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和《引玉集》

2017-12-18 19:46刘运峰
世界文化 2017年12期
关键词:版画家画集木刻

刘运峰

《引玉集》是鲁迅编选的一部苏联版画家的作品集。

鲁迅对于苏联版画的收集和介绍,始于1930年编辑《新俄画选》之时。这本被列為《艺苑朝华》第一期第五辑的画集,收录了苏联版画家的作品12幅。这些作品都是从其他出版物上复制下来的,并非据原版拓印,因此效果并不十分理想。

1931年,鲁迅开始有意识地收藏苏联的版画,这和他的青年朋友曹靖华有关。

这一年,鲁迅因为校改曹靖华所译绥拉菲摩维支的长篇小说《铁流》,偶然在《版画》杂志上看到了载有毕斯凯来夫为这本小说做的插图,大感兴趣。此时的鲁迅,正在竭力倡导中国新兴的现代版画运动,也想向众多的青年版画家介绍苏联的版画,便多次写信给正在苏联工作的曹靖华,委托他代为寻购。“《铁流》木刻的图,如可得,亦希设法购寄。”(1931年2月24日信)“木刻既不能得,当将先前见寄之信片上之图印入。”(1931年6月13日信)“书中有插画四张,三色版之作者像及《铁流》图一张,地图一张,比之书局所印的营利之品,较为认真,也比德日译本为完备。《毁灭》则正要开印,除加上原本所有之画外,亦有三色版作者像一张,但出版也要在十一月。”(1931年10月27日信)“我想这一笔款,我力能设法,分两次寄去,兄只要买图画书五六十芦寄我作为还的就好了。”(1932年1月8日信)

对于苏联版画家的劳动,鲁迅是非常尊重的,他特意问曹靖华如何支付报酬,曹靖华的回答是,在苏联,尽管原拓版画的价格不菲,但他们并不取酬,只希望获得一些宣纸就可以了。因为苏联的版画家们认为,拓印版画效果最好的就是中国的宣纸。为此,鲁迅特地选购了不少种类的宣纸以及日本的“西之内”“鸟之子”等高级的纸张,寄给曹靖华转给苏联的版画家们。

为了搜集苏联版画家的作品,鲁迅不仅花费了大量精力,而且还受到了不少刁难。比如在1932年6月24日致曹靖华的信中就提到:“邮局中也常有古怪脾气的人,看见‘俄国两个字就恨恨,先前已曾碰过几个钉子,这回将小卷(引者按:指分作200小张的宣纸)去寄,他不相信是纸,拆开来看,果然是纸,本该不成问题了,但他拆的时候,故意(!)将包纸拆得粉碎,使我不能再包起来,只得拿回家。但包好了再去寄,不是又可以玩这一手的么?”在信中,鲁迅对曹靖华说已经收到魏列斯基的石印《文学家像》及安娜·奥斯特罗乌莫娃·列别杰娃的《画集》,但《康宁珂夫画集》尚未收到,请曹靖华去列宁格勒的邮局查询。鲁迅还提到:“至今为止,收到的木刻之中,共有五家,其中的Favorsky和Pavlinov是在日本文的书上提起过了的,说F.氏是苏联插画家的第一个。但不知这几位以外,还有木刻家否?其作品可以弄到否?用何方法交换,希兄便中留心探访为托。”鲁迅仍念念不忘那本《康宁珂夫画集》,在1932年7月5日致曹靖华的信中又说:“《康宁柯夫画集》及木刻十二张,至今没有收到,离开那三包寄到之日,已一个多月了,托人到上海邮政总局去查,也并无此书搁置,然则一定搁置或失落在别处了。请兄向列京邮局一查,因为倘若任其遗失,是很可惜的。”

一方面不能及时收到版画家的作品,另一方面宣纸也不能顺利寄到,鲁迅时常处于这种两难的境地。1932年9月11日,鲁迅在致曹靖华的信中说“:纸张尚无结果,真令人发愁。我共寄了两大包,今日从日本又寄出两包(共二百张,总在六百启罗以上),都是很好的纸,而寄发也很费事。”终于,在11月14日,鲁迅收到了曹靖华寄来的苏联木刻家传略和一些木刻作品,在回信中询问:“取了这许多作品,对于作者,不知应否有所报酬,希示知,以便计划。”在11月25日的信中又说:“至于得到的木刻,我日日在想翻印,现在要踌蹰一下的,只是经济问题,但即使此后窘迫,则少印几张就是,总之是一定要绍介。所以可否请兄就写信到那边去调查一点,简略的就好,那么,来回约两个月,明年二月便可付印了。关于Kravtchenko的,记得兄前寄我的Graphika里有一点,或者可以摘译。”

对于附有插图的文学作品,鲁迅也是格外留心,尽力去搜集。1933年2月9日,他在致曹靖华的信中说:“前回曾发一信(忘记月日),托兄再买别德纳衣诗(骂托罗茨基的)之有图者一本,又《文学家像》第一本(第二本我已有)一本,未知已收到否,能得否?”鲁迅对于这些版画作品评价甚高,认为“中国及日本,皆少见此种木刻也”。

据鲁迅的日记,从1931年12月8日到1933年11月14日,鲁迅通过曹靖华收集到了苏联版画共114幅(其中《铁流》有四幅图重出)。

在搜集过程中,鲁迅还经历了1932年1月28日日本侵略军的炮火。所幸的是,这些版画完整无缺,未遭劫难。随着作品的增多,鲁迅想到的是:“但这些作品在我的手里,又仿佛是一副重担。我常常想:这一种原版的木刻画,至有一百余幅之多,在中国恐怕只有我一个了,而但秘之箧中,岂不辜负了作者的好意?况且一部分已经散亡,一部分几遭兵火,而现在的人生,又无定到不及薤上露,万一相偕湮灭,在我,是觉得比失了生命还可惜的。”因此,鲁迅决定将一些作品编辑成书,意在“传给青年艺术学徒和版画的爱好者”。

1934年初,鲁迅从中选出59幅作品,编成了《引玉集》,以三闲书屋名义出版。

该书以陈节(瞿秋白)摘译苏联楷戈达耶夫(A.D.Chegodaev)《十五年来的书籍版画和单行版画》作为代序,鲁迅作后记,其中说:“我在这三年中,居然陆续得到这许多苏联艺术家的木刻,真是连自己也没有预先想到的。”

在后记中,鲁迅收入了通过曹靖华请部分版画家写的自传,还从《苏联小百科全书》中的相关词条补充了法复尔斯基的传略,以便于让更多的人了解这些版画家的生平。

由于书中的版画作品都是鲁迅用中国的宣纸换来的,鲁迅取“抛砖引玉”之意,将其命名为《引玉集》。

《引玉集》收录密德罗辛作品3幅,克拉甫兼珂作品1幅,毕斯凯来夫作品9幅,法复尔斯基作品8幅,保夫理诺夫作品1幅,冈察罗夫作品7幅,毕珂夫作品6幅,莫察罗夫作品2幅,希仁斯基作品4幅,亚历克舍夫作品14幅,波查日斯基作品4幅。在书的版权页上,鲁迅写下了如下的文字:“一九三四年三月,三闲书屋据作者手拓原本,用珂罗版翻造三百部,内五十部为记念本,不发卖;二百五十部为流通本,每部实价一元五角正。上海北四川路底施高塔路,内山书店代售。”

这本书,是鲁迅委托内山书店在日本东京洪洋社印刷的。鲁迅1934年5月23日日记载:“洪洋社寄来《引玉集》三百本,共工料运送泉三百四十元。”在当时,三百四十元不是一个小数目,鲁迅不惜工本,精益求精,可见其对苏联版画家的看重和扶植青年木刻工作者的良苦用心。

为了使这本书能有一个较好的销路,擴大影响,鲁迅亲书广告:“敝书屋搜集现代版画,已历数年,西欧重价名作,所得有限,而新俄单幅及插画木刻,则有一百余幅之多,皆用中国白纸换来,所费无几。且全系作者从原版手拓,与印入书中及锌版翻印者,有霄壤之别。今为答作者之盛情,供中国青年艺术家之参考起见,特选出五十九幅,嘱制版名手,用玻璃板精印,神采奕奕,殆可乱真,并加序跋,装成一册,定价低廉,近乎赔本,盖近来中国出版界之创举也。但册数无多,且不再版,购宜从速,庶免空回。”这则广告,刊于1934年6月1日《文学》月刊第二卷第六号的“广告”栏。

《引玉集》是鲁迅晚年编辑的第三本版画集,前两本分别是《梅菲尔德士敏土之图》和《北平笺谱》。对于鲁迅的这种不遗余力引进和介绍中外木刻的做法,有些人并不理解。正如鲁迅所说:“但目前的中国,真是荆天棘地,所见的只是狐虎的跋扈和雉兔的偷生,在文艺上,仅存的是冷淡和破坏。而且,丑角也在荒凉中趁势登场,对于木刻的绍介,已有富家赘婿和他的帮闲们的讥笑了。但历史的巨轮,是决不因帮闲们的不满而停运的;我已经确切的相信:将来的光明,必将证明我们不但是文艺上的遗产的保存者,而且也是开拓者和建设者。”

历史和现实证明,鲁迅所编辑的《引玉集》以及其他版画书籍,对于引进刚健质朴的文艺,对于挖掘中国的民族文化遗产,对于新生的中国木刻运动,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尤其是在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艺术圈子里,人们会时时感到眼花缭乱,头晕目眩,此时,看看鲁迅编选的《引玉集》中的作品,就会变得清醒许多,就会在标准的把握、尺度的衡量上客观一些、准确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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