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葛探秘

2017-11-25 03:44谢春霞胡正刚段海珍摄影
云南档案 2017年11期
关键词:天神彝族

■ 谢春霞 胡正刚/文 段海珍/摄影

梅葛探秘

■ 谢春霞 胡正刚/文 段海珍/摄影

在楚雄州的姚安、大姚、永仁等地的彝族山村,梅葛十分盛行,几乎贯穿于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中,像火和盐,是生命的必需品。“梅葛”是音译,在彝语里,“梅”的意思是嘴,“葛”的意思是古老,“梅葛”,可以解释为故老相传的彝语音乐。在千百年来的流传中,梅葛的内涵及现实意义,早已突破了这一命名方式所概括的范围——它是彝人的创世史诗和百科全书,几乎反映了彝族人民历史文化、生产生活的全貌,因文化、民俗价值重大,梅葛于2008年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彝人的创世史诗

每一种文明的启蒙阶段,几乎都会思考天地万物的起源和人的来历,以及我们生活的世界在宇宙中的位置。这种思考,是人类文明不断得以发展的动力。今天,当我们回过头审视先人的思考时,会发现它们带有浓厚的神话传说色彩,有大量的想象和创造成分。

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梅葛演唱)传承人郭有珍教小孩演唱梅葛

云南楚雄地区的彝族人,在很早的时候就形成了本族群朴素的世界观、自然观,对天地万物的起源和人的来历作出了充满想象力的解释——这种解释记录在说唱史诗《梅葛》里。一开始,梅葛没有文字记录,未形成文本,依靠说唱的方式在彝族村寨代代相传。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经过一些学者的收集、记录、翻译,彝语梅葛被翻译成汉语并整理成书,为外界了解梅葛提供了基础条件。

《梅葛》是一部创世史诗,包括“创世”、“造物”、“婚事和恋歌”、“丧葬”四个体系。

彝人所理解的造天地和人的起源过程充满想象力和创造力。

根据《梅葛》记载,楚雄地区的彝族人认为,最早的时候,世界一片混沌,没有天也没有地。格滋天神派他的九个儿子、七个女儿分别来造天地。他们用篾帽和蜘蛛网做造天的模子、底子,用簸箕和蕨菜根做造地的模子、底子。造天地经历了一个曲折复杂的过程,最先造出来的天只有七(两手向侧平伸的长度为一)大,地也只有九大。格滋天神请另外一位神“阿夫”的三个儿子把天地拉伸,又找来三对麻蛇箍地边,让地面分出高低;之后找来三对蚂蚁把地边咬齐,然后再找来三对野猪和三对大象拱地。拱了七十七个昼夜后,地上有了山、箐,有了平地和河流。

刚造好的天地不牢靠,天会开裂,地会通洞,天神的儿子以松叶为针,以蜘蛛网为线,以云彩为补丁把天补了起来;天神的女儿用老虎草、酸绞藤、地公叶子补好了地。补好的天地会摇动,天神找来三千斤重的大鱼撑住地角和地边,又用老虎的脊骨撑住天心,腿骨撑住天的四边,这样天地才稳住。之后,老虎身上的各个部位变成万物,左眼变为太阳,右眼为月亮,虎牙变为星星,虎肚变为大海,虎血变为海水,虎肠变为江河,虎毛变为森林……

造了天地后,天神又撒雪造了人。这一代人心不好,天神降下大水,洪水泛滥了七十七天。所有人都淹死了,只有两兄妹躲在葫芦里逃过了洪灾,为了延续人种,天神安排兄妹俩成婚。两兄妹认为兄妹成婚有悖伦理,天神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做了种种解释说服了他们。结婚九个月后,妹妹怀孕生出了一个葫芦,葫芦破开后,里面有性格、能力、特长都迥然相异的九个人,这九个人成了人类的祖先。

火塘边的梅葛

《梅葛》里还详细记录了盖房子、狩猎、畜牧、农事、造工具、制盐、蚕桑纺织等每一项与生存相关的技能和事情,这种记录不厌其烦,精确到每一个细微的细节。比如狩猎需要猎狗、麻绳和猎网,它们都须要分别去寻找。彝族人的祖先在格滋天神的指导下,先去到大理苍山,找苍山上黄石头变成的黄色猎狗。接着他们又去找住在山腰上的傈僳族人,向他们学习种麻。有了麻之后,他们找到一位名叫“特勒么”的女人,这位女人教会他们搓麻绳和织猎网……从这些繁琐的细节中,我们不难发现当时生活的艰辛,以及彝人祖先的勤劳智慧。

“婚事和恋歌”、“丧葬”两个章节,详细描绘彝族婚姻和丧葬的过程、仪式、礼节,记录了大量的歌曲。在“丧葬”中,《梅葛》描绘了彝族人独特的生死观,他们认为,生和死都是必然现象。人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天神从天上撒下“死种子”,“死种子”落在谁身上,谁就会死去。死不仅仅是结果,也是过程,不止是人,其他事物也会死,且各有各的死亡方式。大地会死,其形式是开裂;山峰会死,其形式是坍塌;石头会死,其形式是裂开;木制家具会死,其形式是虫蛀。兔子、野猪、老虎、麂子、熊等动物被猎人杀死,是因为天神撒落的“死种子”落在了它们身上。凡事有生就有死,太阳早上升起,是出生;晚上落山,是“死亡”。草木春天发芽长叶是生,秋冬枯萎凋零是死。火焰点燃是生,熄灭是“死”……《梅葛》通过列举大量关于死亡的例子,意在说明人的死就像果实成熟落地一样会自然发生,任何人都躲不过,“世上只有医疼的药,没有医死的药”。

人死后,毕摩(也称朵希,彝族民间的巫师)把人的魂送到阴间。死者的子女伤心欲绝,希望去找回死去的父母。他们历经千辛万苦,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最后来到江边的一座高山,用山上的松木雕刻成父亲的像,用青 木雕成母亲的像,点上眼睛,供奉在家坛上,思亲之情才有了寄托。《梅葛》还记载了每个月特定的日子都需要祭祀死去的人,体现了彝族独特的祭祀习俗。

《梅葛》的内容包罗万象,是彝人的创世史诗和百科全书,其叙事和抒情,具有深厚的文学、音乐魅力。

诗意与音乐的生活现场

梅葛不但有史诗品质,也有民间立场。为收集梅葛的资料,我曾多次深入楚雄地区的彝族村寨,做了一些田野调查工作。

毕摩与徒弟在做法事

在寻访梅葛的过程中,我尽量进入彝山腹地,在我的经验里,离城市越远,交通越不便利的区域,当地的原生文化会保存得更加完整,较少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彝山之行,我选择被誉为“梅葛故里”的姚安县官屯乡作为主要考察区域,重点走访了葡萄箐、稗子田、三角、落水洞、黄泥塘、马游等彝族山寨。从字面上看,这些村子的名字都有独特的意义,都带着各自不同的体温:“稗子田”的意思是以前这个村子田里长了很多稗子;“葡萄箐”的意思是村子所在的箐里长满野葡萄;“三角”则是村子附近有三座山峰像牛角一样鼎立;“落水洞”的得名是因为村子旁边的山箐里有几个巨大的溶洞;“黄泥塘”意为当地多黄土,一逢雨天,地上到处是泥塘。据当地人介绍,“马游”村的命名方式有两个来历,其一是因为当地的一座山峰形似一匹正在旷野里游荡的马;其二是由于此地山高路远,第一批到此定居的人们第一次看到马游的山势,发出了“妈哟”的惊叹,久而久之,演变成了“马游”。这两种说法各不相同,现在已经无法追溯哪一种更准确。

夏秋季节,持续多时的雨水天气给山村道路的通行造成了极大不便,一些路段被落石和泥土阻断,一些排水不畅的路段被过往车辆反复碾压,路面坎坷不平,泥泞难行,只有底盘高的车才过得去。在田野调查中,大部分路程,我都只能依靠步行,遇到到乡间收烤烟的货车就搭一段。

遗憾的是,由于语言不通,我能做的只是聆听和感受,而当我努力将这些感受付诸文字时,其效果或许已经等同于把蜂蜜置换成白水。有时候,我也请求梅葛的演唱者把演唱的内容翻译成汉语,但他们通常一脸为难,经不住再三恳求,只得用三两句汉语告诉我歌曲的意思。

听了翻译,我忍不住问:“你唱了四五分钟,怎么翻译出来才有几句话?”

演唱者满脸委屈:“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了。”

随着采访的深入,我也就不再坚持要演唱者逐字逐句进行翻译了,因为从本质上看,《诗经》也是不可以翻译的,一翻译,它们的诗性和音乐性也就荡然无存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梅葛之于彝人,无异于《诗经》之于华夏民族。

《毛诗序》里写道:“情动于中而行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这句话用来形容梅葛也是有效的,彝语本身带有极强的音乐性和韵律感,说和唱之间的界限十分模糊,听人说彝语,感觉就像是在听乡村rap。梅葛的另一个特点是现场感很强,用心听里面传达出的情绪,大致能判断它的场合和意义。

在葡萄箐,村民给我演唱了一段节奏欢快明朗的梅葛,这段梅葛三个音符一节,有六七个小节,介于自说自唱之间,它描述的场景是一个小孩子来到小伙伴门外,约小伙伴出去玩。歌词大意是“出来和我玩,你不来我就回家了”。这段说唱里,虽然言语不通,但我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小孩子的天真活泼,也能在脑海里还原小孩子在村子里徘徊奔走、寻找玩伴的场景。

在马游村时,我听村民罗英唱了一段梅葛,这段梅葛描绘的是一位老奶奶带孙辈的情形。她轻轻吟唱,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细细的哼唱,仿佛一段梦境在内心缓缓流动。她刚唱完,我就意识到这是哄小孩入睡的歌曲。这是以一位奶奶的口吻唱的,歌词大意是:我的小宝贝,你乖乖睡觉,我领你领不够,抱也抱不够,你爸爸妈妈上山砍柴做活计去了,奶奶领着你,你要快快长大,长大了去读书……

同一天,我还在马游听了郭有珍老人唱的梅葛,郭有珍出生于1941年,是梅葛国家级非物质遗产传承人。郭奶奶唱了一首童谣《挖木拉》,歌词大意如下:

这边咚,那边咚

是哪个?是阿爷

做哪样?挖木拉

挖木拉做哪样?做木桶

做木桶做哪样?装蜂蜜

蜂蜜做哪样?给猫舔

猫舔了做哪样?抓耗子

耗子整哪样?捡豆橡子

捡豆橡子整哪样?喂肥猪

喂肥猪整哪样?讨媳妇

讨媳妇整哪样?

婆婆好笑死(“死”是程度副词)

媳妇害羞死

落水洞村,罗存秀在吹响篾,响篾是彝族音乐的重要道具

马游村梅葛表演

这是一位奶奶抱着小孙子,看到爷爷在挖木拉(劈木板)时唱的童谣,奶奶模仿小孙子发问,自己作答,铺展开一段鲜活的生活画卷。在这段梅葛里,由劳作引发歌唱,各种事物穿插其间,层层推进,看似松散,但包含了一种朴素和充满希望的生活场景。

在梅葛盛行的区域,生活中见到的事物都可以入歌。小孩子呀呀学语时,家里的长辈会把各种事物唱给他听,一只斑鸠、一片荞麦地、一棵核桃树都可以编成一段歌曲——当地人称为“灌耳音”。小孩子的音乐训练从襁褓里就已经开始,梅葛不仅仅是音乐的熏陶,也是美学和想象力的最初训练。大人让孩子感受到的,是一个充满爱意的世界,一种欢乐、朴素、开阔生活,在这种生活里,人们对大地上的一切生灵都心存敬意。

可以把人唱哭的情歌

到了恋爱的年龄,童年时期接受的梅葛音乐熏陶及训练就派上用场了。往前推二三十年,一个人如果不会在“相伙场”上唱梅葛,很难找到意中人。从当地人缔结婚姻的方式中,不难看出梅葛在人们生活中的重要作用。

我走访的彝族地区,很多四十岁以上的村民都有在“相伙场”上唱情歌的经历。对情歌在当地叫“做相伙”,是处异性朋友的意思。这次采访中,我接触的采访对象大多都已为人父母,浪漫的时光已经远去,8月又是烤烟收获的季节,家家户户都忙着做这项重要的活计。采访时,他们一边整理烟叶一边与我聊天,十分拘谨,但只要一开口唱相伙场上的梅葛,立即就会沉浸在曾经的美好回忆里。

葡萄村的自武虎出生于1962年,他初中毕业后就跟着师父学医,现在,他是村里的一名村医。因为念过书,他可以将梅葛里的一些唱词翻译成汉语,还给我介绍了“做相伙”的流程。

两位青年男女在路上相遇了,如果第一印象还不错,就约好时间地点,各自邀约三四个同伴一起赴会。白天忙于上学或者农活,时间会选在晚上,地点则在某片山林里。订了约,不管刮风下雨,路途有多远都要赴约。为了表示诚意,双方会互赠手帕、小镜子、圆珠笔等礼物作为信物,到了碰面时再换过来。如果一方爽约,小礼物就由对方保存。

到了约定的时间,小伙子会提前赶到聚会地点拢一堆火,等候姑娘来。人聚齐后,遇到彼此有意的,两两对歌,一唱就是一整夜。

小伙子拢好篝火后,看到小姑娘赶来,隔着一段距离就开始唱“过山调”,欢迎她们的到来;到了身前,又唱“入座调”,请她们入座。唱“入座调”前,照例要唱一段造天造地,因为有了天地才有山林,之后才有坐处。最精彩的部分是接下来的“传烟调”,烟是一个道具,就像《诗经》里的木瓜、彤管。他们的对唱也像《诗经》里的爱情诗一样热烈婉转,双方试探的过程充满了趣味。

小伙子唱:我一天只抽三回烟,舍不得,把烟攒下来传给你。

小姑娘唱:不用传给我,要传给你的情人。

接下来是男方解释自己没有情人,女方渐渐相信后,问男方烟、纸、烟丝的来历,以及谁是最早抽烟的人。男方必须一一作答,其中涉及的历史、文化知识,是对男方的一种考验。这种考验的内容十分繁杂,有的小伙子一开始常常过不了这一关,就会在回家后向年长一些的青年讨教。只有通过了考验,女子才会接过烟。

女方接过烟后,唱:你传给我的烟,我舍不得抽,拿回家装在亲手绣的荷包里,随时带在身上,我做活计累了拿出来看一看,看一眼就会有力气,这样才能过掉一天。

男方唱:接了我的烟,回去就可以丢了,不要丢在路边,雨水会把它冲到路上;也不要丢在树上,雀鸟找吃的会把它啄到路上,你的情人看到了会生你的气。丢了我的烟后,你左手拿金,右手拿银也换不回我的信任了。

女方唱:我还没有情人,像山上的青野猪一样独自一个,今晚才来找个伴,希望以后像绿斑鸠一样,飞出去成双,飞回来成对。

男方:我家很穷,吃的是山茅野菜,住的是破烂的茅草房,晚上睡觉可以看到星星(意为家里穷,房子没有屋顶);睡觉时听得见老母猪打鼾(意为家里穷,房子少,卧室就在猪圈旁边,隔墙很薄)。

自武虎向我翻译这段唱词用了两三个小时,其中的很多比喻还无法直接翻译成汉语,而梅葛最生动的部分,恰恰是这些精妙的比喻。

“传烟调”是青年男女双方的相互试探,这个过程,大多是男方主动。

唱完“传烟调”,进入谈情说爱的环节,互诉衷肠,一直唱到天亮。天亮后,两人依依不舍地唱“离别调”告别,“离别调”往往会唱得女方伤感落泪。如果双方相互有意,会约定下一次“做相伙”的时间。如此反复多次,直到感情已经根深蒂固,相互都有了约定终身、缔结婚约的念头,就开始谋划婚姻。当然,“做相伙”并不是以恋爱结婚为唯一目的,也有游玩、娱乐的作用。“知慕少艾”是人在青少年时期的天性,梅葛流传地区的青少年在这方面受到的约束比较小,三四十年以前,一些彝族寨子的家庭还保留有“姑娘房”。“姑娘房”是独立于正房的一间小房间,一般位于正房旁边,是少女的闺房。家中有女初长成后,少女会搬到“姑娘房”居住,这是少女的成人礼,标志着她们可以开始与异性交往。

谈情说爱的梅葛,不能在家里唱,只能在相伙场上唱。男女双方确定恋爱关系后,男方就会告知让父母,父母会请人去说媒。楚雄地区彝族青年的婚姻,虽然也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双方父母都会充分尊重子女的意见。他们对物质的要求不高,更看重对方的人品、性格,以及是否勤劳。

婚礼的全过程都会唱梅葛,接亲时,女方的母亲用“教女调”教育女儿出嫁后要如何孝敬公婆、操持家务。婚礼上,还要唱“结亲调”、“迎客调”、“压棚调”、“留客调”、“送亲调”等。婚礼中有梅葛,才有礼节。

结婚是人生的一个分水岭,婚前,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婚后,夫妻双方需要扛起生活的重担。山村活计繁重,劳作中,为人妇为人母者会唱“诉苦调”倾诉生活的苦闷与艰辛;儿女在外读书工作后,他们又会唱“思念调”来倾诉对儿女的思念……

成长、婚恋、生儿育女的过程都有梅葛,是一种庇佑。

毕摩和《指路经》

行程的最后几天,我搭乘一辆在乡间收烤烟的货车来到官屯乡黄泥塘村委会,拜访该地的毕摩罗廷才。黄泥塘村委会不大,只有645人,分散居住在半坡、老马塘、小竹箐、磨盘箐、虚拉乍等7个自然村。

罗廷才是土生土长的彝族,出生于1936年,读书至小学毕业,在那个年代已经算是半个知识分子了,青少年时期,罗廷才曾当过8年代课教师。他的爷爷和叔叔都是毕摩,不上课时,罗廷才跟着叔叔罗友平学做法事,叔叔过世后,罗廷才离开学校,接过叔叔的衣钵,成为一名毕摩。罗廷才说:“做毕摩,是命中注定的”。

在村口的核桃树下,罗廷才打开背篓,向我介绍他的法器。法器包括一顶画有“五福官”的帽子、一件黑山羊披、一面大锣。做法事时,毕摩和神灵说话,敲一声锣,表示神灵回答自己;一把师刀,做阴事时克制邪魔恶鬼;一支阴铃,为死者喊魂;一把长木刷,一头是豪猪尾巴上的毛,一头悬挂着六只锋利的鹰爪。由于死者已经不在阳世,所以请死者吃饭上路时,需要用刷子把“饭”扫给死者,用鹰爪把“肉”抓给死者;“阴经”是一根缠着红布的三叉戟,两头挂着铜铃,开叉那头还连着五六根铁链,是为死者招魂用的。

做法事有一整套严格的仪式规范,其中贯穿全程的《指路经》也是梅葛的一种。唱《指路经》之前,毕摩用蒿子水漱口,先唱过开天辟地、天神造人,然后再请出十殿阎王,带着死者的魂魄上路。十殿阎王他们带着死者的魂魄经过虎头大殿、河流、明府唐街、麦街荞街、金山银山等地,过姚安、大理、昆明,最后的魂归之地是一棵大柳树边。

罗廷才说,洪水滔天时,两位先祖躲在葫芦里一直漂,葫芦被一棵大柳树挡住,先祖幸存下来,人类的子嗣才得以延续。魂灵回到柳树边,就是回到先祖身边。死者的魂魄是伴着《指路经》上路的,因此再远的路程都不会迷路。

在村口的核桃树下,罗廷才毕摩伴着流水声唱了一段“开天辟地”,又唱了一段《指路经》,声音悠远而苍凉。

黄泥塘村,毕摩罗廷才在唱梅葛中的指路经

梅葛现状

山村的生活方式正在发生巨大的改变,村民们在享受物质文明的同时,也在承受外来文明对本土文明的侵蚀。一切都可以用科学来解释:宇宙起源于大爆炸,天地万物都由物质元素构成,人类是由古猿进化来的,各种有生命的事物都遵循进化论的规律。人死了,形神俱灭。天地万物和人都有来历,并不是天神创造的……

在乡村,电视机已经取代火塘,一群人围着火塘唱梅葛的场景渐渐消失。孩子开始记事时,他感知到的不是万物有灵、心怀敬畏,而是接受普通话的统一规范。谈恋爱时,唱歌是多余的,一曲“离别调”唱哭意中人的情景再也不会出现。生活中,娱乐方式越来越丰富,梅葛的魅力已经大打折扣。

采访中,我听到一个故事:两个喜欢唱梅葛的青年男女在路上偶遇,他们的家相隔很远,在不同的乡。于是他们相互留了电话号码,想唱梅葛的时候,就打电话约对方到村外的山上,两个人在电话里隔山隔水地对唱。

讲故事的人把它当作一个笑话,我听了却笑不出来。

延续了千百年的生活方式正在发生改变,丧失了语境,区域性的民族文化难免会衰弱,梅葛的传承也面临着这种危机。针对这种境况,政府也做了很多保护工作,如梅葛资料收集整理,给予传承人补助,开办培训班,举办文艺汇演等。这些活动在一定程度上唤醒了人们对梅葛的记忆,保护了梅葛的传承。更重要的是,梅葛是深扎在楚雄地区彝族人血液里的根系,是他们的记忆密码和魂路图,这种传承根深蒂固,会随着时光的流转一直延续下去。

作者单位:云南省档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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