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设者之歌》始末

2017-12-07 21:56张枚同
阳光 2017年12期

一九八二年,《建设者之歌》创作组

一整夜奔驰在梦中。

突然睁开眼时,发现列车正穿越一个混混沌沌的早晨,扑进一个陌生的城市,武汉。

这是一九八二年四月初的一天。

我随着人流走出武昌车站。头顶有太阳,却不鲜亮,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阴冷和灰暗。想象中南方的温暖竟成了一个骗人的故事,那浑浊的江水才是这座城市的颜色和温度。这就是武汉?“芳草萋萋鹦鹉洲”在哪里?有着千古传说的琴台在哪里?黄鹤楼又在哪里?我仿佛掉进一江浊水,懵懂于宽阔的站前广场。

路边摆小摊卖水饺的大婶却有着十分的热情,她用唱歌似的话音把我留住。

一碗水饺,像北方的馄饨,饺子很小,有味道不错的汤。那股阴冷的气息渐渐散去,直到这时,我好像才看到了人来车往,居然还发现了绿树,一棵,两棵,三棵,原来这个城市还是满鲜活的。站起身来时,不由想起那句常说的话:境由心造……

我在离车站不远的紫阳路上找到一个小院,门口挂着“湖北省音乐家协会”的牌子。接待我的是宋运昭先生,个子不高,瘦瘦的,说起话来一听就是血统纯正的“九头鸟”。宋先生告诉我,他接到了我的电报,正在等我。又说,参加这个叫作“建设者之歌”创作组的共十一人,其中八人来自北京,俩人是东北的,再一个就是我了。他还说,湖北音协派他全程陪同,组内其他人都在北京集中,明天到武汉。之后,他便领我到对面的一个招待所住下。

这一年,我刚刚四十出头。这一年,我作词的那首歌,《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正唱得热火朝天,时不时地点燃着藏在我胸腔内的激动。我很清楚,能参加这样一次由中国音协组织的创作活动,完全是这首歌给我带来的机会。但我又很不自信,不知在这次活动中能不能再写出一两首让自己满意的词作,又想到这次来的人中一定有大腕级的词曲作家,心中越发多了几分忐忑。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宋运昭先生和湖北省音协的领导便来接我到军区招待所,说其他人都到了。

和大家见面时,我很拘谨,在名人面前我总是自我感觉不好,这似乎是我的天性。

这个创作组的领队是宋扬先生,中国音协创委会成员,《歌曲》杂志副主编,一个精瘦的老头。解放前他就写过一首很流行的歌:“小呀么小儿郎,背起那书包上学堂……”老头子很严肃,操着浓重的湖北口音介绍着组内的成员。首先介绍的是作曲家唐诃先生。

唐诃,这个名字如雷贯耳,作曲家,北京军区战友歌舞团专业创作员。我对他的许多作品都很熟悉,《长征组歌》《老房东查铺》《众手浇开幸福花》等等,还有那首《在村外小河旁》,是我特别喜欢的。因为此歌的词作者是我学写歌词的启蒙老师——山西音协的周振佳先生,还因为这首歌有着浓郁的山西民歌风。唐诃先生在我心中绝对是头顶有光环的名人,当他在我面前微微欠起身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一张极为和蔼的面孔,国字脸,皮肤白润,透出一种身份和修养。他穿一身军装,脚上却是一双干净得一尘不染的黑布鞋。这让他的军人身份中突显出一种文人的气质。在这几秒钟中,我下意识地想把他的形象和他写的那些歌连接在一起,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对接。那些好听的歌,是怎样从他的心中流淌出来的呢?

张士燮,外表气质和唐诃先生很不相同的一位军人,空政歌舞团词作家,高高的个子,身材魁梧,也是一身军装,穿着一双擦得很亮的黑皮鞋。那一刻,他简直是我心目中的标准军人了,要是站起来敬一个标准的军礼,那一定会很威武。但此时,他那张略显发胖的脸上却堆满了谦逊的笑容,就在宋扬介绍他的那几秒钟的瞬间,他连连地向左右点了四五下头。我似乎从他脸上的笑容里,远远地听见了那首欢快的《社员都是向阳花》和另一首深沉而凄美的《十送红军》,甚至还有刚刚流行的《兰花与蝴蝶》。

宋扬先生是按组员们的年龄一一介绍的。接着站起来和大家打招呼的是全国总工会文工团的词作家王积福先生。王积福写过一首歌叫《请到我们这方来》,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十分流行,由茅地作曲。茅地是四川人,这首歌的曲调用了四川民歌风,十分好听。王积福先生稍微有点儿胖,像一个十分温和的老头。坐在他身边的是和他在一个单位的作曲家秦万林,年龄比他小一点儿,圆脸,胖乎乎的身材,手里总端着一个水杯,不停地喝。后来的日子里他也一直是这样,很少说话,却总是面带一副谦和的笑容。

还有一位年龄比我大的就是云华了,铁路文工团创作室主任,作曲家。云华那时也就五十多岁,却是一个老革命了。他十几岁就参加了新四军,成为一名文工团演員,解放后学了作曲,一直在铁路文工团工作。当然,这些都是他后来告诉我的。因为几天之后,我和他就成了好朋友,因为我俩脾性相投,凡事都总是往后靠。

这群人里,有一个人是比较特殊的。他是金凤浩,朝鲜族人。黑黑的脸,一看就有鲜族人的特点。他说汉话还不太流利,结结巴巴的。老金比我大一岁,原来在延边歌舞团拉手风琴,文化大革命中有一首歌叫《延边人民热爱毛主席》,旋律十分好听,流传甚广,那就是他的作品,老金因此被调到了省音协,还给了一个副主席的位子。但他却一点儿也不像个“副主席”,总是小心翼翼,与人说话时也总是点头哈腰,显得比我还拘谨。后来忆及,他那言谈举止一定与民族性格有关。

剩下的三个人中有两个我认识,因为都是中国煤矿文工团的,一位是词作家曹勇,比我小几岁,另一位是作曲家陈锡智,他们年龄不相上下。还有一位来自黑龙江歌舞剧院,词作家,他参与创作的《乌苏里船歌》由著名歌唱家郭颂唱红了整个中国。这位文质彬彬的词作家和我同年,看上去很稳重,他叫胡小石。

见面,也就是认识一下面孔,或者说叫“对号入座”。因为搞音乐创作的人相互之间可以说是早已相识了。常说“文如其人”,熟悉了他的作品也就熟悉了这个人,所以大家常好说这么一句话:“一见如故。”于是,拘谨之中,我感受到一种久违了的亲切。这种亲切感不能不说是来自于一种早已就有的相知。

武汉汤包的滋味

午饭由东道主湖北省音协请客,去吃著名小吃“武汉汤包”。endprint

包子本不是什么稀罕吃食,活这么大,好像什么馅儿的都吃过,而且还知道中国最有名的包子是天津的“狗不理”,还有上海的南翔包子,却未曾听说过武汉汤包。于是,便总觉得这一个“汤”字,一定独具风采。

在汉口六渡桥的街面上我们下了车,主人指着右手边一个不大的门面说,这里就是武汉汤包最著名的老店,有上百年历史了,要吃最正宗的汤包就得到这里来。

这是一座不起眼的二层楼,正是午饭时分,小小店面门口,有不少顾客进进出出,生意果然红火。我们跟在主人身后登上二楼,未及走进雅间,便有一股浓香的包子味儿扑鼻而来。记不得餐桌上都有什么酒和菜肴了,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只记得有包子。只记得那汤包咬破皮儿就有一股又香又浓的汤儿流到嘴里,“汤包”也就此变得名副其实了。汤包是小笼蒸的,外表与北京的、杭州的小笼包没什么大区别,但这一股汤儿确是成就了这一美食的与众不同,使它成为了武汉的一个品牌,一个骄傲。由此看来,成就偌大一个城市之骄傲的事或物,其实并非要多大,或许就只需指头肚大的那么一丁点儿就够了。

这世界上的事,实在太难定什么规矩了。

或许在这一堆人里真的没人享受过这一口美味,汤包得到了众口一辞的盛赞,气氛一时间变得十分地热乎。于是,主人的脸面上便大放光华。也许是应了那句话:“得意忘形”,不不,也许是主人太实诚了,他随后说出了几句实在是不该在这一场合说的话。他说:“实不瞒大家,音协太穷,没有钱招待大家到大饭店吃顿像样的饭,吃这顿汤包的钱,也还是把攒了三年的旧报纸卖了才得来的……”

啊?我有点儿懵。即便是这样,不说也就是了,为什么偏要说出来呢?不知别人听了此话的感受如何,反正我觉得有点儿尴尬。刹那间,那包子的香味儿就少了一半。短瞬的冷场后,有谁说话了:“实在太难为你们了。各地的音协大都如此,除了人头费、办刊费就什么都没有了……”是呀是呀,大家便都附和,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切身体会或道听途说。但在我听来,倒像是在为解脱自己的尴尬而说出的一些言不由衷之词。

不过,这些话倒也句句是实。那时,各个协会都穷得锅碗瓢盆叮当响。请不起客,吃不起饭是事实。好在那个年代吃喝尚未成风,大家到各地采风创作都是自己掏钱吃饭。此时改革开放虽说也有五六个年头了,但“文革”前那种根深蒂固的厚朴,还依旧留在人们心中。不过,这句不太合时宜的“请不起”,还是让吃饭的气氛冷却了下来,每个人的胃口也好像突然变小了,没吃多少,便一个接一个地放下筷子,连说吃好了,吃好了。当然不会忘记谢谢主人。

包子还剩了一些。这是留给主人的颜面,也是客人给自己的留的颜面,还有那份欲说还休的感受。

武汉汤包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一捆捆的旧报纸,几位朴素而实诚的湖北人,一顿香香的小小的包子,还有十一位著名的或尚未出名的曲作家和词作家,共同“创作”了武汉采风的第一个作品——不是写在纸上,而是写在心里的。

在之后的三十多年里,我又先后参加过许多次创作采风,说不清是从哪一年开始,风气就渐渐地变了,变得十分地奢侈了。不管到什地方,吃住行总有人精心安排,为你买单,而且绝对的高档招待。记得就是这次武汉行的十年之后,我参加又一个歌曲创作组来到武汉,第一顿饭便是在武汉最有名的国际饭店吃的,叫作接风,那个豪华那个排场与十年前自是天壤之别。

时代变了,人的思想变了,行为也变了,唯有那一顿“武汉汤包”的记忆,却像刀刻般留在了心头,虽然它早已“逝者如斯夫”。

武钢,一米七

创作组把采风活动的地点选在了武汉钢铁厂、第二汽车制造厂和正在建设中的长江葛州壩。这三个企业在当时来说都是巨无霸级的,每一个名字挂到嘴边上就能让你感到心跳。

首访自然是武钢了。

对于炼钢厂,我不算陌生。鞍钢、太钢是老厂,包钢、武钢是解放后建的,但也算是老厂了,正在建设的是首钢和宝钢。陈列在当时中国大地上的大型钢铁企业,也就是这些了。而一说起钢厂,我首先就会想到太钢。我在太原生活了十八年,北门外头顶上的那一顶乌烟瘴气的帽子,就是太钢的标志。不过那时的人们还不懂得什么叫“污染”,什么叫“雾霾”,甚至还为能戴着那么一顶黑色帽子的太钢感到几分骄傲。我父母亲当时住在汾河西面山脚下的一个叫石渣厂的地方,那里地势高,每到夜晚,站在院里就能看到太钢腾起的冲天红光,壮丽非凡,那是太钢又在出钢了,那场景让我至今不忘。

当时太钢有一项在全国叫得很响的技术革新,叫“三槽出钢”,就是把原来一个槽子出钢改成了三个槽子同时出钢,这样就大大提高了钢产量。我在西山脚下看到的那个壮观的场景就是“三槽出钢”之大手笔。后来,上中学的一个假期,学校组织勤工俭学,我有机会在“三槽出钢”车间劳动了半个月。走进这个车间,除了看到它的高大雄伟,更让我感到的是炽热、汗水、苦、累、脏,那出钢的时刻,不再是壮丽,更多的是恐惧,还有人和生命的渺小。穿着厚厚的隔热衣、石棉鞋,站在还发红的炉渣上干活,那滋味永远烙进了我的记忆。

我知道,太钢是阎锡山时期建的厂,而武汉虽有过张之洞创建的汉阳铁厂写在中国历史上,但武钢却是一九五五年才建的。到了一九八二年,它已是一座超过太钢包钢的巨无霸了。

“到武钢,去看一米七。”一听这话,我便一头雾水了。什么是一米七?宋运昭告诉大家,一米七是武钢的一个轧钢车间,专轧一米七宽的钢板的,全部设备和技术都由德国引进,当时在中国只此一家。

似乎有点儿懂了。其实还是不懂。

到武钢的头一件事就让我长了见识。

我们被一个西装革履自称是接待科长的小伙子领进接待室,然后就在一面小银幕上放电影,用十五分钟时间把全厂做了全面介绍。这种做法如今已司空见惯,但当时却感到很现代。我在企业里搞工会,“说拉弹唱,打球照相,迎来送往,带头鼓掌”是我本职工作的一部分,常有接待任务,也有介绍企业的环节,却总是坐在会议室由领导照着稿子念,然后由领导陪同一起参观。这里却大不相同,科长陪我们看完小电影便去忙别的了,我们则由一名年轻姑娘领着到车间,而且直到我们参观结束,也没有任何一位厂领导出面。这让我又新奇又佩服,武钢人的管理真是比我们高出几个量级啊,它将许多繁文缛节都化作了省略号。endprint

记不清转了几个车间,与太钢那些车间大同小异。留在记忆中的也就是“一米七”了。

这个车间有多长?一里?一公里?反正一眼望不到头。这个车间有多高?五层楼?六层楼?或许还要高。这个车间有多少人?怎么连一个都看不见?

…… ……

我们在车间一侧离地面二十多米高的一条钢铁的栈道上慢慢地走着,俯视下面,一根通红的钢锭进入眼睑,第一道工序里,它开始变化,被轧成了一块还很厚的钢板,红红的钢板向前传动,又是一次轧制,钢板又一次变薄。不知前面还有多少道轧制的过程,反正钢板传递的速度比我们走路的速度要快得多,我们目送着红色的钢板红光渐渐暗淡,转而远去,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最初产生的那个疑问又浮现出来。这么一个轧制过程是谁在操控?有多少人?人在哪里?我的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人影忙碌的太钢三槽出钢车间。

这时,陪我们参观的那位姑娘笑容可掬地告诉我们:“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在你们身旁的操作室里,人很少,也就十几个人。整个生产过程全部在计算机上完成。”

那个年代,电视机尚未普及,家里有个黑白电视机就够嘚瑟的了,至于计算机,更是听说过,没见过。所以,当听说从一块钢锭变成薄薄的钢板竟然只用计算机就可完成,真的感觉像是天方夜谭。自然,我们都想见识一下这个奇妙的操作过程,但却被姑娘莞尔一笑拒绝了。

非常遗憾。

我们就在栈道上走啊走啊,终于走到了车间的另一端,看见了被卷成一卷一卷的钢板,薄薄的,这就是那一块块火红的钢锭变成的。有吊车将钢板提起来放到专用的卡车上,拉走了,而后面新的一卷又下线了,这似乎是一个永不停歇的过程,看起来却又是那么轻松,就像一首乐曲缓缓地流淌着。

这一天,我时不时地便想到矿井下采煤的矿工。昏暗的灯光下,几十条黑黑的人影挥动着手中的大铁锹,把放炮崩下来的煤炭拼命地往传动着的溜子上攉,煤尘飞扬,汗如雨下,精疲力竭……

这一天,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就是那个“一米七”车间的情景。那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二十七个羊粪蛋”

到第二汽车制造厂去。

二汽早听说过,出产“东风”大卡车,但只是前几天才知道它在湖北十堰。

十堰,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很感觉有几分新鲜。那时它还不是一个“市”,也不是一个县,只是一个“地方”,顾名思义,一个有着十条坝堰的地方。所以心里就不由得发问:二汽怎么建到这么一个没听说过的地方?为什么不建在一个大点儿的城市?比如一汽,不就在长春吗?

火车在夕阳西下时分到了十堰。很小的一个火车站,很小的一个候车室,一看就是新建的。举目四望,都是高高低低的山头,植被却很好,虽是初春,已是一片葱笼了。

一位个子不高,说话办事都十分利爽的青年人来接我们,他自我介绍说他是二汽文联的,姓郑,爱好摄影。

太阳下山后,天气有点儿冷凄凄湿漉漉。汽车拉着我们沿曲曲弯弯的河沟往里走,路面高低不平,时不时还要过河。在跨过一座小桥后,终于看到了一片楼房和平房,无序地坐落在沟沟岔岔里。楼房都不高,但看上去很新。像是一个小镇,却没有古老集镇的风韵,倒是透露着一股现代企业的气质,这就是二汽总部的驻地了。

我们被安排在招待所的二层小楼上住宿,非常简陋。一个房间两张三张四张单人床不等,床上用品让人看一眼就会想到部队战士的营房。晚饭看来是特别安排的,分两桌,每桌上了五六个菜。但没有任何领导作陪。饭廳里凉风透骨,是山里的风。这时,只见唐诃先生不声不响地走到饭厅里的小卖部,拎来两瓶白酒,每桌放了一瓶。那个年代,大家都很穷。我刚走出跋涉了十三年的每月五十四块五还要养活两个孩子的那段艰难之路,走进了月工资七十多元的档次,已觉得很不错了。而金凤浩刚调到省音协,工资还没领过,参加这次创作活动,还面临着能否报销的问题。年纪大点儿的几位肯定比我们要强,这大概也就是唐诃先生主动买酒的原因吧,在这伙人里可能他的职别最高。

这是此行头一次喝酒。酒瓶往桌上一放,我便看出了谁最好酒。一个是曹勇,一个是胡小石。后来在和这两位朋友的交往中也证明我当时没猜错。读曹勇的作品,你定会看到许多的酒字,而胡小石则是好酒者聚会中少不了的角色。有酒饭也香,话也多,心也暖。酒真是个好东西。举杯之间,大家的心好像一下子又靠近了一大步。

饭后,二汽的厂长和书记来看望大家。找了一间放着四张床的宿舍,我们就坐在床上,有两把椅子,让厂长书记坐。就这么简单,连杯白开水都没有。厂长和书记都穿着中山装,很和蔼。但这俩人我们已从接待我们的那位摄影家口中得知,他们都是在筹建这个厂的初期由周恩来钦点任命的,都是国内著名的汽车制造专家。记不清二位的姓名了,只记得厂长一开口便说,这里条件很艰苦,建厂设计是按战备要求搞的,当时李先念要求,要将各个分厂和车间像撒羊粪蛋似的撒在这一片山沟里。所以,现在的二汽就由“二十七个羊粪蛋”组成。撒在二十七条山沟里。谈笑中,二汽的概况我们便大体了解了,悬在心头的一些疑问也就此释然。俩人又回答了一些大家感兴趣的问题,在一片热腾腾的气氛中,会见结束。没有太多的客套,更没有任何形式上的铺排。两位总理钦点的厂领导和数位全国著名的音乐家的座谈竟是这样的没有“礼仪”。这是我从武钢到这里第二次感受到与我们那些企业完全不同的节奏和风格。只是,令我感叹的是,这样的情景在后来的这些年再也没有重现过。

有一种怀念叫“远方”。远去了的简朴,远去了的纯净,远去了的人和事。这大概也是我想用这些文字,找回心头的那些失落吧。

记不清奔波了几天,看了一些什么车间。只记得每一条山沟都有一个偌大的车间,都有一片住宅;只记得活跃在车间里的面孔都很年轻,无论男女;只记得每一个地方都山清水秀。连“走马观花”都谈不上,是“跑马观花”。但一股清新的气息不知不觉间注满了心胸。这是一个现代化的企业,这是一个年轻而富有生命活力的企业,这是一个分工协作严丝合缝的现代企业。这种气息让我兴奋,让我羡慕,让我向往。endprint

印象最深的是汽车总装厂。这个地方不是山沟,在一个平坦的三角地带。

总装车间没有武钢那个车间长,但车间里有人的操作,这便成就了另一种风光。

这是一条标准的流水线,一辆140大卡车除车箱外的所有大大小小的机件,全都在悬挂中不停地传动着。流水线上的工人们在固定的距离中各自负责固定的安装任务,或许是大件,或许是一两个小小的螺丝,但他必须随着一辆辆移动过来的将要成型的汽车操作,那物件不会因你的快与慢而停留,哪怕是一秒钟。所以流水线上的每个人动作都要快,要准确无误,还要保证质量。工人们熟练而有条不紊,又几乎是机械地在一个动作中忙碌着,好像永远也停不下来。这让我看呆了,倏地便想到卓别林电影中的那个人物形象。这样工作八小时,肯定非常累,非常单调啊。但看到流水线上作业的那些男女,却好像干得很轻松。有人告诉我,这些工人都是职工子弟,高中毕业后再经过专业培训,才能上流水线。他们年轻,他们就是二汽的主力军。

我们望着一辆辆渐渐成型的汽车慢慢向前走着,观察着基本看不懂的一道道工序。最后一道工序是为发动机加一点儿油。之后,便会有一名司机跳上驾驶室,将车发动,轰然开走。陪我们参观的人说,每隔三分钟,就生产一辆车。啊,一天由多少个三分钟组成,一时还真算不过来,那该是多大的一片汽车呀。

车间大门口,我们静静地目送着没有车箱的“东风140”一辆接一辆地远去。

这就是二汽。

夜里躺在床上,旋转在脑海里的便是那“二十七个羊粪蛋”。青山,绿水,车间,忙碌的人们,一辆接一辆下线的“东风140”……

这就是当年三线建设的一个缩影吗?我想到早些年从大同坐火车去太原时,总会看到一些和当地人不大一样的人。他们是北京来的,他们在五寨县那个传说中的神秘工厂里工作。那时五寨附近就有了后来叫作“太原卫星发射中心”的地方,人们都说,那个神秘的工厂就是为其服务的,但谁都没有亲眼见过那个厂是什么模样。车到宁武站,他们会下车,然后到对面的大山里去。人们对这些人也感到非常神秘,甚至不敢上前与他们搭话。若干年后,我从五寨乘车上芦芽山,车在山沟里绕来绕去,头顶悬崖峭壁,身旁乱石嶙峋,越走越险。忽地看到左边山脚下竟有几栋楼房,都是四五层;走不远,又是几栋楼房,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有人说,这就是当年那个神秘工厂的所在地,据说还有山洞。如今,厂子撤了,这些楼房被当地农民用来做羊圈,或存放柴草。一片荒芜中却还能让人想象到当年这神秘大山里的另一番景象。

在一九八二年的这个初春的夜里,我当然也不会想到,几十年后,二汽也会迁到襄樊。

哦,那“二十七个羊粪蛋”的命运又如何呢?

无论如何,他们在我的脑海里依然还是青山,绿水,车间,忙碌的人群,一辆接着一辆下线的“东风140”……

触摸夔门

从武当山下来的第二天,创作组便登上了去重庆的火车。淡绿色的汉江水,河面时窄时宽,水流时缓时急。山崖河谷,乱石飞鸟,留在脑袋里的画面至今呼之欲出。

在重庆只住了一天。重庆市文联的梁上泉先生全程陪同我们。梁先生的大名久仰,小时便读过他的长诗《红云崖》。他还写过不少好的歌词,阎维文唱的《小白杨》便是他后来的大作。

我们于黄昏时分上船,在万县住了一夜,第二天上午便到了奉节。

奉节是一个小县城,却又是一座古城,始建于秦代,叫鱼腹,三国时改名永安,唐贞观年间,为旌表诸葛亮奉刘备“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的忠君爱国思想,更名奉节。小城又因拥有白帝城和夔门而闻名于世,史有“踞荆楚之上游,为巴南之喉吭”之称。

轮船停在江边,下船,上岸。这岸边,不见那种像模像样的码头,实际上就是江边的滩,但一双脚毕竟是踏上土地了,当然叫岸。抬头仰望,那座小城似乎坐落在头顶好高的地方,因为能看到的只是一个城门一段城墙,这小城就又平添了几分神秘。有路通向城,路上铺有石阶,很陡。据说有这样的记载:“江边有石阶,如壁陡立”。一步步攀登,喘息之间回看江水,感慨江离城怎么这等远,那城,为何要建在那么高的地方啊。

走走歇歇,终于到了城门前。回过头再看那长江,已似细细浑黄的一股水流,似动非动。

城门真的是很古老了,城砖斑驳,门头上的字迹也看不大清。倒是有一道红色的标记醒目地横在城门边一米多高的地方。来接我们的人告诉大家:“前几年长江发过一次特大的洪水,水漫上了城门,漫到这里。城门附近的街道都淹了,白帝城也进水了,夔门只留了个山顶。那水太吓人了,站在这儿一眼望出去,满世界都是水呀!”这一席话,无疑是一个身临其境者的导引,让我们的思绪呆呆地被困在一片汪洋之中。慢慢回过神来才明白,哦,看来古人把这座小城建在这么高的地方还是很有远见的啊。

奉节是历史名城,也是文化名城。其实刘备托孤的地方并非在白帝城,而是在奉节城内的永安宫。城内还有杜甫寓址,他就是在这里写下“无边落木潇潇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千古绝唱。但招待所的人告诉我们,这些地方“文革”中都被毁了,正在修复。

第二天早上,我们租了一只船,去看白帝城和夔门。船不大,也没有篷,刚好装得下我们这伙人,船头上坐了一位为我们导游的姑娘,长得清清爽爽。沿江的风很硬,我们虽都穿着风衣,还是冷得直打哆嗦。那导游姑娘看着我们的样子却笑了,说:“这里到白帝城只有八公里,顺风顺水,很快就到。”又说,“这长江现在看起来不宽,是枯水季节,但到雨季一天一个样,有时早上起来一看,水就长了几十米,漫到半坡上了。”听她这么说,我不由自主地又向岸边望去,这一看就觉得我们好像在江底了,头上是几十米高的水。心里颤颤的。

順水的船,果然飞快。在一个拐弯处,江面宽阔起来。看见白帝城外之字形的台阶了,那城就隐在一片苍翠之中。

白帝城的大门,土红色的墙,高高的门楼。站在门前看,斜对面就是夔门。双眼自然地直奔它而去。似曾相识,来自图片,而此时却是真真实实地站在了它对面,感觉到的是一种瞬间的被震撼。endprint

“白帝高为三峡镇,瞿塘险为百牢关。”

两山对峙,便是门。一江中开,是为峡。何为“壁立”?何为“千仞”?任何语言的诠释在这里都会显得力不从心。瞿塘峡自此开始,成为三峡中最险要的一峡。我们先顺着崖边一条小路下到离江面很近的一处山石上,为的是看一根铁桩,那桩很粗,似从石头里长出,牢牢地与山体长在一起。铁桩是什么时候留下的?肯定是年代久远了。铁桩是做什么用的?有人说是用来拴船的,有人说是用来当“镇”物的。那位导游的姑娘却笑而不答,不知是故留悬疑,还是她也说不清楚。此时,只见江面上浊流湍急,波涛奔涌。再抬起头来放眼夔门,两面对峙的绝壁显得更高,更陡,更立。蓝天一线,江水滚滚,蔚为壮观。

进入白帝城。

白帝城内有明良殿、武侯祠、观星亭等殿宇,有刘、关、张及诸葛亮父子的塑像。我不爱看庙,对塑像的艺术价值也是云里雾里,倒是庙里的石碑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据说,这里存有七十多块碑刻,从隋代到清朝,历朝历代均有所留,碑刻为真草隶篆各种字体,堪称中华书法艺术之珍品。其中尤以凤凰碑和竹叶碑最为珍贵。那凤凰碑刻有一株梧桐,一簇牡丹,一对凤凰,也称“三王碑”即树王、花王、鸟王。雕刻技艺精湛,碑石乌黑锃亮,光滑如镜,历经几百年风雨,颜值依然靓亮,令人惊叹。而那竹叶碑则刻有竹叶疏朗的三株修竹,而仔细看时,发现那枝与叶巧妙地组成了一首五言诗:“不谢东篁意,丹青独自名。莫嫌孤叶淡,终日不凋零。”字画相融,浑然一体。据说这碑的作者是清光绪年间的一位工匠,这就更让此碑有了一种特具的魅力。

然而,白帝城最让我不能忘却的是一只猿猴。

在识得李白那句“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之后,又曾读到《水经注》中“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的句子,從此,在我的脑海里,“猿声”便与三峡紧紧地连在了一起。听到三峡的歌,看到三峡的画,耳边就会有“猿声”回荡缭绕。这时,“猿声”就变成了诗情中的一段旋律,画意中的一笔色彩。自到奉节后我便想过,如今的三峡肯定还有猿猴,但我们肯定是看不到的。孰料在白帝城,我竟然看到了。

那只猿猴被关在一间房子里,有粗粗的铁栏杆。房前有一棵树,将房子挡得黑乎乎的。当我们走到房子前面时,那猿猴不知从什么地方一下子就扑到了栏杆上,之后便一动不动地望着我们。我们逗它,它无动于衷;我们喊它,它也不理不睬。它只不停地眨着眼睛,目光躲躲闪闪地看着我们。

这是三峡的猿猴吗?有谁问。

是的。老乡抓住送来的。工作人员答。

不是峨嵋山的猴吧?怎么认生呢?

它总是这样。是只老猴了。一直就是这副悲哀的样子。

为啥不放了它?

就为给客人看嘛。

看来这猴是永远出不了这间房子了。我忽地对这只老猴生出了无限的同情。如果不是被关在这个黑暗的小屋里,此时它也许正在三峡的云端雾海恣意地发出声声长啸呢。人类真是一群可恶的东西,惯用残忍的手段剥夺别人的生命和自由,且不知羞耻。

每一种动物都有生存的自由。

每一只猿猴都应该回到属于它的天地里去,包括眼前这只老猴。

崖壁苍松,云腾雾飞,崇山秀峰,大江如练。

我们的小船停在了大江南岸的一处礁石旁。

下去看看,这也是此地独有的。平日水稍大点儿就看不到,你们运气好。导游姑娘说。

我们看到的是偌大的一片石灰岩,铺展在江水边,高高低低的岩石上布满了大大小小蜂窝状的坑,坑都圆溜溜的,但有深有浅,坑壁光滑圆润,每个坑内都有一枚大小不同的石球。一眼望去,真的好看。谁都没见过,谁都惊奇。

还是听明白人说吧。

浪打小的石,小石磨大石,年复一年,百年千年,就成了圆的石,圆的坑。这长江几千里,也只有此一处。导游姑娘为我们释疑。

哦,这一景,烙入记忆永存。

在岸边逗留,往高处爬,在长满绿色小草的地方抬手便触到了夔门的绝壁。那绝壁与其他悬崖绝壁一样,冰凉、粗糙、高低不平,但此时的内心却装满另样的感慨:触摸夔门,此生此世难得,天下又有几人能有这样的机会?内心感慨无需对谁诉说。回过头来,更壮观的景色就在北岸,那就是著名的风箱峡了!

褐红色的绝壁,陡立得让人望上去就眩晕,顶上有白云飞鸟。

啊,悬棺!一处,又一处。有的在山洞里,或横或竖,更多的悬于崖外,横架在几根伸入岩石中的木头上。高高低低,无序地陈列于绝壁上,好一幅天下奇观。

横船到对面,再上岸。崖底有古时留下的栈道。站在这里再抬头,直感到天旋地转。耳边只听得导游姑娘在讲:这悬棺可说是千古之谜了。是巴人的葬俗。相传在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时代就有了。这里的悬棺数量不算多,最多的地方在山后大宁河两岸的崖岩上,有三百多处。

关于悬棺,早有资料涉猎,但只有站在它的脚下时,才更会发出声声惊叹:啊,当时的人们是怎样把那么重的棺木弄到那样高的地方去的呢?

过了瞿塘峡就是巫峡了,巫峡风光最美,峡长谷深,奇峰层峦,云腾雾绕,著名的神女峰就在巫峡。再往前是西陵峡,有兵书宝剑、牛肝马肺等景点,都很神奇。导游姑娘的指点又把我拉回到眼前。顺着她指的方向眺望,峡谷蜿蜒,秀峰入云,大江东去。

忽然想起一句古诗:“万峰礴磅一江通。”说的就是三峡。

葛洲坝外桃花岭

杜甫当年有诗云:“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翌日,我们便顺江而下,兴致勃勃地向葛洲坝所在地宜昌市奔去。

一路风光,美不胜收。堪称大自然刻意造化出的一条画廊。特别是神女峰,“神女”二字将那座山峰点化得活灵活现,给人以无限的遐想空间和醉美享受。在凝眸神女峰云飞雾绕之中,听得广播里解说,那峰的背后是一片更美的山水,叫巫山,也称小三峡。那里四季如画,比眼前这些景色都要美,胜似世外桃源。endprint

真有这样的地方吗?

没想到的是,几十年以后我竟应巫山县之约,写了一首歌,《爱上了你,巫山》:

抚摸你的云雾,

那是天和地的缠绵,

敬仰你的神女,

那是守望万年的情恋,

烟锁峰峦如梦,

猿鸣峡谷如幻,

抬眼悬崖百仞千仞,

低眉清流一湾两湾。

啊,

爱上了你,小三峡

爱上了你,巫山,

带不走你,就把你珍藏心间,

想你的时候,就抱着你入眠。

漫步你的百景,

那是山和水的棋盘,

走进你的秋色,

那是红叶王國的盛典。

天外诗仙绝句,

迎面千秋画卷,

醉眼新居云下云上,

留连歌声山后山前。

啊,

爱上了你,小三峡,

爱上了你,巫山,

带不走你,就把你珍藏心间,

想你的时候,就回家来看看。

还是话说当年吧。是日,我们便登上了葛洲坝。行走在坝顶再回望三峡,只见雾气蒙蒙,山影重重,大三峡好像关上了门窗,那一路的景色都被藏在云遮雾罩里了。眼前是一片茫茫水面和大大小小的船舶。峡已不见,水却成湖。平静的湖面让奔腾了一路的浪头有了一个歇息之地,倒头便睡了,且以淡淡的绿色呈现出水的温柔妩媚。望着平静的湖面,让人很自然地会想起那位逝者留下的诗句:“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

极目而望,逝者的理想终是变成了现实。

五十三米高的大坝,全长二千六百多米,坝宽也有几十米。工程之宏伟壮丽,让我不知用什么词句来形容。须知在三峡大坝未建之前,葛洲坝就是长江上最大的水利枢纽工程,也是长江上最大的水电站。全国瞩目,世界瞩目。这也是我们这个创作组前来采访的原因。而从坝顶再转身向东眺望,江面渐宽,江鸥翩翩,更远处更是水天烟波,浩浩淼淼。大坝上下两幅画卷,宛若一曲平缓辽远而又大气磅礴的交响,优美浑厚的弦乐中不时出现长笛或圆号飘柔的复调。

犹如突然之间,定音鼓和打击乐引出了强烈的铜管音符,交响进入了一个新的乐章。这时,我们已站在大坝前方,扑入眼底的不仅仅是一座巍峨的“西江石壁”,更让人惊心动魄的是那平湖之水从十多孔泄水闸一齐喷薄而出的排山倒海的气势。在坝内蓄水巨大的压力之下,水流在撼天动地的声浪中被高高地抛向空中,像一条条白色巨龙腾空而起,转瞬又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重重地落入江中,激起轰轰烈烈的浪涛,之后遁入大江一路东去。

大坝共有二十七孔泄水闸,十五孔冲沙闸,不难想象,如若它们全部开放,那是何等壮观的场面,又是多么气派的一曲交响啊!

此时,我真想写一首气势礴磅的歌,感觉有一股热流砰砰地撞击着胸口,让我激动,兴奋,甚至想流泪,想呼喊。但是,我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灵感的突破口,好像被这宏伟的工程震晕了,直到采风结束,我依然不知怎样来表述我的感受。

不过,激情一旦点燃,它就不会熄灭。二○○五年,三峡集团找到中华全国总工会文工团,委托他们写一首关于三峡工程的歌。文工团创作室主任赵小也先生约我写这首词。我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个任务,新的感受和旧的回忆在脑海里作了一个拼接,便有了一首《高峡平湖颂》。

你横空出世,好一派大气礴磅

巫山白云化作你怀中小花一朵

你风光万千,新画卷水天一色

绵绵青山勾画出你俊俏的轮廓

两岸城乡映满你的笑容

橘子花开点缀你的婀娜

风轻轻抚摸你船闸的雄奇

帆悠悠陶醉你碧波的壮阔

高峡平湖,我的奉献

高峡平湖,我的长歌

我用神话塑造了你的壮美

你用壮美赞颂了我的中国

你风采泱泱,好一笔重彩浓墨

翱翔的江鸥惊叹你石壁的巍峨

你日月朗朗,欢声里巨轮穿梭

万里神州洒满了你无穷的光热

猿啼鸟鸣悠扬你的诗情

朝云暮雨回荡你的欢乐

神女峰高耸你不朽的丰碑

长江水奔腾你崭新的传说

高峡平湖,我的奉献

高峡平湖,我的长歌

我用神奇创造了你的非凡

你用非凡壮丽了我的中国

歌词由赵小也和胡俊成两位作曲家分别作曲,并演唱录制,由三峡集团收藏。

话题再回到一九八二年的葛洲坝。

在震耳的声浪中,我们被允许进入坝内。这里是大坝的心脏,有如一个地下世界。真想不到,坝内竟如此阔大。拱形的顶,弧形的壁,都是不知多厚的钢筋水泥。这里有一台发电机组,看上去是一个庞然大物,有工人在周围忙碌着,身影显得那么矮小。我们被告知,这一台十七万千瓦的机组运行了还不到一年,它每年能发电一百五十七亿千瓦,主要送往千里之外的上海,将来还要安装多台机组。

发电机组嗡嗡地响着,声音是那么和谐。想到千里之外灯火璀璨的大上海,对这些工作在大坝心脏里的人们不禁肃然起敬。

有谁在我耳边轻轻说:坝内几十米深,水会不会把大坝突然摧垮呀?

哦,那将是一场多么可怕的灾难呀!

我又看看那些在这里工作的人们,他们都从容不迫地做着自己的事。他们中有谁想过这个问题吗?但世人应该知道,在那座巍峨的大坝里,有一批这样工作的人,他们也如深深的矿井里那些长年见不到阳光的矿工,他们都是创造光热和采掘光热的人。

要看的地方都看过了,武钢、二汽、葛洲坝。一场“建设者之歌新作品演唱会”已在时间的某个节点上等待着我们的作品呢。endprint

写,是该写东西了。

从这天起,我们一个个便很自觉地将自己关了“禁闭”,禁闭在当时宜昌最上等级的桃花岭饭店中,极其认真地进入了“状态”。不知所措的痛苦,灵感突然闪光的兴奋,有所斩获的喜悦。正如一位作曲家朋友自嘲的那样:“远看是个没魂儿的,再看是个跳神儿的,哦,原来是个写词儿的。”“远看是个犯傻儿的,再看是个闹鬼儿的,哦,原來是个写曲儿的。”

活灵活现的“状态”。

这伙人还真行,两天后一件件作品便出炉了。姜还是老的辣,唐诃和张士夑居然写了好几首,胡小石和金凤浩写了一首车间工人的,我也写了一首《啊,明珠》,描绘的是葛洲坝。

回到武汉,我们住进了武汉军区第四招待所,继续创作。两位军旅作家成了大家都愿意请教的老师。我又写了一首《建设者之歌》,请唐诃先生提意见。唐诃先生说,这首词不错,但三段有点儿长了,改作两段更精炼。于是,我便改成了这样:

鸟儿飞走了,

给人们留下了什么?

蝴蝶飞走了,

给人们留下了什么?

我们要走了,

留下工厂矿山一座座。

啊,

我们是建设者,

我们是建设者。

鸟儿飞走了,

去寻找舒适安乐,

蝴蝶飞走了,

去追求艳丽的花朵,

我们要走了,

去创造更美好的生活。

啊,

我们是建设者,

我们是建设者。

现在看,这首词太一般了,但那时却觉得不错。金凤洁为这首词谱了曲,很好听。歌词在《歌曲》发表后,又有邓玉华、赵遵程等多人谱曲发表。我还写了一首《小溪与小河》,云华作曲,后发表在《长江歌声》。

这年秋天,“建设者之歌演唱会”在十堰举办,北京来了不少歌唱家。演唱会上李谷一唱了我作词的歌《年轻的朋友来相会》,还有一位演员唱了我和云华写的《小溪与小河》。

到此,“建设者之歌”终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张枚同: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发表歌词与歌曲作品1000余首,有近百首作品获全国音乐“金钟奖”、“五个一工程奖”和“乌金大奖”等多项省部级奖项,其中由谷建芬作曲的歌曲《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先后四次获国家级大奖,并在法国、美国、日本出版和演唱,还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指定为亚太地区优秀音乐教材。出版有歌词集《年轻的朋友来相会》、《九十九支曲儿九十九道弯》及《张枚同词作歌曲选》等。

发表小说、报告文学等文学作品200余万字(与程琪合作),作品多次获赵树理文学奖、全国煤矿文学创作乌金奖、山西省文学艺术创作金牌奖等各项大奖,小说《拉骆驼的女人》还被翻译介绍到国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