出来的电影票都透出一缕灰色的情绪:“可是悲哀会来的,会来的”。

一.父亲形象的颠覆

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鲁迅的小说是以沉郁悲凉的深邃表现对生命虚无的深切体验,张爱玲的小说则以轻逸空灵的方式呈现苍凉的美感。都市人对物质生活的迷醉和依赖,构成了张爱玲四十年代小说乱世中生动的都市生活图景。

高门巨族的家世使张爱玲最熟悉的男性形象都是像她父亲一样的遗老遗少,他们的性格共性是虚荣自私和缺少担当,在新时代里却只知道“在旧家规中回味昔日的辉煌”。[1]由于早年生活经历的烙印,父亲的形象始终在张爱玲的小说中显得模糊不清。然而在这部作品中,作家却用许多笔墨来刻画一个令人唾弃的父亲形象,他贪婪无耻、庸俗自私,年轻时抛妻弃女,年老时又厚着脸皮投靠女儿,理直气壮地将女儿视为他的财源,为达到目的丝毫不顾及尊严,更无视女儿的情感,亲手毁掉了家茵灰暗生活里的唯一光亮。

金钱对亲情的扼杀再一次成为这篇小说的主题。虞老先生到上海来看望女儿,其目的是索取钱财,因而落座不久便提出要女儿给他路费。作家以白描的手法勾画出这个人物的无耻嘴脸。他见到女儿后先是痛心疾首地对自己往日的放荡生活表示忏悔,想以此打动家茵进而达到目的。他拿起家茵母亲的照片长吁短叹:“嗳呀!这就是她吧?呀,头发都白了,可不是忧能伤人吗?我真是负心——”接着他脱下瓜皮帽不无自得地叹道:“自己倒还年轻,把你害苦了!现在悔之已晚了!”一连串颇费心机的表演可谓用心良苦。这个落魄父亲的夸张动作和言不由衷的语气,将一个轻浮油滑的人物形象形神毕肖地刻画出来。面对家茵母亲苍老的照片,虞老先生即使虚伪地表示痛悔之情,仍不忘记炫耀自己依然年轻。从他迈进夏家大门那一刻起,其真实用意便暴露无遗。

父亲的形象在《多少恨》中颠覆了传统文学中的深沉与伟大,作家用讽刺的笔法来描写这位寡廉鲜耻的父亲的丑恶面目。他处心积虑要接近宗豫,就是想为自己谋利。当他假装与宗豫巧遇闯进家茵房间时,这不大的房间里因为他的到来气氛立刻发生变化:“这屋子就嫌小了,不够他施展的”,因为他“有许多身段,一举手一投足都有板有眼的”。不择手段地弄到钱是虞老先生此行来上海的唯一目的。为此,他将女儿作为诱饵,企图使宗豫满足他无休止的要求。他甚至将工厂里的善款挪为己用,被宗豫愤而开除后又使出杀手锏:向宗豫的夫人夏太太当面保证自己女儿肯做姨太太,以使宗豫打消离婚念头,而目的是骗取夏太太一笔好处费。他巧舌如簧,对夏太太极尽阿谀奉承,自认为通情达理的这番话真可谓无耻之极:“您是明白人,气量大,你们夏先生要是娶个妾,您要是身子有点儿不舒服,不正好有个人侍候您——哪儿能说什么离婚的话?”张爱玲在这个人物身上极尽笔墨,或许是以这种独特的方式表达自己对父亲那种复杂的情感。

二.失落后的虚无之感

张爱玲的世俗化文学观与主流现代文学相异,在美感为基点的创作观支配下,“苍凉”被确立为其小说的总体美感,这使得张爱玲四十年代的小说创作从一开始就区别于鲁迅、冰心、废名和沈从文等现代作家的作品。在张爱玲笔下,上海这座极尽繁华的都市里充斥着无爱的婚姻、脆弱的亲情、绝望的爱和疯狂的欲望。

而苍凉的美感首先表现在作家醉心于“软弱的凡人”的形象塑造。张爱玲小说最为关注的是在以“男性为中心的中国社会里,中国女性的地位与自处之道”。[2]小说《多少恨》延续了这一主题,运用电影中的蒙太奇手法,在时空变幻中展现人物不同的心境。

在夏太太的房间里,家茵伤心地用双手掩着脸,等她把手从脸上拿开时已在自己的家中,是“在黄昏的窗前,映在玻璃窗里,她背后隐约现出都市的夜”。都市的喧嚣繁华却与家茵家中的冷清寂寞形成鲜明对照,“她的半边脸与头发里穿射着两三星火”。这静止的人物仿佛置身于尘世之外,也正如张爱玲的创作态度:静静地站在窗前,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外面世界的聚散悲欢。在黯淡忧郁的背景之下,读者似乎看到一颗凄惶的心在痛苦中挣扎,似乎有两个自己在相互撕扯,一个是理性的自我,一个是陷入深渊不能自拔的自我:“你为他想,你就不能够让他的孩子恨他,像你也恨你的爸爸一样。”

在张爱玲的小说里,爱情大多都是短暂的春梦,虽然也会留下美好的印记,但更多的是失落后的虚无之感。在《多少恨》的结尾,宗豫觉得他与家茵的一切都只是在这个房间里转来转去,“像在一个昏黄的梦里”,梦醒之后才知道不过是一场空欢喜:“梦里的时间总觉得长的,其实不过一刹那,却以为天长地久,彼此已经认识多少年了。原来都不算数的”。他们的这一段情缘像家茵拆掉的那团绒线,剪不断理还乱。这段故事仿佛一个虚幻的梦,只留下太多遗憾。整部作品的意蕴都暗合小说的名字,寓意着人生难以言尽有“多少恨”。

三.人性深处的真实

“张看”的看法决定了张爱玲小说的风格和深度。她力求揭示出时代的真相和人性深处的真实,于是在题材上专注于乱世中的男女故事;在手法上她采取“参差对照”的方式写市井人物悲欢的“普通人的传奇”。

由于对爱情始终持有悲观态度,《多少恨》中男女主人公的爱情时常笼罩着诗意的感伤。对家茵朦胧的爱使宗豫对她的生活产生好奇心理,她的房间与所用物件都引起他的注意。家茵整理行装的时,他把房间里的一切都装进心里,每一个角落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在黄昏的灯光下,那房间如同一种黯黄纸张的五彩工笔画卷。几件杂凑的木器之外还有个小藤书架,另有一面大圆镜子,从一个旧梳妆台上拆下来的,挂在墙上。镜子前面倒有个月白冰纹瓶里插着一大枝腊梅,早已成為枯枝了,老还放在那里,大约是取它一点姿势,映在镜子里,如同从一个月洞门里横生出来。”

作家在这里不厌其烦地一一描述房间里的细节,是因为宗豫想了解家茵生活的强烈的好奇心。从这间房子里的布局到陈设可以窥见主人公真实的生活面貌:拥挤的房间和陈旧的家具不难看出家茵境况的窘迫,那只旧朱漆描金皮箱却又分明提醒着它的主人曾有过的体面荣光。从床底下探出的一只绣花鞋也会勾起宗豫无尽的想象。这个寒素简陋的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个小藤书架和瓶里早已干枯的腊梅,它们流露出主人的雅趣。所以在黄昏时分朦胧的灯光下,这狭小的房间在宗豫眼前是一幅美妙的五彩工笔画卷,他对这画中的一切都油然而生爱意。镜子能够映出生命的真实面目,因而成为张爱玲极其钟爱的意象。镜子的意象在这部作品中反复出现。家茵与宗豫的最后一次见面,她无奈地望见镜子里的宗豫,“她不能够多留他一会在这月洞门里。那镜子不久就要像月亮里一般的荒凉了”。张爱玲四十年代小说经常出现的“镜子”等意象也是人物命运变迁的隐喻,意味着对往昔浮华生活的无尽眷恋。

家茵黯然离开了上海,只剩下空空的房间等待前来送别的宗豫。他推开门时无尽的惆怅从心头升腾,此时家茵的房间全不是先前充满生气的模样,物是人非的凄凉扑面而来:“绒线仍旧乱堆在桌上。装碗的织锦盒子也还搁在那里没动。宗豫掏出手绢子来擦眼睛,忽然闻到手帕上的香气,于是他又看见窗台上倚着的一只破香水瓶,瓶中插着一枝枯萎了的花。”

这是家茵的房间呈现在宗豫眼前的最后画面。相同的地方,迥异的心境。距离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间并不长,然而其中发生太多的变故,他们也经历很多沧桑。此时小屋里的家具虽然仍在原处,却处处流露出一股凌乱的颓败之气。这间房里曾留下他们难忘的记忆,如今只有手帕上的香气还在。那只破香水瓶记录了当初家茵的甜蜜和慌乱,没有被褥的小铁床与从前的整洁雅致形成巨大反差,显得那么寒酸,一如生活的真相那样刺目。华丽的织锦盒子尚未打开,里面的碗曾寄寓着宗豫对未来生活的期望,他本来打算以后请家茵煮两个人的晚饭。但这些瓷碗此刻搁置在冷清的屋里,也是一种苍凉的象征,它们像慢慢冷却下去的热情。

值得回味的是,这两幕场景中都有一枝干枯的花,象征着无望的人生与爱情。此时宗豫的耳畔似乎响起尖利的声音,那是载着家茵的船缓缓而决绝地离他而去。这依然是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宗豫将枯萎的花抛到窗外,也许是抛开一段欲说还休的故事。张爱玲笔下的亲情是淡漠的,爱情是脆弱的。曾经以为会地久天长的爱情被世俗的力量轻轻一碰即变得粉碎。家茵只能选择仓皇离去,到遥远的厦门谋生。在现实的阻碍面前,他们表现得如此无力。

上海是张爱玲永远的心灵之乡,上海生活成为她的小说创作取之不尽的题材。这部作品仍然以上海为背景,描写作家最熟悉的生活与人物。由于对市井生活与市民心理的深刻了解,使张爱玲在《多少恨》中生动再现了她热爱的上海世俗生活场景,着力描摹上海女性的心灵世界。小说中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那位精明的上海市井女子姚妈的形象。作家从小便对这一类人物极其了解,因此下笔从容自然,人物形象真实可感,也为这部作品增添了更加鲜活的市井生活气息。

参考文献:

[1]宋家宏:《走进荒凉》,第48页,花城出版社,2000年版。

[2]高全之:《张爱玲的女性本位》,《幼师文艺》,1973年第38卷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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