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的人

2017-12-21 17:26周耘芳
鸭绿江 2017年12期
关键词:慧慧道士油条

周耘芳

贺道士死了,死在一个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夜晚。据贺家坪村里人讲,半夜里还隐隐约约听到贺道士在唱招魂曲,怎么就这样死了呢?

“他是被他的儿子气死的。”有人说。

“贺道士算了一辈子的生辰八字,难道就没有算出他和儿子的命来吗?”

“谁知道呢?都是命中注定的事。”

贺道士死了,当然要热闹一番了,因为他是方圆几十里最有名的乡村土道士,他家几代人专给别人看风水,查生辰八字,专给亡人出殡看日子,唱道做法事。很多年,在红岗镇贺家坪村一带,只要是谁家死了人,贺道士就要到现场。他还要带着几个徒弟,锣鼓喧天地给亡人开路发丧。贺道士的一生中,记不清给多少亡者开过路,招过魂。

贺道士发丧那天,他的几个徒弟都到场了,亲朋好友也都到了。棺材旁边,贺道士的老伴油条嫂哭得最凄惨,她历数着老伴凄苦的一生,毕竟他们风雨相伴一起走过了四十多年,贺道士就这样走了,她最伤心。

贺道士的招魂仪式开始了,穿着法衣、拿着柳木板的是贺道士的大徒弟孔宏明。孔宏明和着声声锣鼓,细声地吟唱起来:“天也空啊,地也空,人争豪气一场空。人间难啊,地狱难,奈何桥上难相见……”孔宏民唱的招魂曲凄惨而悲凉。

贺道士大名叫贺思源,年轻时也是贺家坪一带有名的人物。他中等个儿,眉清目秀,文质彬彬,却话语不多。他是家里的独苗,家有四间又高又大的瓦房,马头墙,格子窗,屋檐雕梁画栋。

贺道士还是村里读书最多的人,高中毕业后,父亲就把唱道的本事传授给了他。贺道士没有辜负父亲贺老道士的栽培。唱道,看风水,查生辰八字,他一学就会。特别是谁家死了人,要开路发丧,穿长袍子法衣,当主角的当然是贺道士。他唱起招魂曲,浑厚的男中音,铿锵落板,字正腔圆,悠扬起伏,常常唱得人黯然泪下。贺道士出名了,贺家从中获得的收入也不少,贺道士每天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过着肩不挑背不扛的轻松日子。

转眼间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上门到贺家给贺道士提亲说媒的一个接一个,可是,对于媒人提到的几个女子,贺道士一个也没有答应。

其实,贺道士早看上了一个女子,就是住在镇上炸油条的龚老四的女儿龚梅。龚老四也是本地有名的人,家住街道最繁华处,夫妻两人在街上守着一口锅炸油条,过着安稳富足的日子。唯一的女儿龚梅,个子高挑,皮肤白皙,特别是一笑两个大大的酒窝,一口雪白的牙齿,打动了很多年轻人的心。儿子的心事逃不过老道士的眼睛,知道儿子喜欢龚老四的女儿后,老道士托人上门说媒。一个是远近有名的道士之家,一个是街上炸油条的富足门户,也算是门当户对。媒人来到龚家,说明来意后,龚老四二话没说,欣然答应了女儿的婚事。一年后,在两家父母的张罗下,他们热热闹闹地把婚事办了。

这个时候,农村实行了生产责任制,分田到户了,国家各种政策也放宽了。贺道士种着自家的責任田,哪家有白喜事,他又会出门,在外忙着唱道做法。龚梅在家料理家务,还在村子路口开了个油条铺炸起油条来。由于她天天炸着香喷喷的油条,待人热情大方,村子里的人都习惯地叫她“油条嫂”。

油条嫂嫁到贺家后,三年时间内,相继生了两个女儿,贺道士分别给她们起了农村盛行又好记的名字:大丫,二丫。

“孩子他爸,有两个女儿了,只怕不能再生了,国家计划生育抓得紧,生第三胎要罚款。”夜里,睡在床上的油条嫂对身边的贺道士说。

“罚款就罚款吧,又不要人的命,不就是要几个钱吗,贺家可不能在我这里断了香火。”贺道士说完,脱光衣服,把体态丰盈的油条嫂紧紧地搂入怀中……

看到别人家里要儿子生儿子,要女儿怀女儿,自己接连生下两个女儿,油条嫂总是感觉对不起贺家。贺道士心里也一直嘀咕着,他的家事在村里还算说得过去,不愁吃,不愁穿,每年还有结余。要是再生一个儿子那该多好,可以说儿女双全,还能把贺家祖宗传下来的唱道做法这个本事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孩子他爸,我已经怀上了。”有天晚上,吃了晚饭后,看电视剧的油条嫂高兴地对贺道士说。

“真的?怀上了?怀上就好!不管是男是女总是我们贺家的后代。”贺道士喜不自胜,像当初谈恋爱一样在油条嫂厚厚的嘴唇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油条嫂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临盆的日子也快了。

“孩子他爸,前两个孩子都是在家里请接生婆生的,我看这个孩子要到镇卫生院去生。”躺在家里的沙发上,油条嫂跟贺道士商量。

“可以,你的年龄也不小了,到医院生安全一些。我看了日子的,明天就陪你去镇卫生院。”贺道士对油条嫂几乎是百依百顺。

第二天,贺道士带着油条嫂一起来到了镇卫生院,住进了医院的妇产科。进医院的第三天,油条嫂就有动静了,感到肚子一阵阵剧烈地疼痛,护士迅速把她推进了产房。此时,贺道士坐在产房外的排椅上,既担心,又紧张。这次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呢?

“哇哇——”产房里传来了婴儿的哭声。

吱的一声,产房的门开了,“恭喜你啊,老贺,你老婆给你生了一个带把的!”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护士从产房走出来,对门口闷着抽烟的贺道士说。

“呵呵,呵呵,真的是儿子?真的?太谢谢你们了,太谢谢了……”听说生了个儿子,贺道士高兴得合不拢嘴。边感谢护士边迫不及待地进了产房,油条嫂虚弱地躺在产床上,身边是刚刚出生的儿子。她一双笑眯眯的眼睛,看看贺道士,又看看刚刚出生还在熟睡的儿子。

“看看你的宝贝儿子,我没有给你贺家丢脸吧?”看着眼前还没有睁开眼睛的儿子,贺道士恨不得把这娘儿俩都抱进怀里。高兴一阵之后,贺道士好像记起来什么,急忙跑到医院旁边的超市里买回了几包糖果,在医院里见了人就发喜糖。

油条嫂在医院待了六天就要出院了,贺道士特别租了一辆面包车,让大徒弟孔宏明买来几箱子鞭炮,贺道士把老婆扶上了车后,自己抱着儿子也上了车。车子出发了,贺道士带着油条嫂和儿子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大徒弟孔宏明。孔宏明请了一辆柴油三轮车,一路走,一路放着鞭炮,像娶媳妇一样,热热闹闹地回到了贺树坪。endprint

生了儿子,贺道士知道自己违反了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村委会要罚款。管他呢,有了儿子,罚几个钱也值得。回到家后,贺道士主动到村委会交了几万元的“超生费”。为了办好儿子出生的喜酒,贺道士特意拿出祖上留下来的、专门用于看日子的手抄本,给自家挑了一个好日子。他请来了亲戚朋友,在家里热热闹闹办了十几桌酒席。他还给儿子取了一个表达他期望的名字——贺旺,寓意贺家世世代代兴旺发达。

“孩子他妈,今后你在家把孩子照顾好,农活就是我的了。”回到家里,油条嫂坐月子,贺道士生怕怠慢了油条嫂,天天拣好话说。

“你放心,我会把儿子照顾好的。”油条嫂知道贺道士的心眼,也顺着他的意思回答。

有了儿子贺旺,贺道士每天在田地里忙碌着,累点他也心情舒畅。村子周边谁家死了人,他也会抽空过去。他一心想多挣几个钱,有了儿子,这钱就是给儿子挣的呢。贺道士比以前辛苦多了,人也瘦了,但是贺道士乐意,他觉得日子有奔头,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转眼三个子女都大了。开支也大了。这些年,整个社会也发生了很多变化,待在农村的人越来越少了,贺道士的活计也没有以前多了。贺家显然也没有以前旺了。

“孩子他爸,跟你商量个事儿,孩子大了,读书的花销越来越多,如果几个孩子都上学,学杂费也扛不住,两个女儿不能继续读书了,你觉得怎么样。”油条嫂说。她心里很清楚,自己不炸油条了,也不干农活了,贺道士里里外外一个人忙着,时间久了,他的身体只怕也扛不住。家里现有的经济条件,供三个孩子读书确实有困难。

“也可以,女娃子读再多书也没什么出息,那就只让贺旺一个人读吧,今后考个好点的大学,也好给贺家光宗耀祖。”贺道士说。

长大成人的大丫、二丫,对于家中的困难,看得是清清楚楚。再说,村里大多数女孩子都到外面打工去了,心里也早有到南方打工的想法。大丫初中毕业后,就主动去了南方,在一家电子厂打工。二丫读完初中二年级后,也去了南方,进了姐姐打工的工厂。

两个女儿不读书了,贺道士和油条嫂就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儿子贺旺身上了,期望这颗掌上明珠能像他的名字一样,将来能飞黄腾达。

贺旺上小学时,学校在村子后面的一个山洼里,上学的路十分狭窄,还要过两条小河,儿子每天上学、放学,贺道士总是放心不下,无论家里多忙,贺道士总是风雨无阻地接送儿子。油条嫂心疼读书的儿子,只要儿子想吃什么,她就千方百计地给儿子做,贺旺上学出门时,还总是担心儿子饿着,在他的书包里塞上几个鸡蛋,或者花生、饼干之类的零食。

转眼间,贺旺上初中了。红岗镇是全县人口较多、交通发达、商贸十分活跃的一个乡镇,十几万人口中,镇区内就有两万多人。镇中学在一条小河边,学校有几千名学生,办学条件和教育质量也在全县名列前茅。贺树坪离学校有十多里路,按照学校的统一要求,学生要住校了。

“妈,我要買个手机,想给你们打电话就方便了。”星期天,刚刚到家的贺旺对油条嫂说。

“那怎么行,学生就是要安心读书,怎么还要手机!”一旁的贺道士一听说儿子要手机,就发火了。

“爸,学校好多同学都买了名牌手机,我怎么就不能买呢?”儿子跟贺道士狡辩。

“买就买吧,买就买吧!也不在乎这几千元钱。”油条嫂经不住软磨硬泡,最终还是答应了,贺道士气得不说话。

第二天,在儿子的催促下,油条嫂跟儿子一起到了镇里的一家通信公司门店,买了一款名牌手机。贺道士还在生闷气。每个月给足了生活费,还特意买了一辆自行车,每个学期都要买上几套时髦衣服,儿子能够衣食无忧、没有心理负担地读书就可以了,没想到这孩子还要买那么贵的手机。孩子他妈也真是,太惯孩子了。自己几块钱都舍不得用,给孩子买几千块的手机倒是大方。

“孩子他爸,今天要给儿子送点吃的,在学校吃饭没有油水,生活太差,别让孩子饿着肚子读书。”油条嫂唠叨着。

“知道,我前天不是去看了儿子给他送过零食吗?这孩子惯坏了!”贺道士说。

两个女儿外面打工去了,儿子贺旺去镇上读书了。家里空落落的,贺道士和油条嫂一时感到不自在。儿子有了手机后,油条嫂一天一个电话,吃饱了吗,加衣服了没有,关心得细致入微。平时,她每个星期去学校看望一次儿子不说,还经常催贺道士去。

“嘟嘟——”家里的电话响了,油条嫂赶忙接了电话。

“你是贺旺的家长吗?我是校长,你儿子在学校有点事,你们家长今天要来学校一趟。”

“好,好的,我们马上来,马上来。”一定是儿子在学校出了什么事情,油条嫂答应着,显得很慌乱。

接到学校电话后,油条嫂和贺道士急忙赶到学校,去了校长办公室。见学生家长来了,校长就给他们详细介绍了贺旺的近况。

贺旺初到学校读书,学习成绩在班里虽然说不是很好,但还是比较听话的,作业也能够按时完成。到了初二就发生了变化,学校上晚自习,教室里常见不到人,早上赖在床上不起床,上课还经常迟到。

一个晚上,刚刚下了晚自习,班主任到学生寝室查房,居然发现贺旺和几个同学趴在床上玩“斗地主”,班主任当场没收了他们的扑克牌,并严厉地批评了他们。

发现了这种情况,班主任又进一步调查,找了几个同学了解情况,知道贺旺一段时间以来,经常和六七个长期不搞学习,在学校闹事的同学混在一起,在校外吃吃喝喝,上网吧,玩电子游戏,还经常一起玩“斗地主”。时间长了,他们暗自在学校组织了“七人帮”,也因为贺旺手里有钱,穿得阔气,出手大方,被推为“七人帮”的头头,对此,班主任好几次找贺旺谈心,贺旺当面向班主任承认自己的错误,还给班主任写了保证书。

班主任的话,在贺旺那里不过是耳旁风而已。就在前一天晚上,贺旺和几个同学一起,在街上喝完酒后,路过一家住户时,他们顺手牵羊,把放在那户人家门口的一辆旧自行车推到废品收购站给卖了。这件事被人告到镇派出所,派出所干警把他们几个带到所里询问,了解到他们是初中的学生,年纪还不大,只是收缴了他们卖自行车的钱,进行法律知识教育,提出严厉批评后,就把他们交给了学校,由学校来处理这件事。endprint

“对不起校长,我儿子不听话,给学校添麻烦了。”听完校长的介绍后,贺道士红着脸,鸡啄米一样直点头认错。

“下次不会的,回家后,我们一定好好教育孩子。”一旁的油条嫂附和着。

“现在的孩子一定要教育好,我们学校要加强管理和教育,你们也要严格管教孩子啊。”校长语重心长地说。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儿子站在门口等着他们。见到眼前的儿子,啪的一声,贺道士用颤抖的手狠狠地给了贺旺一耳光。贺道士大声骂道:“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这些事,你也能做吗?”

“好好说话,怎么能动手打孩子呢?”见到这阵势,油条嫂赶忙护住贺旺。

“爸,有多大個事,这么大惊小怪的,不就是和同学们一起斗五毛钱的小地主,捡到别人的旧自行车,卖了几个钱吗?”儿子顶撞贺道士。

“算了,算了,这里是学校,不要在这里大喊大叫的,有话回家讲。”油条嫂在一边打圆场。

“这孩子就是被你惯坏的!”贺道士瞪了一眼油条嫂。

事情过去了,但贺旺一点也没有朝着贺道士希望的方向走。他每天根本就不在教室,和几个要好的同学在街上东奔西逛,吃吃喝喝,逍遥自在。到了上初中三年级的时候,贺旺干脆不上学,退学回家了。

“孩子他爸,不要老是这样怄气,孩子不读书就算了,你我没有读过大学,不是照样养活一家人吗?”油条嫂见贺道士每天在家垂头丧气,宽慰他说。

“你说得轻巧,现在是什么年月,不读书能有出息?”

贺旺回到家后,什么事情都不干,每天吃完饭后,躺在床上玩手机,和同学打电话。田里地里的农活,由贺道士一个人包干,他不愿待在家里,免得看着儿子心烦。家里做饭、洗衣服等等家务,就由油条嫂包干了。

“爸,我想到外面闯一闯,在外头找点事干。”这天,贺道士刚刚从外面唱道做法事回来,收了几个钱,心情不错,贺旺乘机对父亲说。

“不行,外面钱不好赚,也很辛苦,我和你妈商量了,你还是跟我一起学唱道这门本事吧,免得在我手里失传了。”贺道士轻言轻语地对儿子说。

“我才不跟你学呢,唱道有什么出息?你唱了这么多年的道,又赚了多少钱?如今还不是住的这破房子吗?你看村里,好多人在外面赚了大钱,盖了楼房,买了车子。”贺旺数落着父亲。贺道士一时无言以对,只好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我看,你就不要逼儿子了,到外面见见世面也行,手艺不学就算了,不能让他在我们身边待一辈子啊。”油条嫂在旁边帮儿子说话。

贺道士听着这话就烦,他觉得自己对不起祖宗,贺家几代人的手艺,在自己手里就要失传了。

贺旺说服了父母,第二天就去了省城。出门前,贺道士看了日子,当天并不是黄道吉日,不适合出行。但他们娘儿俩软磨硬泡,贺道士只好默许。

儿子一出门,贺道士感觉一下子轻松了。两个女儿去南方打工后,工作比较稳定,每个月都能给家里汇回几千元钱。儿子贺旺不再上学读书了,干脆也就不操那份心。再说,前天贺旺也从省城打回电话,说他也找到了一份工作。油条嫂重操旧业,在家门口炸油条,赚点钱补贴家用。贺道士依然忙他自己的事情,一切又归于平静。

“孩子他爸,贺旺好久没有给家里打个电话,出门一年多,心好像野了啊。”油条嫂说。

“这大一个孩子,还怕丢了啊?可能是工作太忙了吧。”贺道士说。吃了早饭,夫妻俩在家唠叨。

“老贺,老贺在家吗?”门外有人在喊。贺道士出门一看,说话的是村支书管强,支书后面还跟着两名公安干警。一进家门,一名公安干警就说:“老贺,你家儿子在外面犯事了,在省城因盗窃被刑拘。我们过来调查情况,请配合。”

“不会搞错了吧,我家贺旺怎么会做这种事呢?”贺道士大声道。

“我的娘啊,我的儿啊!”从没有见过这阵势的油条嫂,一听公安干警的话,如晴天霹雳,趴在桌子上号啕大哭起来。

贺道士冷静下来,他扑通一声跪在公安干警和村书记面前,脑壳在地下磕得砰砰响:“求你了,公安同志,我的儿子做错了事,对不起国家,求你们宽大处理啊。”贺道士苦苦哀求道。

“不要这样,政法机关会公正处理的。”村支书管强简单应付几句,调查结束,带着公安干警一起走了。

原来,贺旺到省城后,看到这花花绿绿人来人往的城市,贺旺想,要想在外面发展,得找到自己落脚的地方。很快,经老家熟人引荐,他找到了一家包装公司。

初次到公司上班,贺旺对公司所有人十分热情,办事周到,干起事来特别卖力,公司老总非常看重这位精干的小伙子,很快他就在公司立足了。那段时间,贺旺认识了办公室打字员,来自东北的慧慧。说起慧慧这姑娘,人长得漂亮,在老家一所技校毕业后,就到了这个公司打工。认识贺旺,好像是缘分注定,她见过几次帅气的贺旺,就对他产生了好感。很快,两个年轻人建立了恋爱关系。

“慧慧,公司老板对我们还可以,只是这里住不习惯,特别是生活,每餐总是萝卜、白菜、豆腐,简直吃腻了。”晚上从餐馆出来,走在公司门口的马路上,贺旺拉着慧慧的手,边走边说。

“不要这样说啦,出门就得受苦,在外面打工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先慢慢干吧,等以后有了条件,这些都会改变的。”慧慧说。

“可是工资低,每个月这几个钱不够花。条件成熟要等到猴年马月啊。”

“我们上班时间都不长,不要急,今后用钱都要节约,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不管慧慧怎么说,贺旺对自己的现状始终不满意。他一心想找一个清闲又能够赚大钱的事做。贺旺开始瞒着慧慧,在公司请假,一个人到外面偷偷找事。

省城虽然说离家比较远,但在省城打工经商的老乡还是比较多的。贺旺到处转悠时,很快联系上了老家的同学亮亮。亮亮初中没有毕业就来省城了,不仅早就买了车子,而且还在省城买了一套房子。找到亮亮后,贺旺每天就有了安身之所。在公司工作累了,肚子缺油水了,贺旺有时就会带着慧慧到亮亮家喝酒吃饭。亮亮人长得不赖,穿着也阔气,每天好酒喝着,好烟抽着,脖子上挂着一根粗粗的项链,手指上还带着几个大大的金戒指,时常让贺旺羡慕不已。endprint

对贺旺的情况,作为老乡,亮亮心知肚明。贺旺有时手头困难,没有钱花,只要开口借,亮亮都二话不说,从口袋里抽出几张钱,交给贺旺:“都是老乡,借什么呢,先拿去用吧。”搞得贺旺很不好意思,不知道说什么好。

“贺旺,我要提醒你,这个亮亮你今后要少和他来往。”夜晚,坐在公园的排椅上,慧慧对身边的贺旺说。

“我们是老乡,经常碰个头,又不做什么坏事,怕什么。”贺旺说。

“别人几次对我说,亮亮前几年就犯过事,号子的大门他进进出出的,你可不能跟他学坏了啊。”慧慧说。

“放心吧,慧慧,我不是这种人。”贺旺说完,一把将慧慧抱在怀里,用两片滚烫的嘴唇堵住了慧慧的嘴……

这是一个冬日的晚上,北风呼呼地吹着,外面寒气袭人。在街头的一家酒店,亮亮约来贺旺。老板上了一个热气腾腾的鱼头火锅,又炒了几个下酒菜,贺旺和亮亮要了一瓶白酒,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上了。酒足饭饱后,似有几分醉意的亮亮贴近贺旺耳边说:“贺旺,有个事你干不干?”

“什么事?你说说看。”贺旺说。

“府河边上有一个工厂,仓库里有一批软货(铜),把它搞出来,就能搞几个粗钱。”亮亮说。

“安全不?这可是违法的事啊。”听完亮亮这么一说,贺旺心里十分矛盾。不和亮亮一起做吧,现在手头确实困难,每天过着干巴巴的日子有什么意思。如果跟着做了,万一出事了,对不起父母不说,更对不起慧慧。就在前几天,贺旺还在慧慧面前口口声声地承诺,不会跟亮亮学坏,要好好干一番事业的。

“我搞的事,绝对安全,厂里只有一个看门的老头子,绝对不会有问题。”亮亮拍著胸脯说。亮亮的几句话,让正在犹豫的贺旺动摇了,他轻轻点头同意了。

说干就干上了。亮亮从朋友手里借来一辆货车,带上贺旺,还有长期跟着他干事的两个马仔,一起来到府河边上的这家工厂。按照事先的安排,亮亮下车了,拿出一把刀子,架在看门老头的脖子上,恶狠狠地说:“不要喊叫,搞点货我们就走,否则杀了你!”其中一个马仔麻利地打开了锁,门开了,贺旺跟他们一起把一块块锃亮的铜锭搬上了车。不一会儿工夫,货车就满了。

得手以后,亮亮才松开看门的老头,迅速开车狂奔几个小时,到临近省城的另外一个地区,与事先联系好的线人接上头,把货全部销售了。一切是那么顺利,贺旺分到了一笔钱。忐忑了几天后,见没有什么动静,他们开始得意忘形了。一天晚上,他们几个正在一家酒店喝酒唱歌时,警察把酒店包围了,贺旺和亮亮一帮人被一网打尽。原来,门卫老头报案后,警察迅速出动,很快掌握了他们的行踪,来了一个快速出击。

贺旺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贺道士无心唱道做法事了,也没有脸在乡亲们面前抛头露面了。村里死了人,请他去开路发丧,他都让徒弟们张罗去了。油条嫂也无心炸油条了,她的眼里整天泪水不断,嘴里念叨的全是她宝贝儿子的名字。

“老贺啊,你们这样在家怄气也不是办法,要到省城跑跑关系。我家一个兄弟在省城工作,路子广,让他找熟人向政府求个情,争取减刑,让贺旺早点出来。”邻村一个姑舅老表刘成上门来给贺道士出主意。

“对啊,孩子他爸,找找熟人吧,只要儿子能早点回来,花几个钱不算什么。”油条嫂说。

第二天,由刘成带着贺道士来到省城,找到表兄后,这个多年未见面的表兄便表态说:“省城不少领导我倒是认得,明天找找他们,争取网开一面,让表侄子早点出来。”

“亲戚就是亲戚啊,在省城有这样一个表叔是我儿的福分,谢谢啊,我替不成器的儿子谢谢表叔了。”贺道士千恩万谢,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多的话没有说,他从皮包里拿出用报纸包好的一沓钱,交给了这位表兄。此时,贺道士心里踏实了许多。

回到家里,贺道士和油条嫂两人做起事来,似乎比以前更勤快了,他们心里想,儿子会很快回来的,因为有表叔在省城找人为儿子说情。他们把家里的田地种得好好的,省吃俭用节约每一分钱,以后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贺道士也偶尔和徒弟们一起到外面唱道做法,只是不再是主角了,他帮徒弟们敲敲锣、打打鼓,搞一点收入,油条嫂又在门口炸起了油条。

好在两个女儿都很懂事,她们先后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弟弟出事后,姐妹二人每年都要到监狱看望弟弟。还经常带着孩子回娘家,陪老人住几天,给二老的生活增添了许多快乐。面对孝顺的女儿,贺道士很惭愧,心里暗想,当初没有让两个女儿好好上学读书,如今,家里走了败运,还得依靠两个女儿。

七年时间,贺道士与油条嫂感觉实在是太漫长了,他们天天盼望着儿子早点回来,时刻等待着表兄带给他们儿子减刑的消息,可是一直杳无音信。这个秋天,他们终于等回了在监狱服刑七年的儿子。这时的贺道士和油条嫂,腰弓了,头发也花白了。虽回了家,贺旺倒有些没有脸面见已显老态的父母,湿润的眼眶里还挤出了几滴眼泪。

“儿子,你也不要难过,你一定要吸取教训,今后违法的事万万不能再做啊。”油条嫂心疼儿子,连忙安慰起来。

贺旺回家后,油条嫂像重生了一个儿子,精气神又起来了。贺道士的腰杆也比以前直了一些。毕竟,以后的日子还有个盼头嘛。

“孩子他爸,贺旺回来了,年龄也不小了,该给他找个媳妇了。”油条嫂说。

“我也是这样想的,明天和贺旺商量一下,听听他的想法。”贺道士说。

第二天,油条嫂把他们的想法跟贺旺说了。贺旺说:“妈,我的事你们不用多操心,慧慧一直在等着我呢,我们打算过些日子就结婚。”

原来,贺旺在监狱中的这七年里,慧慧一直不离不弃,她依旧在省城打工,还经常到监狱看贺旺。每次探视贺旺时,慧慧都会提醒他说:“我不怕你犯错误,只要你吸取教训,努力改好了,我在外面等着你早点回来。”慧慧的宽容,还有她的真心,给了贺旺很大的鼓励。

“哎呀,这孩子,怎么不早告诉我呢?真是太好了,我们贺家的祖先显灵了,有这么好的事。那就早点把喜事办了吧。”听贺旺这么一说,油条嫂高兴得恨不得跳起来。endprint

“好啊,儿子早点结婚,有儿媳妇管着,我们也能少操一些心。”贺道士说。

儿子贺旺就要结婚了,贺道士也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这么多年来,家里也没办什么大喜事,儿子结婚,就要把家里这台压轴戏唱好,贺道士心里想。于是开始和油条嫂筹办儿子的婚事。

慧慧是东北姑娘,油条嫂叫儿子早早把慧慧的爸爸妈妈哥哥嫂嫂接过来,住进了镇里的一家酒店。这之前,她和贺道士还特地到县城买回了高档的组合家具,全套的音响和家电。又给慧慧和儿子买回来一些新衣服,作为儿子和媳妇的结婚服装。夜里,满怀喜悦的贺道士,戴着老花镜,特意拿出家里已经发黄的手抄本,选了一个黄道吉日,确定了儿子结婚的日子。

贺旺结婚的这个冬季,艳阳高照,贺道士请来村里的屠夫,杀了自家喂的一头大肥猪,宰了一只山羊,热热闹闹办了几十桌酒席,酬谢前来参加儿子婚礼的亲朋好友。婚礼是请婚庆公司来张罗的,风风光光,气气派派。

媳妇进门后,贺道士好似卸下千斤重担一身轻,他心里想,儿子结婚了就是大人,就能自己管理好自己了,再说,还有这个漂亮懂事的儿媳妇慧慧在后面操心支撑着,儿子一定会走上正道的。

结婚后,慧慧辞去了省城包装公司的工作,和贺旺一起回到了贺树坪,帮助家里干一些农活,有时还帮油条嫂在家门口炸油条。很快,慧慧怀孕了。在一个枫叶正红的秋天,慧慧生下了一个女儿。看到秋菊遍地开放,慧慧跟贺旺商量,给女儿取名叫贺菊。儿子媳妇每天都能够在自己身边,家里又多了一个小孙女,一家人其乐融融,尽管家里农活多,贺道士还是越干越来劲,人也精神了,日子有奔头嘛。

“孩子他爸,我家的房子要改改了,也要盖楼房了。”夜里,油条嫂对睡在身边的贺道士说。

“盖吧,趁现在手里还有几个钱,身子骨还结实,还能给儿子媳妇帮帮忙。”贺道士说。

贺旺和慧慧听说父亲要给他们盖房子,更是高兴得不得了。第二天,贺旺就和父亲一道,去镇里买回钢筋水泥和其他所需建筑材料,准备在老宅旁边起一幢新房。几天后,村里的泥工师傅进场了,这个日子也是贺道士选的,他查过祖上留下来的手抄本,是吉日。贺道士油条嫂、儿子媳妇忙得不亦乐乎,在工地上进进出出。几个月的努力,一栋四间三层的楼房建起来了。贺道士家里建了新楼房,贺道士的几位徒弟来了,亲朋好友来了,噼里啪啦,祝贺的鞭炮声不断,油条嫂和媳妇慧慧在家里自办酒席,招待了好多桌客人呢。

住上新房了,虽说跟父母在一起,有吃有喝,但贺旺总是觉得手头紧,想办的事情办不了,想买的东西不能痛快地买,在家里有些闷闷不乐。

“妈,总待在家里无事可干也不是办法,我想出去打工。”一个下雨天,贺旺在家里闲坐着,漫不经心地对母亲说。

“不行不行,还去打什么工,一家人在一起过日子,累点苦点也行,千万不能再到外面打工了。”吃了一次亏的油条嫂,听说儿子又要到外面打工,连忙摇头,一口拒绝了。

“妈,你跟爸爸放心,吃一堑长一智,贺旺不再是小孩子了,他自己一定会掌握尺度的。”媳妇慧慧在一旁打圆场。

头天晚上,刚刚上床,贺旺就谈了自己的想法,他反复对慧慧说,说想到外面打工赚钱。“父母年纪大了,女儿也快上幼儿园了。再说,还想生一个孩子,手里没钱,怎么过日子。”

听贺旺这么说,慧慧心里也动摇了,思考了好久,才对贺旺说:“你现在不是小孩子了,现在社会比较复杂,做任何事要三思而后行,千万不能再出事了,否则对爸妈,对我和女儿都不好交代啊。”

“你放心,我跟你保证,我一定会遵纪守法地去赚钱。”贺旺跟慧慧承诺。

“孩子,你一定要吸取上次的教训,违法的事情万万做不得。”见媳妇慧慧说话了,贺道士还是对儿子不放心,又叮嘱了几句。他进房间拿出祖上留下的手抄本,研究了很久,帮贺旺选了一个出门的日子。他跟贺旺说,如果不在这个日子出门,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允许贺旺出去打工了。上次就是不听他的话,糊里糊涂出去的,结果出了大问题。

贺旺接受了父亲的意见,在父亲选定的日子出门了。他去了南方的城市。成了家,有过前车之鉴,又有几年没有出远门,贺旺谨慎多了。他租了一间小房子,晚上有个安身之所。白天到处找事做,他找了一个又一个工厂,一家又一家公司,就因为没有文凭,没有技术,他吃了一个又一个闭门羹。

一个多月很快就过去了,从家里带出来的几个钱也快花光了,但还是没有找到工作,贺旺感觉很灰心,好像这个城市容不下他。

无助和寂寞之中,贺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他想到了家乡,想到自己年老的父母,想到在家天天盼着他好消息的贤惠妻子,还有可爱的女儿,贺旺鼻子酸酸的,他想回家了。

可是,他又想,自己出来这么久,就这样两手空空回家吗,再怎么不顺利,也应该给父母、老婆和女儿带点衣服,带一些礼物回家吧?这天,刚刚吃了午饭,贺旺在自己出租屋旁边的一条街上转悠,这时,他看到一家小百货商店里,一位大妈正在卖高档烟酒,他脑子里一阵阵发热。搞点好烟好酒,及时脱手筹点钱,起码可以用上个把月,说不定这个把月就能找到新的门道,或者找到好的工作呢?谨慎一点,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贺旺的手又开始发痒了……

晚上,天空阴云密布,风儿停止了脚步,沸腾了一天的城市慢慢安静下来。半夜三点多的时候,贺旺来到光线昏暗的小街,他躲在暗处观察了一下小百货商店周边的动静,没有行人,连流浪的狗都不见一只。树叶遮挡的路灯,就像打瞌睡的眼,微弱而模糊。贺旺动作迅速,輕手轻脚地撬开无人看守的小百货商店,溜进柜台,将货架上的烟和酒装进布口袋,然后离开,没有任何意外的响声,但贺旺的心却怦怦跳着,感觉稍不留神,就会跌到灰扑扑的地上。离开前,他合上了商店的卷闸门,看上去,就像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完美无缺,天衣无缝。离开了现场,贺旺的心反而踏实了,难道还会有什么问题吗?他东张西望走了一段路,然后拦了一辆夜游的的士,回了出租屋。他打算天一亮就出门联系买家,货要尽快脱手。endprint

贺旺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正好被街上安置的电子眼拍摄到了。

第二天,在出租屋里,贺旺还没有起床,他迷迷糊糊的,就被警察抓了个正着。

天天念叨着,等待中,贺道士一家人再一次等到了可怕的消息。村支书又一次带着公安干警到了贺家。面对公安干警,贺道士再次下跪了,但这次他不是向公安干警跪下,他跪在自家堂屋的贡桌前,面对祖宗的牌位,面色苍白,没有流一滴眼泪。他伸开自己长满老茧的手,狠狠抽了自己几个嘴巴,还似唱非唱地大声喊:“祖宗啊,我对不起你們,养了这样不争气的后人啊,丢人啊丢人。祖先啊,我缺德的事做多了吗?怎么让我落得这样的下场啊!命啊,真是命啊!”贺道士趴在地上,念念有词,长跪不起。

贺旺犯盗窃罪,再次判刑三年。事情发生后,贺道士经常不吃不喝,他的话语少了,却偶尔旁若无人地在村子里凄苦地大声吼叫。人们都在偷偷地议论,可怜的贺道士是不是疯了?油条嫂见贺道士神色恍惚,目光呆滞,他已经不哭了。

此时,最伤心的还是慧慧,听到贺旺的消息后,她如同遭受晴天霹雳,她怎么也不会相信,贺旺很快就违背了自己的诺言。自认识贺旺,她没有嫌弃贺旺文化水平比自己低,和他好上了,等了他七年,又心甘情愿地嫁给了他,他却还这样不争气,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贺旺还有救吗?

贺旺第一次出事后,娘家的父母就一直反对这门婚事,多次劝慧慧:“天下好男人多的是,何必要嫁一个劳改犯呢?”面对压力,慧慧没有放弃贺旺,再一次给了他机会。他在做违法事情的时候,难道心里就没有自己这个老婆,没有他年幼的女儿吗?

慧慧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断断续续地哭着。三天三夜,她没吃没喝。第三天,她走出房间,油条嫂看到自己的儿媳妇瘦了,憔悴了,连忙拉着慧慧冰冷的手,流着泪对她说:“孩子啊,是我对不起你啊,养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

“妈,不怪你,你们也不要难过,我要带着贺菊回娘家住一段时间。”慧慧说。

面对眼前的儿媳,油条嫂又能再说什么呢。她眼睁睁地看着慧慧牵着孙女贺菊的手,消失在通往小镇的路上,她一屁股坐在门口的泥地上抽泣起来……

好长一段时间后,慧慧才从东北娘家回到贺树坪。她给女儿贺菊买了几套新衣服,还有平时最爱吃的零食,然后把她交给了爷爷奶奶。当天,慧慧就跟公公婆婆道别。从此,她再也没有回来。这之前,她已经跟正在服刑的贺旺办了离婚手续。

慧慧寻找自己的生活去了。

三年后,贺旺回来了。回来得跟上一次不一样了,是一个姓杨的人开着豪车送回来的。这时的贺旺西装革履,脖子上还带着一根粗粗的金项链,手指头上也是大大的戒指。他给爹妈各带了好几身值钱的衣服,以及电视上经常打广告的营养品。

开豪车送贺旺回家的人姓杨,叫杨安,是贺旺在监狱中认识的。杨安在市里开了一家娱乐城,手里有上百号人。想多捞钱,生意场上明争暗斗,动刀子的时候也是有的。杨安是犯故意伤害罪被关进监狱的。

服刑期间,贺旺很快结识了杨安,他们一直很紧密,在里面配合得十分默契。杨安了解了这个贺旺,在学校读书时就是“七人帮”的头头,跟同乡亮亮干过一些事情。贺旺办事麻利,哥们儿义气重,杨安很“欣赏”他,两人就这样成了“朋友”。杨安的几年刑期满了,提前出狱了。离开监狱前,他在贺旺面前反复拍胸脯:“哥们儿,以后跟着我干。你出来的时候,我开车来接你。”

贺旺出来了,成了杨安娱乐城的保安经理。

“爸,妈,这是我们的杨总经理,他开了一家高级娱乐城,我跟着杨哥做事,你们就放心好了。”贺旺说。

“对的,贺旺今后跟着我干,我不会亏待他的,年薪不少于二十万。”杨安爽快地说。

“哎呀,我的儿这次可真是遇到贵人了,我们还有什么担心的呢。”油条嫂一听,一扫满脸的愁容,满心欢喜,连忙搭腔感谢。

站在一旁的贺道士却只是勉强笑笑,扛着锄头下地去了。

“老头子,老头子,老……”看着头也不回的贺道士,油条嫂面色尴尬,她回头对杨安和贺旺说:“看看,人老了,他这几年话变少了,人也木讷了。”

几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忙完了家务,油条嫂陪着贺道士看电视。看看看着,油条嫂的脸色忽然变了。“哎呀,怎么了,怎么了……老头子,那是不是咱儿子贺旺?”她忽然惊呆了。电视里正在播报新闻。一家娱乐城涉嫌毒品买卖和卖淫嫖娼,成为严打对象,警方突击搜查,犯罪团伙一网打尽。电视画面里,杨安戴着手铐,被一名警察一推,就推进了警车。跟在他后面的是贺旺,他低着头,膀子被警察扭着。他的头再低,哪怕是侧脸,贺道士和油条嫂也认得出来。跟在贺旺后面的,是一群绣了文身留着时尚发型的小伙子和抹着口红染着不同颜色头发的女子,他们一律低着头。

确认就是贺旺,电视也关了,贺道士和油条嫂都不再说话了,就这么枯坐着。

过了很久,贺道士无声地站起来,走到堂屋正中,他朝贡桌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进里屋拿着一个包袱就起身出门了。

“这么晚了,你干啥去呀?”油条嫂带着哭腔。

“你不管,把孙女带好,好好睡觉去吧。”贺道士语气平静。

出了门的贺道士一路唱起了招魂曲,慢慢走远了。他的声音凄切,坐在屋里的油条嫂生出了不祥的预感。最近又没有人过世,这老头子,他闹的是哪一出?

过了许久,出门的贺道士一直没有回来。这时夜空电闪雷鸣,突然下起了大雨,在家里焦急不安的油条嫂再也坐不住了,安顿好孙女,披着雨衣,打着手电筒,她急匆匆出门找贺道士了。

“老头子,你在哪里,你回家呀……老头子,你在哪里……”那天晚上,村里人听到油条嫂用颤抖的带着哭腔的声音重复着一句话,一直到天亮。

第二天快天亮,雨小了一些。村里人在山脚下涨水的小河里发现了贺道士僵硬的尸体。人们发现贺道士手里还抓着一本破旧的、被水泡得面目全非的书。胆子大的人从贺道士手里将书拿开,正是他的祖辈传下来的那本手抄书。贺道士的身上,还穿着那件他给亡人招魂做法事的旧法衣。

“他这是在跟自己招魂吗?”有人问。

“只怕不仅仅是为他自己啊。”贺道士的徒弟孔宏明神色黯然地说。

“天也空啊,地也空,人争豪气一场空。人间难啊,地狱难,奈何桥上难相见……”这天,站在贺道士的灵柩前,孔宏明为师父开路发丧,他好像比以前更加卖力,唱着招魂曲,眼泪一直没有停。这个本可以非常荣耀安享晚年的人,却以走绝路的方式终结了失落甚至苦难的一生。

出殡的时刻,村里好多人来了,他们来送贺道士最后一程。

油条嫂泣不成声。孔宏明在给贺道士唱招魂曲的时候,人们模模糊糊可以听到她在开始重复另外一句话:“老头子啊,你唱了一辈子的招魂曲,你自己儿子的魂,却怎么招不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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