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考生”酣睡考场

文/刘翔

“红衣考生”酣睡考场

文/刘翔

大学自学考包你过，英语四六级、日语等级考必过，不过得付钱。如今，时常在网上可以看到以“帮助考试”为名的各类广告。那些助考“枪手”们，不断变换手法和方式来躲避警方的打击。近日，上海警方经过连续侦查，成功捣毁了一个以培训机构名义招募“枪手”代替考试的犯罪团伙，抓获犯罪嫌疑人五名。

酣睡考生惊动警方

2017年4月16日下午，上海市高等教育英语自学考试即将在杨浦区某学校的考场举行。校门口考生们正在陆续走进校门，也有不少考生手捧书本，抓紧最后的几分钟时间复习着。2点整，随着开考铃声的响起，整个校园顿时寂静无声，静坐在教室里的考生，埋头在试卷中答题。负责监考的老师亦各司其职，在考场中巡视着。

这时，在一间教室里，一名身穿红衣、年约25岁的女性考生，拿到试卷飞速地扫了一下试题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在试卷上写下了答案。约莫半个小时后，她已经做完了全部试题。随后，便将试卷朝桌边一推，索性趴在桌子上睡觉了。

考场现场

“难道她是学霸？”这名“红衣考生”如此霸气的举动，让监考老师颇为惊讶。按他多年来的监考经验，此类自学性质的考试是不会有所谓学霸考生出现的。而眼前这名“红衣考生”的表现全然颠覆了他过去的经验。于是，在不影响其他考生的情况下，他悄悄地对“红衣考生”予以了特别的关注。经验丰富的他不动声色地巡考到“红衣考生”的身边，瞄了一眼放在桌前的准考证。谁知，就这么看似漫不经心地一瞄，立马发现准考证上的照片和考生本人存在明显的差异，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不好，出事了！”

为保证考场的正常进行，这名监考老师没有惊动这名霸气十足的“红衣考生”，而是任其沉醉在酣睡之中。同时，立即把这一情况向总监考作了汇报。经过一番紧急磋商，总监考决定拨打110向警方报警。

当整场考试结束的铃声打响后，他们随即将正准备走出教室的这名“红衣考生”拦截下来：“考生，你慢点走。”

“什么事，老师？”这名考生望着围住自己的监考老师，不解地问道。此时，接到报警的上海市公安局杨浦分局长白新村派出所的民警也已经赶到现场。

看到警察来了，“红衣考生”露出了慌张神色。处警的民警指着准考证上的照片问道：“小姑娘，这人是你吗？”面对民警的提问，“红衣考生”始终低头不语。经过核查，民警确认，“红衣考生”的身份和准考证不符。于是，决定将其带回派出所作进一步询问。

有一种助考是“枪手”

一坐进派出所的讯问室，望着神色严峻的民警，“红衣考生”全身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但依然只是沉默。经过民警的一番政策教育，她终于嗫嚅道：“警察，准考证照片上的这个人不是我，我是冒名来顶替这个人考试的。”

“这个人是谁？你认识她吗？”负责此案侦办的是警长张明君和民警王天骄。看着这名外貌显得颇为老实腼腆的小姑娘，张明君追问道。可是，“红衣考生”却再次陷入沉默。

“小姑娘，进了派出所你就必须说老实话啊！你究竟认不认识准考证上的这个人？”

“我不认识的。”“红衣考生”总算回答了一句。

“你们真的是不认识的吗？”张明君警长思忖，请她冒名替考的或许是其朋友或同学吧。我考不出，你学习好，请你帮帮忙出场替考，这种事以前也时常听说过。但是，如果她们两人确实是不认识的话，那就说明在她们两人之间还存在牵头的联系人，也就是所谓的中介。联想起曾从媒体报道中读到的，某地的高考等考试中出现过考生利用电子设备等高科技手段，在考场里进行作弊的新闻，相比较之下，眼前的这个考试作弊案，考生索性隐身在幕后，直接上演了一幕雇用“枪手”进考场替考的真人秀。张明君当即判断，此案很有可能是一起有组织的考试作弊案。他将这一情况向派出所领导汇报后，所领导立即决定成立专案组进行深入侦查，彻底摸清这起考试作弊案后面的各方“利益链”。

如何破解这条“利益链”，显然必须从“红衣考生”这个充当考场“枪手”的第一环入手。张明君和专案组的同志一起继续对“红衣考生”进行讯问。在事实和证据面前，她终于交代，其真实姓名是曹毓英，今年23岁，毕业于江苏某所外国语学院。一年前到上海一家外企从事文案工作。工作之余，她亦在一些网站发布招募信息，利用自己的外语特长，做些外语家教和通过网站承接一些翻译任务来赚取外快。一天，她突然接到了一个自称是某家知名教育培训公司“黄老师”打来的电话，开门见山地问她，愿不愿意代替别人参加考试。

“这不是让我去做‘枪手’吗？”曹毓英暗自一惊。电话那端的“黄老师”听出曹毓英有些犹豫，便对她说：“我给出的价格绝对是市面上最高的，每场考试根据所考课程的不同，报酬起码在一两千元左右。”

考一门课可以拿到一两千元？曹毓英听到对方开出的这个价格，想想自己刚踏上工作岗位，一个月的工资也只有四五千元，这个报酬绝对是有诱惑力的，不免有些动心。可是，她还是不放心，内心十分清楚，充当考场“枪手”，冒名顶替去代别人考试是触犯国家法律的，面临的风险还是挺大的。因此，她依然显得有些犹豫不决，忐忑地问“黄老师”：“现在考场查得很严格的，会不会被发现啊？”

“小姑娘，你放心，在安全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就算退一万步讲，被发觉了也就是本场考试成绩作废而已，对你是不会有任何影响的。”“黄老师”信誓旦旦地说道。经过“黄老师”一番细致入微的开导，在那不菲报酬的诱惑下，曹毓英决定充当“枪手”出征考场。

“你放心，我黄老师做人很爽气的，出场费是绝不会亏待你的。”这个“黄老师”随即与其敲定以5000元的价格，让她冒名一个和她年龄相仿、名为李颖的考生，参加2017年度上海市高等教育自学考试中国近代史、马列主义概论、英语三门课程的考试。并且，当即通过支付宝给了她1000元定金。

至此，作为“枪手”这一环节的曹毓英，其情况应该说被警方初步查证。眼下，亟须突破的一环就是那个躲在幕后操纵整个替考的所谓“黄老师”了。

这个神秘的所谓“黄老师”，其在这场替考案中充当承上启下的中介角色，是个关键人物。但是，据曹毓英交代，她和“黄老师”只是通过电话、网络联系，并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和身份。要找到那个“黄老师”，破解“利益链”上扮演中介角色的这一环，对张明君和他的战友来说并非易事。

替考，岂止决战在考场

话分两头。在追查“黄老师”的同时，警方在市教育考试院的配合下，顺利地找到了那名雇用“枪手”代替自己参加这场考试的真正考生李颖。当天晚上，张明君带领民警来到地处嘉定的李颖家中。

“警察，有什么事吗？”看到警察突然出现在家里，年仅20岁的李颖和其父母愣住了。

“这张准考证是你的吧？你参加了今天下午的英语考试了吗？”张明君开门见山。此时，年轻的李颖紧张得不知所措，一旁的其父母似乎明白了一切：“颖颖，你就老老实实地和警察讲清楚吧！”

将李颖传唤到派出所后，其作为替考利益链中的上家这一环，她立马就交代了自己是如何通过中介寻找替考“枪手”的，让张明君在破解时有一种迎刃而解的痛快。

犯罪嫌疑人黄兆明（中间戴眼镜，拿着手机者）等在考场外和枪手结账

出生于1997年的李颖，是上海某职业学院的大二学生。她说，自己毕业后获得的是一张大专文凭，而现在很多单位在招聘时都需要本科文凭。因而她决定通过报考复旦大学自学考试，来获取一张本科文凭。这样，不仅以后在寻找工作时，这张名牌大学的文凭大大增加了“核心竞争力”，同时，一句“阿拉女儿是复旦大学毕业的”足以让自己和父母在亲朋好友面前挣够面子。

但是，对于自己能否顺利通过复旦大学的自学考试，李颖是绝对没有信心的。于是，她灵机一动，决定出钱寻找“枪手”来为自己替考。2016年底，她开始不断在网上通过搜索“代考”“替考”等关键词来寻找“枪手”。

今年2月，李颖在一个贴吧上看到一个“帮助考试”的帖子。根据帖子上留下的QQ号码，她和一个昵称“帮助考试”的人取得了联系，告知对方希望找个“枪手”来替其参加4月16日、17日两天的上海市高等教育自学考试英语等三门课程的考试。

“没问题，我就是专门帮助别人考试的，包你通过考试。” “帮助考试”热情地说道。接着，他们便开始商谈所谓“考务费”。“帮助考试”开出的价格是每门课8500元。李颖觉得太高了，最终双方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帮助考试”给了李颖一个优惠价，三门课总计22500元。

随后，李颖通过支付宝分三次将22500元“考务费”汇给了“帮助考试”。同时把身份证、准考证也快递给了他。做完这一切后，她顿感自己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什么叫减负？这才是最给力的减负啊！”她在给闺蜜的微信中得意地发了这么一句话。

谁知，就在李颖等待考场传来“胜利喜讯”的时候，4月17日晚上，“帮助考试”发微信告诉她，代替其考试的那个小姑娘露馅了，准考证被监考老师扣留了，要她立即把他们之间微信聊天的记录全部删除。

这下，李颖吓坏了，赶紧打电话给“帮助考试”，可他却关机了。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这个“帮助”她考试的人了。紧接着出现的就是警察敲响了她家的房门。

李颖告诉警方，其与“帮助考试”只是通过QQ、微信、电话联系，没有和他见过面，听其口音是一个约莫三四十岁、说普通话的外地中年男子。

“你快递身份证、准考证等给‘帮助考试’的地址是哪里？”张明君不禁一喜，心想，总算有了替考利益链中的关键人物线索。

“忘记了，只记得好像是浦东。”李颖的回答却让张明君大为失望。

打工仔的“华丽”蜕变

可以确定的是，“黄老师”“帮助考试”是同一个人，抓住这个替考中介，才是查获此案的关键。然而，眼下替考“枪手”曹毓英和被替考者李颖均不知替考中介的真实身份，无疑给警方的下一步侦查带来难度。张明君和专案组民警不得不调整思路，另辟蹊径来破解处在这条利益链中间环节的重要一环。

专案组随即再次对“枪手” 曹毓英进行讯问，其交代的和“黄老师”支付替考报酬的一个细节，让张明君眼睛一亮。曹毓英说，她和“黄老师”约定，4月16日最后一门英语考试结束后，当场在考场门口结清报酬。于是，专案组立即查看了那天考场附近的监控录像。监控画面中，考试即将结束时驶来的一辆银色别克轿车引起了民警的关注。只见从车上下来一名年约40岁的男子，拿着手机不停地在考场门口徘徊，并不时朝考场内张望。当绝大多数考生都出来后，他似乎焦虑不安起来，驾驶车辆迅疾离开了考场。

“他是来接考生的家长？”张明君和王天骄反复观看画面后，一致认为应该不是。因为像此类自学性质的考试不像高考，一般是不会有家长接送的。但此人在考场门口左顾右盼，显然是在等人。

等谁?毋庸置疑，是等待其雇用的“枪手”曹毓英出来与其结账。

“此人形迹可疑，极有可能就是那个网名‘帮助考试’的中介。”张明君和王天骄立即根据那辆银色别克轿车的车牌号，锁定了车主黄兆明。经过信息比对，该车主和考场外监控画面中的司机外貌高度相似。5月28日晚上8点，张明君和专案组民警赶到位于浦东某小区，将黄兆明传唤到派出所。

一坐进派出所的讯问室，黄兆明马上就明白了警察是为何事找他了。因为4月16日这天，他在考场外没等到曹毓英走出考场，就预感“出事了”。他低垂着脑袋，叙述了自己是如何从一个“凤凰男”，经过一番励志打拼，却最终走上替考歧路的人生故事。

出生于1975年6月的黄兆明，多年前高考落榜后，从江西农村来到上海打工。为了能在大城市站稳脚跟，获得一份体面的工作，他决心通过自学考试来获得大学文凭。他白天在餐厅做服务员，晚上在宿舍或图书馆刻苦攻读，最终不仅拿到了某外语学院英语专业文凭，还通过了专业英语八级考试，随后被一家私立教育培训机构聘为英语老师。然而，“志存高远”的黄兆明，在这家教育培训机构工作了一段时间后，逐渐开始不甘心替人打工。随后，他自己成立了家教公司，完成了从一个打工仔到老板的“华丽”蜕变。

噩梦相伴泪洗面

尽管黄兆明开设的家教公司生意不错，但他一直还在寻找如何将生意“做大”的秘诀。一个偶然机会，他听一个同行朋友谈起，如今替考市场很大，钱也来得快，便萌生了试一试的念头。

黄兆明是一个头脑聪明且清醒的人，在决定投身替考市场之前，他先作了风险评估，觉得高考、公务员招考等考试，绝对是高压线，是万万不能触碰的。于是，他选择了自学考试、各类等级证书考试等所谓相对风险系数小的“市场”进行开拓，紧接着便用“帮助考试”的昵称在网上招募“客户”和替考“枪手”。

为了扩大“市场”占有率，黄兆明曾做过一番“市场”调查，发现许多“客户”在网上看到的一些替考信息，都是必须在考试之前先支付一笔定金，唯恐考试没通过，反而上当受骗，因此，真正的成交率并不高。为此，他在网上发布“安民告示”：事先不收取“客户”一分钱的定金，当考试通过后再让“客户”把报酬汇给他。这样一来，请他招募“枪手”替考的“客户”也就特别多。那些“客户”纷纷在网上发帖点赞这个“黄老师”帮助考试十分靠谱，信誉度高，一级棒。

同时，黄兆明在为“客户”的服务上，可谓十分周到、贴心。每次接到一笔业务后，他都会要求“客户”先把应考科目的教材或复习资料快递给他。然后，他再把这些资料转交给“枪手”，叮嘱他们认真复习迎考。

除了招募“枪手”上阵替考，黄兆明有时也会利用自己的英语特长亲自出马。这时，为求万无一失，临考之前，他一定会将“客户”约到咖啡馆或茶室面谈。详细了解考试要求。如果碰到一些挑剔的“客户”对其应试实力存疑，他就会爽快地让“客户”当场测试。有一次，有个“客户”拿了一份英语考试模拟考卷，让其当场作答。其浏览了一遍题目后，10道阅读题，答对了8道。高达80%的成功率，让那个“客户”对他的英语水平大为赞赏，当场执意要预付3000元定金给他。

落入法网的黄兆明

随着黄兆明良好信誉“口碑”的不断传播，他的业务也越做越大。而每门考试课程高达近万元的丰厚利润，亦使得他明知2015年11月1日正式实施的《刑法修正案（九）》已将代替考试行为入刑，规定代替他人或让他人代替自己参加法律规定的，包括职称考试、研究生考试、高考、高等教育自学考、司法考试、公务员考试等都构成犯罪，都将受到刑法处罚的情况下，依然“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据警方初步查证，自2013年以来，黄兆明共组织他人进行代替高等教育自学考、四六级英语等级考、日语等级考等违法犯罪活动20余起，涉案金额27万余元。目前，黄兆明已被依法逮捕，曹毓英、李颖等人被依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案件还在进一步审理中。

针对此案，警方指出，诸如此类有组织的考试作弊行为，极大地影响了考试公平竞争原则，破坏了国家正常考试管理制度，同时也与社会提倡的公平诚信原则相违背，是一种严重妨害社会管理秩序的犯罪行为，组织者最高可被处以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尤为令人扼腕叹息的是，警方在侦查中发现，许多“枪手”与“客户”，竟然是大专院校的在校学生。按照修改后的《刑法》， 他们的这些行为将会被处以拘役或管制，并处或单处罚金。如今，无论是曹毓英，还是李颖，每天都是以泪洗面。睡梦中常常会莫名惊醒，而这种噩梦也许会陪伴她们的一生。（文中涉案人员均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