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自魂魄的沉静之美和真艺术品相
——由《彝人族语》论吉布鹰升的散文创作

2017-12-05 10:53沙辉
雨花 2017年18期
关键词:彝人大凉山彝族

■沙辉

缘自魂魄的沉静之美和真艺术品相
——由《彝人族语》论吉布鹰升的散文创作

■沙辉

吉布鹰升是一个成熟的彝族散文作家①。是一个放在整个中国文坛来考量也并不逊色的创作者。这样说,并不是看在他屡获颇具分量和权威性的全国性、省级文学奖项,也不是看在他目前已经成功出版了多部散文集,而是缘于阅读了他的文字、作品之后的真切感受,缘于每次读他作品时每个文字都能透射出来的成熟气息和凝练美。吉布鹰升同时又是一个“隐态”的作家。他不事声张,只是安静地写作。在当下这样一个“开放”的时代,注重“交往”“交流”的时代,他却是一个“隐者”,只是关心、专注于行走山间和埋头笔耕不辍,更不擅长也不喜于广交人脉、混迹名利场。这样的创作正是我们平时所说的沉潜性写作。作为一个沉潜性的彝族散文作家,他还未引起散文界和评论界必要的和应有的重视与研究。

彝族散文,当下还是一个“弱项”。在彝族人的文学领域,诗歌占显著而首要的位置,小说和散文都是新时期才开始显现出来的文学体裁。其中,彝族小说因为有新中国建立后的李乔、李纳、普飞和后来的阿蕾、巴久乌嘎以及活跃在当下的吕翼、段海珍、英布草心、包倬、杨林文等而在当下显得风生水起;彝族虽然是一个拥有近千万人口的民族,但彝族散文,据我所知,目前除了吉布鹰升、李智红、诺尔乌萨、余继聪、阿蕾、普飞、王红彬等可数的人写出了质量不错反响良好的散文作品,也有人出版了散文专集,不过对于中国散文界而言,还远远没有形成强大的“阵营”和浩大的声势。但可以说,吉布鹰升的崛起,正在为当下中国散文“贡献”着一份特殊的“盐味”甚至是钙质,也为彝族散文正在逐渐赢得一定的认可和赞誉贡献着力量。特别是他的一些写得很成功的自然散文、生态散文和自然随笔、生态随笔,可谓正当其时,甚至放眼于中国当下散文界,都不失为是一种前卫性的写作。

吉布鹰升曾用笔名流水,迄今,在《人民文学》《儿童文学》《散文选刊》《美文》《散文海外版》《创作与评论》《当代中国生态文学读本》《绿色中国》《中国校园文学》《微型小说选刊》《湖南文学》《滇池》《山东文学》《随笔》《广西文学》《大地文学》《绿叶》《小溪流》《星星》《散文诗》《文艺报》《海南日报》《四川日报》等国家级、省级、具有全国影响力的报刊发表大量作品。已出版《彝人族语》等四部。曾获2011年冰心儿童文学奖,2012年孙犁散文奖,全国十佳教师作家奖,四川省第五届、第六届少数民族文学奖,首届四川散文奖,首届中国西部散文奖等。

其中《彝人族语》在2013年成为全国图书馆文学类优秀图书推荐作品,后来走向国际,被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图书馆收藏和在日本东京、名古屋书店销售,相关评论被中央党校中国干部学习网转载,产生轰动效应。这样的影响力,在彝族散文界尚属首例。只是因为吉布鹰升属于“隐态性”作家,至今并未引起足够的和深入的注意与研讨。在我看来,现在所流行的形形色色的作品研讨会,其实很多人远没有吉布鹰升这样的实力,许多作品也远没有吉布鹰升作品这样的上乘品质。

《彝人族语》是一部直面现实,扎根本土,守望家园,追求自我精神的回归、展现生态文明现状、注重现实思考的书写人文和自然的人文生态类散文力作。它以质朴的语言和情感,以介入自然、亲近自然的精神行走方式和真挚而简练的笔调,饱含情致而深邃地展现了山地民族在社会转型期的生活情状和生态文明状态。文笔清新自然,情感真挚饱满,语言凝练有味,“比雪水还干净”,读之涤荡情怀、洗涤心灵。里面有许多作品是具有经典性质地的篇什,如着力描写未被工业污染的山地民族之生活环境的《苦荞飘香的时节》《静静的村庄》《鸟儿睡哪里》;反映底层生活中的现实苦难的《返乡》《阿嫫离开了村子》《锁在屋里的人》;对彝族文化进行解读的《看见或看不见》;写现代文明之下出现的新现象新状况——荒村的《隐匮山间》,反映和思考生态的《鹰爪杯》,等等。字字句句,每篇每幅,饱含对人之生存环境和百姓生活情态的关切之情、关注之义,文学味浓烈、时代感极强。苗族作家龙宁英这样描述自己阅读《彝人族语》的感受:“喜欢作者那种不急不缓的叙述风格,在细腻的描绘背后所蕴含的哲学思考,不媚世、不呱噪,给人带来一种久违的自在、安宁的沉静。当代散文写作,要达到这样一种境界,不是想到就能做到的,作者需要丢掉很多东西,舍弃眼前尘世的浮华,用安详的目光静静地观察,深深地思索,最后如蚕儿,吐出绵延不绝的丝,让读者去品味。”

吉布鹰升是身居大凉山腹地一个小县城——昭觉的一名彝族现代知识分子,他的文字,是一个大凉山彝族汉子内敛却富于文采、深思却节制的认真作文、真情吟唱。

知识分子的视界和祖先的睿智让他聪慧,作为最具鲜明和纯正彝族“血统”的大凉山腹地人,他又保持了许多彝人的例如多情、随和、沉实、真诚的为人品质。正是这样集现代性(开放性)和传统性(古典性),集外放(眼光、阅历)和内收(精神、气质)于一身,才形成了吉布鹰升精炼、慧聪、热情却又内敛、多情而又善思的性格特征,因而也造就了他独特的、具有缘自魂魄的沉静之美的文字品质,以及他的作品的真艺术品相。

吉布鹰升的文字凝练,简约,朴实,本真,具有一种自我的唯一性;他的文字的成熟、内敛、不跟风、不随俗的特点加上他的文字所烙上的某种特别的“少数民族气息”,可以轻易而强烈地让我们感觉到他的语言是缘自骨髓、灵魂深处和生命内核的,自成风格自成一体,具有不可复制性和不可模仿性。他所写的都是缘自真情感悟的东西,都是真性情里的自然流露。是面对生他养他的大凉山这片神奇的、传奇的而又实实在在的生命之地、精神家园的真情抒怀。即使是对他不熟悉的读者,捡拾起他的这些篇什,连缀着他所“奉献”出来的这些真情文字,也可以“组合”出一个多情、真性情而充满内敛和自省精神的凉山的真情彝族汉子形象。他所写的每一篇散文作品,都不离人间烟火却又脱离了庸俗和低级趣味,充满纯文学、真艺术的高雅和纯正韵味。他的作品,不用说句段篇,就是一个词句甚至是每一处遣词用字,也都浸透着一种沉实和凝练的力量和魅力。他的写作从来就不是一种跟风的,随俗的写作,而是自成一体自成一派,具有鲜明的自我性。这种自我性,具体体现在他的散文是一种缘自魂魄的沉静之美,和它是一个大凉山彝族汉子内敛却富于文采、深思却节制的真情吟唱。

他的散文读来顺畅,读他的文字会产生我们用手去摩挲动物身上柔顺的长毛,或者是摩挲绸缎布匹时的那种润滑感。而让我们总想一致顺着摩挲(阅读)下去的是,你永远不知道他接下来将要“蹦”出什么样的一句。也就是说,他的写作内容具有某种不确定性的、隐含的跳跃性,他经常不在某个单一层面的内容顺着讲下去,做无限制无休止的阐述,他不在某层意思上反反复复的纠缠而让人产生审美疲劳;他“要说的话”实在太多,这促使他“点到为止”“适可而止”,采取“无需多言”的态度,做到“以一当十”、言简意赅而意味隽永的目的,进退自如地抵达古人所提倡惜墨如金的境界。即使他在一篇作品里需要“倒”出来的内容不是很多,他也是文随意行,意尽文断,从不因为拉长文章的需要而去拼凑字数,使文章败絮其中,无形中滑入冗长而让文章犹似在原本浓浓的糖水里冲入太多的水,冲淡文章的凝练美。这是难能可贵的,也是一个成熟作家的表现与修为。

吉布鹰升所表达的情感从来不是刻意酝酿和生造的结果,他所写的内容是“非虚构”的。他的作品不但“是面对生他养他的大凉山这片神奇的、传奇的而又实实在在的生命之地、精神家园的真情抒怀”,并且是具有强烈的时代感的,这从他的很多作品着力于描写“人与自然”可以感受出来。他经常亲近大自然,与大自然“私语”,生活即创作,创作即生活,他的语言表达的永远是自己内心的一种真实感触,是及物的,不是一种随意想象出来的东西,更不是一种凭空的“编造”和臆想。他的作品,是生活之作品、生活本身,属于生活之诗和生活之思。散文写作不等同于小说创作,而有很大区别。这样走出书斋、走出狭小自我精神空间的创作是值得提倡的,这也是当代作家(特别是散文作家)们在写作上的一大特征与进步。

吉布鹰升因为自己的内外兼得兼修使得他的作品具有了沉静的美、纯净的美、干净的美,并且日趋成熟,使之达到了国内一流作家的水准。说实话,我们为能够在大凉山这样边远落后之地产生这样安于沉静写作、给人带来高层次艺术享受的作家而感到欢喜鼓舞和庆幸。纯正的文学/艺术是使人沉静而不是浮躁,不仅是对于读者/受众,就是对于创作者而言,这也不失为是进行自我修身养性的好法门之一种。

如果说吉布鹰升通过如上所说的内外兼得兼修保持和跻身于中国高层次文学之中的纯正性、沉静性和高雅性写作行列,并且这样的写作是达到某种艺术境界的必然,那么我们说,吉布鹰升的成为“这一个”的最独特性,还在于他的写作是具有着浓郁的少数民族(即彝族)气息和元素的,是面对生他养他的大凉山这片神奇的、传奇的而又实实在在的生命之地、精神家园的真情抒怀,并且具有强烈的时代感,而且他这样的民族(彝族)气息和情感是一种恰如其分的表达方式,是同许许多多走上成功之路的彝族作家诗人一样,让其不是以生涩而咄咄逼人哗众取宠的形式展现出来,而是使其内化于字里行间,缠绕于文本的灵魂深处,深藏于文本内里的。比如《彝人族语》里《苦荞飘香的时节》,就是这方面的典范性作品。

中国的文学最早的传统与根基,可以说就是诗歌和散文,其它的文学样式,可以说都是从这两样当中衍生和发展而来的。诗歌和散文的内涵,本身就很宽泛。诗歌的源头在《诗经》,在更早时期的作品,如《击壤歌》《弹歌》,甚至是神农氏时期的《蜡辞》之类;散文的源头在《尚书》《吕氏春秋》《论语》,甚至是更早的“史”、“尹”、“作册”②。诗歌和散文是中国文学的两大“始祖”。而现当代文学,也许是小说和散文的天下。但不管怎样去说,散文都是一大文学“系统”,特别是进入现当代以来,社会的存在模式主要是碎片化的、是“散化”“丰富化”的而非单一、传统、固定模式的,这样的时代语境为散文的再度“复兴”与“崛起”提供了最新的舞台,使其焕发出了新的生机。著名散文作家肖复兴在《散文的时代》一文里说:“当新的世纪到来的时候,我们国家正处于从一个政治的社会转换为一个经济社会的转型期,门窗洞开,八面来风,多元的、矛盾的,甚至是冲突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情感标准、价值系统,呈现在我们的面前,必然要冲撞着文学的地位,改变着文学的姿态,散文首当其冲。”

当代散文呈现出了蓬勃发展、后续力量强劲的态势,史铁生、肖复兴、赵丽宏、王宗仁、夏榆、刘亮程、铁凝、迟子建、于坚、雷平阳、凌仕江、周晓枫、王族、李娟、塞壬、郑小琼等一批优秀作家,他们的散文写作无论是对底层苦难的叙述,对日常生活的书写,还是对行走大地的笔记,或是对边地少数民族生存状态的记录,都呈现出一派生机盎然的春意景象。然而,当代散文也普遍存在着同质化、叙述类同、语言琐碎、跟风严重的诸多问题。如何避免这种现象,需要作家对事物的发展变化具备深刻的洞察力,需要发掘自己的真切体验和感受,需要作家们跳出来看事物,需要具备自己独特的视野、思考和心性,并不断进行自我行走、自我思考和自我修炼,而不是坐井观天、闭门造车和只是凭借自己“超人”的想象力去虚构。我们认为,少数民族散文,作为一种具有明显的异质性艺术特征的支流,对于中国散文是一种必要的甚至是不可或缺的补充与“汇入”,它对于中国散文是一种必要的甚至是不可或缺的“互生”的力量源泉,是一种新鲜血液的加入。对于中国散文向更佳更优的层次、局面的“生成”,中国少数民族散文必将和正在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和力量。中国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中国的“真实”社会情况和文化(文学)样态必然要求是“多样化”的、丰富化的,在这样的社会和文化背景下,少数民族文化(文学)绝对是中国文化(文学)具体的内容和构建方式之一。特别是在中国当下风起云涌的社会转型时期,少数民族散文从自我的视角对当下这样大时代的叙述,对本民族文化的书写,对当地自然地域的记录,同样不可忽视,它极大程度地丰富了当代散文。如果缺少了少数民族散文,可以说当代中国散文是残缺的、缺盐的,甚至是缺钙的。

在彝族文学里,虽然彝族散文是一个“弱项”,但正因为这几年有了李智红等散文作家和吉布鹰升等人的强劲崛起,以及前文所说到的彝族散文作家和其他一些彝族作家诸如纳张元、海讯、丁长河、吉狄兆林、阿来果铁、阿克鸠射等的倾力进行散文创作、奉献精品力作,为彝族散文奠基。现在,彝族散文正自缓缓竖起属于自己的一面旗子,虽然有嫌迟缓了一些,但终归是出现了。并且凭借一定的实力显现,让我们并不怀疑,假以时日,它会迎风招展、发出猎猎之声,放射出自己鲜明而异样的光彩。

《彝人族语》不仅得到了外界的一般读者和方家的“双层”广泛赞誉,也得到了彝族文学界的一致赞誉和高度评价,这是很不容易的。彝族双语诗人、作家马海吃吉曾经如实道出阅读《彝人族语》的真实感受,他说:“里面写底层人的那几篇常常读得让我流泪。我读《彝人族语》读了三遍,这在我堆积如山而有待于我去阅读的作品中,是不多见的待遇。”

说到吉布鹰升当下的创作情态,他说:“我现在的风格是变安静了,而不是深沉。遵从内心。我告诫自己我的创作绝不跟风,我的创作只是需要跟着个体生命经验走。”这是一种自然的创作方式,也是一种不一定人人做得到的境界。这几年,吉布鹰升的创作越发地趋于成熟、稳健与上乘,他除了偶有所为地创作并在一些重要刊物发表诗歌、小小说,创作并大量发表散文之外,他的一些同样是行走于大自然间之下的产物的自然随笔、生态随笔,写得珠圆玉润而又得心应手、随意散淡却韵味十足、发人深思。比如,发表于《山东文学》的《和万物聆听》《为飞鸟留下湖泊》表达人与自然相处的美好,和对生态受到破坏的忧思。这些随笔语言简洁、节制,讲究白描式勾勒,在写法上是一种创新,甚至有人称之为是“吉布氏”写法;发表在《文艺报》的《春初临》等这些自然文学随笔写得安静美好,非常走心;刊登于《创作与评论》的《草木月令》和发表于《湖南文学》的《大凉山记》等,都是写的自然之美,展现了大自然的神奇和迷人,以及大自然对于人心的冥冥中的感召力。所有这些作品,无不体现出他在创作上的不断探索和遵从于生活,遵从自然,遵从内心的精神追求、艺术追求以及艺术审美思想和情怀。

注释:

① 我们这里所讨论到的彝族文学、彝族小说、彝族散文是指彝族汉语文学、彝族汉语小说和彝族汉语散文。

② 古代散文是伴随着史官记事而出现的。早在殷商时代,朝廷就有了记载史事、掌管典籍的人员,甲骨文中称为“史”“尹”“作册”。

四川省凉山州盐源县委宣传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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