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记忆（组诗）

林水文

少年行

玻璃窗映着众多各异的面容

闪过一些虚虚实实的图像

山的轮廓拉起夜的欲望

铁轨敲打着我的心脏

我捏着火车票，却不知道和谁人说起

我看见飞翔的牛群，倒退的流水

哥哥将我的生活费压在鞋底

漫不经心和邻座的人聊天

貌似经常出远门的人

我继续沉默，把车票小心翼翼放进口袋

闻着手上牛绳和青草

混合的味道，想着

离开村子时，村人恭维我的话

“你有米簿，可以做城里人”

又想起牛背上读过郁达夫的散文

他山一程水一程到余杭求学

最后，客死异国他乡

清晨，下火车，转公交车

汽油味喊醒了我沉睡的晕车症

呕吐，大海里的船覆到另一个平面

车迎晨风疾驰，将我送去遥远的大海

哥哥在旁唠叨

“车都不能坐，如何在城里生活？”

口袋中的录取通知书和米簿蠢蠢欲动

我紧紧按住它们

此后，晕车症追随一生

牛背上的少年

牛在草丛里行走，深处觅食

你坐在牛背上，内心闪过闪电

河流在你弯弯的目光中不知消失何处

你仍是孩子，不懂河流布满的泪眼

尘世美好的部分，装在眼里

你像不远处的松枝上，反复上下跳跃的鸟

在牛背东张西望

你坐在牛背，等待呼唤

草叶奔波的蚂蚁，认从宿命

草丛虫儿恋爱的声音，螳螂爱的相残

风声蓄满鸟声，风吹过你的脸庞

吹过那些奔跑的草叶和芦苇

寒鸦坠入夕阳的山峦

天空飞过的鸟，和云一样迁徙

你想有一天会像它们不断迁徙

泥路上走来模糊少女的身影

青春的郁葱和美妙

牛背上想大声和她打招呼

却情不自禁按低草帽

心随风动，想起前生今生的词

斑鸠在黄昏飞起

黄昏的光线射在鸟扇动的羽毛上

折射在水面上

飞行的弧度让我产生眩晕幻觉

它触摸到我的灵魂

两只斑鸠在河岸草地里

沉醉于自己的鸣叫

我对着河岸大声地喊“嗬，嗬”

它们从草地掠起，一前一后

惊醒了垂钓人，惊走差点上钩的鱼

也驚动岸另一边汲水的少女

斑鸠从河的头顶上急促地飞过

我在揣摩着它们各自飞行的体形

汲水的少女

提着摇晃的夕阳回家了

青山绿水中，我只记得鸟飞行的背影

以及她凹陷黄昏中的倩影

只有黄昏，那些斑鸠在草丛中闪现

将美妙和惊喜散播

我想起少年时的事，河水已荒芜

斑鸠一直飞行在我梦中的玻璃墙

我的身体有一辆火车

风从站台上吹过，霜，月光

也一遍遍吹过

火车还在路上，众多的烟云

手拉手跑在铁轨上

我熟悉那些去远方的火车，熟悉它

像高头大马的样子，喷着粗鼻息

一直跑，和我有着某些命中的关联

在我的身体里奔跑

白天剩下的夜晚，我把我交给

一个钢铁的庞然大物，载着

跑过浮着的河流和暗的隧道

一晃而过荒野小站，灯如繁花的城

掠过沧桑和惊喜

跑出白天，跑进了黑夜

总有不停的火车在跑，没有方向

没有终点，沿途的灯和雨一直相随

“人生是一场远行的旅途”

而我还是在梦里

夕阳下牵牛的少年

在沱村河与青山的中间地带

在青草茂盛处，你牵着牛

听着流水，讲年少羞涩的初恋

却没有看到牛蓄满眼泪的眼眶

挎着大刀的螳螂四处奔波

青草处，你听到了同行老人的话

“明天，你离开村子，成为城里人”

突然感到芦苇中支起的斜阳

比往日更美，伤感

听到鸟鸣是那么相爱

却又忍不住想象远行的火车

你望见竹排的鱼鹰欢欣地鸣叫

却没有看到鱼鹰被扼住喉咙的一面

河里的鹅卵石坚硬又圆滑

一些美好事物随着河水流向大海

夕阳下的事物让今生都难以忘怀

风吹岸边的芦苇，夕阳在摆动

附近寺庙晚钟响起，炊烟追着白云

我是夕阳下牵牛的少年

走在河边，看到鱼虾戏弄自己的影子

火车在河流上轰隆隆驶向远方

牛群归家似箭，我却还迷恋这样的时光

或许今生注定要离开村庄

居无定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