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尤恩《赎 罪》中的叙事特色

2017-11-26 10:10伏方霓
文教资料 2017年22期
关键词:赎罪

伏方霓

摘 要: 伊恩·麦克尤恩的小说《赎罪》以四个不同的历史片段为叙述内容,以多元繁复的叙述策略讲述一个关于爱与赎罪的故事。麦克尤恩通过主人公布里奥妮的心灵历史重塑,从个人历史的微观层面窥探长达60余年的20世纪历史图景。小说中所采取的叙述策略契合了当代英美小说经历后现代主义洗礼后的现实主义回潮。

关键词: 《赎罪》 麦克尤恩 叙事特色

伊恩·麦克尤恩(1948—)是20世纪70年代英国文坛涌现出来的新秀,也是至今活跃在当代世界文坛的英籍作家,他的小说创作因优雅克制的笔触、极具戏剧张力的情节设置及独特新颖的审美特征和伦理面貌吸引了世人的广泛关注。《赎罪》是麦克尤恩2001年出版的一部小说。小说出版后在评论届引起较大反响,好评如潮,被认为是麦克尤恩最出色的一部小说,也被《时代周刊》评选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100部小说之一。由这部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于2007年9月上映,成为批评家眼中2007年最值得关注的影片之一。

《赎罪》故事开始于1935年,13岁的布里奥妮误会了姐姐塞西莉娅和仆人的儿子罗比·特纳间的爱情,以为姐姐受到了罗比的欺侮,于是诬陷指控罗比是发生在庄园的一起强奸案中的强奸犯,致使罗比被捕入狱。五年后,罗比刑满释放,参加了英军,见证了敦刻尔克的溃败。此刻,布里奥妮没有去剑桥读大学,而是选择当医院里的护士,她认识到了自己当年的错误,在清教徒似的苦行生活中赎罪。当罗比回到英国和一直等着他的塞西莉娅团聚时,布里奥妮也赶来相见。她承诺将要出庭作证,还罗比一个清白,小说的主干叙述自此结束。然而,在这个350页长的小说后面,却附有一个20页长度的尾声:布里奥妮此刻已是一位七十七岁的知名作家。她告诉读者,罗比和塞西莉娅的重逢,是布里奥妮一厢情愿的编造。前面以皆大欢喜为结局的主干叙述,其实是作者布里奥妮耗时五十九年、数易其稿所完成的一部小说。事实真相是罗比·特纳因败血症在1940年6月1日法国布雷敦斯死于敦刻尔克大撤退的前夜,塞西莉娅于同年9月在贝尔罕姆地铁车站爆炸中香消玉殒。布里奥妮在小说最后两页,笔锋骤然一转,揭穿了真相使得小说结局是典型的元小说式的结尾,充分揭露了小说的虚构本质。除了以布里奥妮的视角展开的故事本身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之外,还把这种“自我意识”上升为一种赎罪的方式,模糊了虚构与真实之间的界限,使得《赎罪》的后现代主义色彩愈发浓郁。

一、叙事特色

“叙事是一组有两个时间的序列:被讲述的事情的时间和叙事的时间”(热奈特,1990:12)。故事时间指故事发生的自然時间状态,叙事时间指在叙事文本中具体呈现出来的时间状态。与之相对应的是故事时序与叙事时序(罗钢,1995:131)。故事时序与叙事时序之间的各种不协调的形式称为叙述时间倒错(热奈特,1990:17)。由于故事时间是线性的,叙述时间是多维的(张寅德,1989:62),因此故事时间与叙述时间完全重合的状态几乎不存在。从中间开始的时间倒错成为西方文学的传统(热奈特,1990:14)。

麦克尤恩曾谈道:“《赎罪》是一部由两个小短篇和一个结尾构成的小说。这种模式是基于情节的发展而产生的。当我开始写作时,我的大脑中有这样的想法:我觉得我要写一部包含着一篇小说的小说,其中发生在乡间大宅的故事是小说的第一部分,其本身亦应当是一个完整独立的部分:这正是我的核心主人公布里奥妮所创作的小说。在写作过程中,我改变了这一模式。我意识到我想跟随两个人物(布里奥妮和罗比)展开叙述,尽管在开篇就应该设置出这样的两条人物线,但事实上后面的章节仍然建构在核心主人公布里奥妮的小说中。”小说《赎罪》的叙事共分为四个部分,通过四个相互关联的历史片段展现长达60余年的20世纪历史图景:从1935年塔利斯家族与世隔绝的田园生活(第一章),到1940年二战初期的敦刻尔克海港与圣·托马斯医院(第二、三章),再到1999年的当代伦敦社会全景(第四章)。

麦克尤恩曾谈到小说结构的安排:“这部小说的第一部分是以一种重复叠加的方式推进情节的,因而前一章节的内容会在其后的章节零星再现。三个人物各有以其视角叙述情节的章节。以布里奥妮的视角为中心的篇目略多,但她的母亲和她的姐姐也各有一些,罗比的则有两章。事实上,他们叙事声音的交替重叠使我感觉像一种复调音乐,这正是我赋予这个家族与英国作曲家塔里斯一样的姓氏的原因。”《赎罪》采用多角度的叙事方式,在时间调度上有了更多的自由。布里奥妮从1935年的田园时代,到1940年的二战烽火初燃,再到1999年的当代社会景观,跨越64个春秋的叙述中借助不同人物的视角;空间跨度则从英国庄园到法国北部,从二战战场到救护前线,以不同人物的经历展开整个故事过程。

J.希利斯·米勒认为:“叙事不是用尺子画出来的一根直线。倘如是那样的话,就不会引起读者的任何兴趣。叙事之趣味在于其插曲或者节外生枝。”(米勒,2005:66)这里米勒所说的插曲或者节外生枝也就是《赎罪》最后一章关于真实情况的自述。《赎罪》的套盒式元小说结构颠覆了读者的阅读预期,虚构与现实在不同的文本层次中交错并置,阅读时会反复参照,令人回味无穷。

二、叙事效果

所谓叙述视角,指的是叙述时观察事件的角度。叙事视角可分为四大类:无限制型视角、内视角、第一人称外视角和第三人称外视角。《赎罪》从叙述内容出发,根据叙述者想要表达的伦理维度,确定不同视角的选择。小说前三部分,麦克尤恩有意识地采用了多个人物的“内视角”,从多个角度还原了历史真相;最后一部分,他采用“第一人称外视角”,让叙述者置身于故事外圈,以反观历史的眼光做回顾性叙述。由此产生了《赎罪》独特的叙述模式——由故事主人公创作的半回忆半杜撰性小说,以及揭示小说虚构本质的主人公日记共同组成。

小说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矛盾点便是文本的客观视角与布里奥妮主观的全知视角的矛盾构成的叙事事件,所有事件都是围绕这一矛盾的建构。首先,塞西莉亚与罗比在喷泉边的争执使名贵花瓶不慎掉落水中,可布里奥妮只看到姐姐脱下衣服跳入水中的过程,她主观性地认为姐姐是受到了罗比的威胁与勒索。接着,罗比错把道歉信拿成一张弗洛伊德式的便条,在请布里奥妮转交这张“色情纸条”后,她更加认定罗比就是一个色情狂。之后在叙述藏书室中的关键事件中,作者先借布里奥妮的眼睛展示了她的所见所感,在她认为是罗比袭击了姐姐后,后文又以他人的角度展示了事件的原本面貌。布里奥妮一次次的误会引发了后面对罗比是强奸表姐罪犯的错误指控乃至整个故事的爱情悲剧。endprint

青少年是对世界“不知道”因而可以进行主观观察的叙述者。麦克尤恩之所以选择不成熟的青少年视角,无非是考虑到了青少年思维的形象性和直观性,他们往往能够发现一些经常被成年人忽略的细节,因此在儿童的叙述中生活得到了充分而真切的再现。青少年在对一件事进行评价时往往单纯直接、无所顾忌、不计较也不会考虑后果,不似成人的言说总难免会出现刻意的修饰与掩饰。在警察询问布里奥妮是否真的看到罗比袭击萝拉的那一幕时,布里奥妮仅仅将自己“认为”的真相当成眼见为实的真相,也许是布里奥妮被迫切想成为伟大作家的念头刺激着,或许仅仅是年幼的小女孩无法做完全客观的描述,至此,真相和杜撰的界限已变得相当模糊。

叙述者假托儿童的目光和独白透露欲言而止的信息和态度倾向,这种由言说带来的强烈辖射给读者带来非同一般的心理冲击。不谙世事的未成年人自然不能为读者提供任何有效的伦理判断,然而读者却能够知觉到孩子纯粹的似是无任何言说目的的言外之意;读者作为局外人、旁观者或者是一位智商无碍、神志清醒的成年人,相比較作品中懵懂的未成年人来说拥有更多涉世经验,明晓事理并且能看到儿童看不到或者不能理解的生活真相。布里奥妮喜爱文选创作,她的《阿拉贝拉的磨难》、《泉畔双人》《赎罪》的写作历程正是她对成人世界的摸索和探寻,青少年视角的不可靠叙事也成了整个故事爱情悲剧的导火索。这种由青少年动荡的心理发展状况及介于幻想与现实之间的认知模式(对存在于幻想与现实之间的界限缺乏足够的分辨能力)带来的不稳定性可能导致的任何恶果都带有一定的偶然性。布里奥妮丰富的想象力和自以为是的判断却酿成了大错,正是这种人人都有可能会遭遇的偶然性令人感到扼腕叹息。

青少年特殊心理机制决定了其看待世界、呈现世界的方式具有某种不确定性,读者从阅读中体验到了人在成长的某个阶段必然会经历的一些细细密密的情绪和感受。那些存在于儿童世界中混乱又天真、坚定又模糊的认知体验同时也是每一位从童年走出来的成年人共同经历过的生命体验。多重叙述视角的选择,使小说在情感与主题方面层层递进,表达了麦克尤恩独有的人文关怀和道德立场。在震惊的同时也贴近了人物的心灵,因为无知而犯下的过错惊世骇俗然而却能获得人们普遍的理解与同情。《赎罪》的“多重人物有限视角”一定程度上可以消解布里奥妮的过错,喷泉边和藏书室的两次误会皆是出于她对姐姐的保护的善意。作者最后借用布里奥妮的自述剖白,用故事的反转使阅读认知徘徊于“真实”与“虚构”之间,颠覆了阅读预期,置读者于不断自我推翻和自我修正的阅读体验中。布里奥妮的赎罪过程,罗比与塞西莉亚的阶级差异与爱情悲剧,二战阴霾与敦刻尔克大撤退的历史背景,层层交融,令人感知生命本身存在的荒诞与残酷。

三、结语

《赎罪》中的布里奥妮,为赎罪而写作,用写作寻求救赎,每一次“叙事”都显示了她自我规惩的决心和敢于面对的勇气。布里奥妮在现实中唯一能做的救赎就是让塞西莉亚与罗比的爱情在作品中浪漫地继续,但也注定是永远完成不了的救赎。麦克尤恩通过布里奥妮这位叙事代言人,对20世纪二战前后长达60余年的历史重现。塞西莉亚与罗比不仅没能有情人终成眷属,更具悲剧性的是罗比在战争中牺牲了。小说中人物曲折的命运与社会大变迁彼此渗透,人性的善良与道德的规诫、悔恨与救赎交织,调动了读者深入挖掘小说主题的主观能动性,现实与幻想的巨大反差,时间与空间的迥然转换,战争与爱情的剧烈碰撞,给予了读者极大的震撼。当拨开重重迷雾,理解“书中书”的叙事结构,读者都能找到“赎罪”的最终内涵与阐释就是对历史、人类、人性的深层思考。

参考文献:

[1]J.希利斯·米勒.申丹,译.解读叙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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