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沧海桑田

孟洪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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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沧海桑田

孟洪宇

爷爷是个土生土长的临沂庄稼人，从土地改革到人民公社再到家庭联产承包、家庭农场，随着时代的变迁，爷爷的生活也经历了沧海桑田。

土地改革 人民公社 改革开放 远租近包

山东临沂的一片土地上，养育着一群忠诚于土地的人，他们勤劳、踏实。这里的村落阡陌交错，鸡犬相闻，桃李罗堂。我的爷爷就出生在这里，他的故事就在这里发生。

一、终于可以吃到白面饼了

鱼肚白，云出岫。爷爷佝偻的驼背与那经饱经沧桑却仍泛着油光的锄头，在光与影中，虽有几分老旧，但却仍是和谐的。

爷爷是个土生土长的庄稼人，虽出生在颠沛流离之中，但爷爷只告诉我他的童年却简简单单、满是儿时的嬉戏，还有一点对饥饿的记忆。 爷爷给我讲：“在我小的时候，还是有地主的。但我对地主的记忆，也只是局限于我娘在哄我时给我讲的地主与长工的故事。后来在1946年的冬天，我娘用巴掌大的白面饼给我过完8岁的生日，恰巧那年全国上下都在斗争地主。在我们这，也到处都会听到”打倒地主阶级，实行耕者有其田"的口号声。那时候在我看来，只要参加革命，就是最光荣的。于是早上趁我娘做饭，我就偷偷跑到大街上游行的队伍里，和他们一起喊。

然而，1947年国民党军又来到村里。 “地主在那时又开始收地租，一亩地就要交50银元。这50银元在当时对于老百姓来说，可是一个不小的负担。如果交不上的话，是要挨一顿狠揍的，也有被带到监狱后，就没再回来的。”

爷爷又讲：“1950年时我记得最真切了，那是建国最初啊！那时我才12岁，就在那年夏天刚要扑面而来时，村委里终于传来了土地改革的消息，这可是大伙们日夜期盼的事情，大家都在谈论它，就像是还未到来的盛夏里鼎沸的蝉鸣声那般热闹。其实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看到大人们谈论时满是惊讶与兴奋，我就知道那肯定是个好事情。”那的确是个真真切切的好事情，那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改革法》规定废除地主阶级封建剥削的土地所有制，实行农民的土地所有制，农民不再反复受地主血淋淋的剥削，有了靠自己的双手去养活自己和家人的土地。我想，这是一件继建国之后又一件让人们欢天喜地的大事啊！

“就在那年冰雪盈盈的冬季的一个傍晚，我看见我娘在柜顶上小心翼翼的找出一袋东西，宝贝似的一只手揽在怀里，一只手轻轻地弹去上面已久的灰尘。从里面取出一小点面粉，之后我就闻到一股久违的白面饼的香味从厨房里飘来。等我娘把面饼端出来，我就围着它闻啊、看啊，再小心地摸一下，就是不敢吃。因为我娘说要等我爹回来再吃。”

“我就在家门口的大石头上抠抠指甲、自个儿踢会小石子等我爹回来。等我快把我能自个儿玩的游戏玩完之后，我就看见我爹从巷子口走来，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了。我赶忙迎过去，我爹没等我站稳，就把我抱起来，冲我娘喊：‘咱分到地了，还有给咱一头牛呢!’我娘也高兴的把我接过去，嘴里还念叨着：‘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啊’我也是高兴极了的，终于可以吃到白面饼了。”

我问爷爷：“从那以后就开始自家忙乎自己的吗？”爷爷摇了摇头说：“在1953那年，我们是有互助组，也就是六家一个小组，我们集体出钱到集市上去买牛、犁还有耙。那时就算剩下一丁点钱，我们谁都不会贪掉，会想办法平分，或退给组里家庭情况最不好的。”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从那个晚上开始，爷爷的爹和娘与邻里披星戴月，巷子里泥泞的黄土路上，也总洒下一路爷爷家牛儿脖上的铃铛声。

好久，枣树下坐在马扎上的爷爷是沉默的，枣树上的花香像从渺远的地方悠扬而来，爷爷的思绪似乎随着这花香的旋律悠扬到渺远。我猜，爷爷肯定是在啧啧回味那晚的白面饼，那肯定会因为时间撒上的历史的芝麻，饼香也愈浓愈烈。

二、闲时吃薄，忙时吃干

爷爷从远方将思想从这花香中抽离，开始给我讲起1958年之后的故事。

“在我印象中的1958年，似乎又是一种另一种开始。”

爷爷说：“1958年人民公社刚时兴，起初大家对这场革命的热情饱满高涨，高举着革命的‘三面红旗’。大家伙还合伙把公社盖了起来”我想，爷爷这老一辈的人对这场革命的热情，一定是来自于建国初对祖国建设的十足干劲吧！

爷爷仍记得村里有人喊着赶英超美的口号，鼓足干劲了去炼钢，家里的锅勺什么都拿去炼钢，但也不知道怎么炼，只知道每天都把炼钢的火烧得旺旺的，然后大队里就有人来收，那时全村家家炼，很是积极。可因为男劳力都被拉去黑天白夜的炼钢，只剩下妇女去干地里的活，大部分的地瓜（当时基本上都种地瓜）因为没有人收所以都被遗留在地里。就这样庄稼不收，食堂里的饭菜也只是“闲时吃薄，忙时吃干”。“我这个大劳力，整天炼钢，在食堂吃的饭，连我的牙缝都塞不了。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我就蹲在家门口抽大旱烟。呛得我在咳咳嗽嗽中勉勉强强的度过前胸贴后背的时间。你奶奶心疼我，就把家里仅有的一小袋面粉袋拆开，然后就拿干的毛笔一点点地‘扫’残留在面粉袋褶皱里的面粉，就好像在清理一件上等玉器那般认真。结果还真'扫'出盖过碗底的那一丁点面粉，最后你奶奶就加上一把野菜，给我做成一碗面疙瘩菜汤，虽然那面疙瘩小的可怜，也少得可怜，可我还是觉得那是最好吃的。”爷爷冲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想，爷爷肯定想起了年轻时奶奶在那晚给他做面疙瘩菜汤时的温暖。

爷爷又给我讲：“以后连续的3、4年内，我们饱尝了饥饿。老天爷似乎在和我们作对，那几年很久都没有下雨，让人感觉那年份的记忆，也都干巴巴的。”我问爷爷都干到了什么地步，爷爷沉思了一小会儿，说：“你呼出的一口气，都会瞬间干裂成碎片的感觉。在大旱的第一年，粮食歉收，我们就都到地里去挖去年烂在地里的地瓜，因为去年的地瓜收成可好了，个头儿也挺大的，虽然被埋在地里冻了一个冬季，可仍然是我们的救命稻草。我们把外面烂掉的去掉，剩下的磨成浆糊，烙煎饼吃，味道有些古怪，现在想想，那古怪的味道肯定是掺杂着心酸吧。”

“到了最后，地里被刨了个千万遍，冻了两年的地瓜也被我们这伙饥饿的人群抢得精光。运气最好时会在路边碰到癞蛤蟆或者蛇之类的小动物，回家后，一家人就高兴得不得了。或会抓到几只蚂蚱，然后就用狗尾巴草把蚂蚱串起来提着，之后拿回家就烤给你姑姑吃。你姑姑在我的旁边，不时地问我烤好了没有，眼睛死死盯着，就好像一眨巴眼那蚂蚱就会飞走。烤好后，烫的你姑姑从这只手快速的换到那只手里，反反复复。当时你姑姑那眼馋的滑稽样，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

“等看起来能吃的都被吃光后，就只剩下路边的槐树、杨树、榆树甚至是柳树的叶子或着它们的花。可这在那个饥饿的年季里，也是抢手货，但这毕竟是不能被我们正常消化的食物，最后就导致肿脸，或者消化不良。”

爷爷接着讲：“后来，炼钢被停止后，公社仍然存在。国家下达了‘农业六十条’这样所有的农业活动也就恢复了正常。那时咱村已经开始尝试着种蔬菜，并且也小具规模，咱村也就被叫成蔬菜大村呢。当然我们也还有种其他庄稼，还记得在农忙时，大队里就开始组织收庄稼，把我们分成好几个生产队。一大早的，就会有人在广播里喊：‘整半劳力（整指男劳力，半指女的），上工了！’然后，大家就拿着锄头什么的到地里集合。我们每个生产队都分工明确，特别是收小麦时，就分割麦、打麦、收秸秆。大人们2小时一换班，小孩子就一直跟着爹娘在后面忙着递秸秆，他们可没有人换班。要是淘气起来，就合伙去抓蚂蚱，有时会碰到野兔，他们也分成好几伙，满地里去抓那只兔子。有回你爹跑着跑着，被石头绊倒，掉进了路旁的小水沟，然后在我身边哭的稀里哗啦，满身的泥巴弄得像一只小花猫一样。”

爷爷讲每个生产队收的庄稼都会送到大队的仓库里，会有专人照看。那时在大队里干活也是给公分的，这个给分制度倒也简单：男的一天给整分，也就是10分或一工，女的给半分，这个分倒也不确定，大致在7、8分，累计到年底，就用这公分去换一些粮食。

此时，爷爷院子里的枣树上米黄色的花瓣，被晚霞晕染至绯红，像极了少女面颊上上的红晕。爷爷自言语：“这枣树的花都红了……”

三、交足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

花红，时间也沧海桑田。

浸在红霞中的爷爷，讲到改革开放时,晚霞的光辉在爷爷的眼中生辉。

“改革开放的春风从沿海拂到祖国的大江南北，拂到老百姓最心底的，还是这一亩三分地啊！改革开放不久，就开始家庭联产承包了，大队里就开始分地，这公社也就被取消了。咱家就分到8、9亩地，这回可是咱自己的地，也是自家干自己的，当然，有时街坊邻居的都会互相帮忙。”

爷爷还跟我讲到老百姓是要交公粮的，不过剩下的就全归自己了。这公粮也是有规定额的，这个规定额是由国家来做决定的。国家会根据每年的自然灾害发生的次数与其危害性适当调整额度。调整之后，保证每家每户都能既将公粮交上，又有剩余。而且，你也可以多交，这多交的部分，国家会按每公斤粮食的价格付给你。

“交公粮时是很严格的。粮食是要经过检验的，如果你的粮食是最好的，国家可是会有奖励的。有次，你妈还得到一辆奖励的金鹿自行车呢！”爷爷讲这些时，满脸的自豪。

其实更让爷爷骄傲的是我们村独具特色与历史的蔬菜大棚。如今，我们村通过“远租近包”的方式发展鲜切花生产，在村外建起1000多亩的鲜切花生产基地，使鲜切花生产基地达到12个，面积达1500余亩，种植非洲菊、百合、剑兰、郁金香、玫瑰等五大系列120多个品种。并聘请山东农业大学、山东林科院等花卉专家21人，对大棚花卉实现了科学管理、跨省种植、跨国销售，年产鲜切花3亿余枝，产值达8000余万元，仅此一项，全村人均年收入7000多元。

爷爷说：“现在啊，我每天都会操起老家伙，就是我那把比我小点岁数的锄头，去大棚里看看，只要一看到棚里的蔬菜水汪汪的样子，我的心情也就会好很多。”

爷爷的故事讲完了，晚霞的红光也渐渐消隐退去，尔后，就是弥天的星星，这枣树的香味也隐匿在黑暗中，随黑暗的浓烈也愈加浓烈起来。

（作者单位：山东省临沂第一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