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族说部中萨满文化遗存的嬗变

2017-12-23 20:51明阳
青年文学家 2017年33期
关键词:创世神萨满教神树

课题项目:吉林省社科规划项目《满族说部中的英雄叙事》,2016B262。

作者简介:明阳,女,1985年生,吉林省社会科学院《地域文化研究》编辑,助理研究员,研究方向:少数民族文学、民俗文化。

[中图分类号]:G1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33--02

满族是一个历史悠久、拥有深厚文化根基的古老民族,在漫长的历史長河中积淀了许多壮烈悲怆、可歌可泣的民族故事,从而孕育和产生了内容丰富、包罗万象、古朴而悠久的满族民间口头文学——满族说部。直到今天,这种古老的艺术形式仍然散发着炫目的光彩。

满族及其先民将“讲古”、“说史”、“唱颂根子”的“乌勒本”,推崇到神秘、肃穆和崇高的地位,考其源,同满族先民所虔诚信仰的原始宗教萨满教的多元神崇拜观念,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1]

我国北部发现英雄史诗的民族,所信的萨满教在史诗里无处不在。[2]萨满一词最早出现在南宋徐梦革所撰的历史文献《三朝北盟会编》中,“室(完颜希尹)奸滑而有才……国人号为珊蛮。珊蛮者,女真语巫妪也,以其通变如神。”在我国亦写作“萨玛”、“察玛”、“沙玛”等。萨满文化是伴随着萨满教产生和发展的宗教文化形态。其起源于通古斯,以其核心人物萨满命名,以万物有灵为基础,以各种祭祀为主要活动,是满—通古斯语族共同信奉的原始宗教。通过对满族说部文本的阅读和分析,不难从中窥视到满族先民在不同时期宗教信仰的状况。本文将选取不同时期且具代表性的满族说部文本《天宫大战》、《东海窝集传》进行分析论述。

一、文本类型和主题不同

首先,在类型上,《天宫大战》属于窝车库乌勒本,俗称“神龛上的故事”,是由氏族的萨满讲述,并世代传承下来的萨满教神话和萨满祖师们的非凡神迹。窝车库乌勒本主要是珍藏在萨满的记忆与一些重要的神谕及萨满遗稿中;[3]《东海窝集传》属于包衣乌勒本,即家传、家史。两部说部文本属于不同类型,从根本上决定了其中萨满文化遗存的差异。

其次,在主题上,《天宫大战》属于远古创世神话,讲述了创世之初,以阿布卡赫赫、巴那姆赫赫和卧勒多赫赫三女神为首的善神与以耶鲁里为代表的恶神进行激烈的殊死搏斗最终胜利,从而创造了人类世界;《东海窝集传》属于斗争主题,讲述的是东海女真时期,从女权到男权的转变过程,反映了当时满族先民所生活时代的进步。两部说部虽然主题完全不同,但从创世到斗争,其实正是满族先民不断成长进步的过程。

二、内容不同

在内容上,创世神话《天宫大战》讲述了人类创世之初,善与恶、光明与黑暗、生命与死亡、存在于毁灭两种势力的激烈抗衡,[4]生动而详尽的解答了世界、宇宙、人类是如何创造出来的;讲述的是“萨满教神话和萨满祖师们的非凡神迹”,“其特征均属萨满教祭奠神祇,由萨满们代代敬咏不衰”。[5]因此可以说萨满文化贯穿了整个文本的始末,其中萨满教中的三百多位女神和各类神灵也都有迹可循。

《东海窝集传》讲述的是满族先民由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过渡时所经历的残酷、激烈的斗争,展现了满族先民原始生活的场景;《东海窝集传》中的满族先民处于“蒙昧时代”,这阶段的满族先民已经产生了阶级,由女王统治,并学会制造和使用简易的武器和劳动工具,在劳动过程中,一些原本生活中神秘的现象也变得可以解释了,但萨满文化元素在这个阶段的说部文本中还是随处可见的。其中较由特点的当属东海窝集部特有的婚俗——祭神树。

在神树祭祀正式开始之前,有二十七位女萨满戴着虎皮帽子,穿着鹿皮裙子,点燃八十一盆年祈香,香烟缭绕,显得神圣肃穆。神树周围升起篝火,接着东南西北四路大篝火也升起来了。他们击鼓跳神,高声颂唱着祭神歌。之后由关锅头开始宰杀,摆腱在木架上,共有八十一只鹿,鹿的四条腿吊在架子上。各部派出的八十一个锅头,拿着石刀单腿一跪,将鹿脑袋割下来,把鹿头挂在早已搭好的神架上。各部落带来的神器,木筒大鼓、小鼓敲打起来,然后将鹿头放在祭坛上,全场一片欢腾。所有带来的牲畜都一律剥皮,忙坏了各部刀斧手。待祭品摆好后,全体人员跪下向神树祈祷,祈求全年幸福安康。

第二遍祭神树开始了,二十七位萨满又开始跳神颂唱神歌,接着是众人跳舞。当祭神树完毕,外边人群早已围成一圈,从各部落中出来八个男的八个女的,他们随着木鼓声四起,翩翩起舞,像蝴蝶飞舞似的,那么轻盈好看。这时候乌苏里部和萨哈连部跳的是宣舞,有的是跳皮子,就是把牛皮绷起来,在上面跳,跳九张皮子,即从这张皮子上,跳到另一张皮子上,连续跳九张,跳的花样那就更多了,跳到一定的时候,各部落的牛角号手,随着东海老女王的牛角号声,吹起来。这时人们就明白了,择婚选偶时辰开始了,这时男的找女的,女的找男的,找各自心目中情投意合的伴侣,双方一对对都到东海老女王面前去跳,意思是让女王认同……老女王也都一一赏赐……[6]

从选定最大一颗神树,到二十七个萨满跳神,到萨满穿戴的神衣神帽,到祭祀用的八十一只活鹿,再到最后男女双方在神树下的自由结合,无一不详尽描述,可谓活灵活现。在此除了可以看到东海窝集部特有的“祭神树”的婚俗,还可以看到萨满教原始的自然崇拜。萨满教认为,北方森林中罕见的原始参天大树,具有世界起源的意义,人们世代崇拜它们。[7]

文本中还讲述了萨满从事跳神驱病、占卜、丧祭、萨满比武等活动,都展现了满族先民在原始时期的信仰和自然崇拜情况。

三、说部文本产生的环境不同

富育光先生在《满族创世神话<天宫大战>的流传与传承情况》中说:在蛮荒的史前时代,人类渐从动物群中分野出来,智慧和生产技能长足进步,但对于抗御与应付千变万化的自然界的威胁,仍是相对软弱而无力的,自然而然地便感到怯懦恐慌,产生灾险莫测的心理,进而把这种异己的、神秘的、超越一切的自然现象人格化,幻觉中产生了相互抗争的两种人格化的神。并且按照人类现实生活中社会关系的实际态势,创造了阿布卡赫赫和恶魔耶鲁里善与恶、正与邪两种力量的代表,从而产生了原始祭祀及其朴实的神话。[8] 由此我们可以清晰判断出《天宫大战》所产生的环境,人类的童年时期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不断寻找精神支持和心灵慰藉,自然而然的利用有限的认知创造了神话和原始信仰,可以说《天宫大战》是满族先民对苦难生活不屈精神的体现,在荒蛮的史前时代,满族先民以其不屈的民族精神创造了璀璨的创世神话《天宫大战》,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

《东海窝集传》产生于满族民族共同体形成之前,据傅英仁先生讲,这部满族古代英雄史诗的说部是宁安地区“巴拉人”的作品,[9] “巴拉人”是深居窝集里的,所谓“窝集”,即密林之意,由于身处密林,与外界缺少联系,因此还过着“野蛮时代”的生活。《东海窝集传》就产生于此环境下。

四、流传范围不同

《天宫大战》是长期流传在我国北方的满族先世黑水女真人原创的远古创世神话,生活在黑龙江沿岸一带满族诸姓氏,常可听到萨满击鼓讲唱《天宫大战》。据富育光先生分析,满族先民萨满教远古创世神话传播区遍布黑龙江、乌苏里江及东海窝稽部等流域[10],并发现在黑龙江省宁安地区也有民众传讲《天宫大战》。

《东海窝集传》产生于密林之中,其产生环境影响了其传播。东海窝集部深居窝集里,相对落后,虽经过斗争进入父权制社会,但与外界联系仍然很少,较为闭塞。这就决定了《东海窝集传》的流传范围仅限于宁安地区的深山老林之中。虽然流传范围不广,但也因未受外界影响,使得其保持的原汁原味。

五、讲述者和讲述环境的不同

《天宫大战》作为满族的创世神话,在族中传讲是非常神圣而隆重的,多在氏族萨满春秋大祭后一日或萨满祭天祭星同日,增设“窝车库乌勒本”祭礼。[11]富育光先生说,平时满族诸姓可请族中妈妈、玛法或萨满色夫们讲唱“乌勒本”,但讲唱《天宫大战》,则必须由族中最高神职执掌者,德高望重的大萨满虔誠讲述。咏讲《天宫大战》,宛如“阖族举行一次萨满颂神礼”。

《东海窝集传》的讲述者傅英仁先生说:“我三爷,每讲唱《东海窝集传》时,首先洗手、漱口、上香叩拜后,才能讲唱。因为是满族的祖先之事,又有许多满族崇拜的神灵。”[12]

六、传承方式略有差异

《天宫大战》是由女神博额德音姆萨满讲述并流传下来,最初只是在族中德高望重的大萨满中代代相传,现今的版本原本是由一位黑龙江孙吴县四季屯叫做白蒙元(绰号“白蒙古”)的老人讲述的,白蒙元的爷爷曾经是著名的大萨满,擅讲满族古歌,白蒙元从爷爷处继承了《天宫大战》“九腓凌”,后由富希陆、白继贤记录整理。

目前公开出版的《东海窝集传》,由傅英仁老人以其三爷傅永利所讲述的内容为蓝本,并综合关墨卿等人的讲述内容整理而成。

从以上内容可以清晰的看到,《天宫大战》因除了德高望重的大萨满别人无资格讲述,所以最初是严格的在萨满间传承,后实现了社会传承;而《东海窝集传》则是社会传承为主。

结语:

满族先民在原始社会恶劣的自然条件下,产生了自然崇拜的原始宗教信仰——萨满教,同时也创造了原始神话。萨满崇拜渗透于满族先民的生产生活,神龛上的故事“窝车库乌勒本”歌咏萨满先师的神迹,而世代咏唱的家族故事也来源于萨满崇拜。

首先,随着阶级的产生,生产方式的改变,萨满的职能也发生了变化,由最初的主持祭祀、跳神治病、占卜等职能,转变为单纯的祭祀主持,清初以后逐步转变为统治者的统治工具。

其次,萨满的继承方式也发生了一定的变化。一般成为萨满有两种方式,一种为神授萨满,一种为学萨满。

“窝车库乌勒本”《天宫大战》中,阿布卡赫赫创造了第一个大萨满,传说这也是满族的第一位神授萨满。

阿布卡赫赫

又派神鹰哺育了一女婴,

使她成为了世上第一个大萨满。[13]

而根据《东海窝集传中》文本中的描述,萨满已经出现了师徒关系。在丹楚和东海老女王约定的萨满比试中,东海女王的大萨满称呼丹楚请来的老萨满为“师傅”,这就明确的告诉我们在明代野人女真部落中,萨满已实现了师徒传承。

萨满教是满族先民的精神食粮,在满族先民的生活中无处不在,可以说,萨满文化已渗透到北方诸民族民众的血液里。满族说部文本中随处可见萨满文化元素,虽然随着生产方式的转变,萨满文化元素在满族说部中不断的减少,但我们还是可以看到萨满文化对满族说部和满族先民的影响。

注释:

[1]谷长春主编,《满族口头遗产传统说部丛书·总序》,吉林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005页。

[2]潜明兹著,《中国少数民族英雄史诗》,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11年7月,第176页。

[3]谷长春主编,《满族口头遗产传统说部丛书·总序》,吉林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007页。

[4]富育光讲述、荆文礼整理,《天宫大战·满族萨满创世神话<天宫大战>的流传与传承情况》,吉林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001页。

[5]富育光讲述、荆文礼整理,《天宫大战·满族萨满创世神话<天宫大战>的流传与传承情况》,吉林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001页。

[6]傅英仁讲述、宋和平、王松林记录整理,《东海窝集传》,吉林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006-007页。

[7]乌丙安著,《萨满信仰研究》,长春出版社,2014年,第64页。

[8]富育光讲述、荆文礼整理,《天宫大战·满族萨满创世神话<天宫大战>的流传与传承情况》,吉林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002页。

[9]傅英仁讲述、宋和平、王松林讲述,宋和平撰《<东海窝集传>版本与流传》,吉林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005页。

[10]富育光讲述、荆文礼整理,《天宫大战·满族萨满创世神话<天宫大战>的流传与传承情况》,吉林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002页。

[11]富育光讲述、荆文礼整理,《天宫大战·满族萨满创世神话<天宫大战>的流传与传承情况》,吉林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003页。

[12]傅英仁讲述、宋和平、王松林讲述,宋和平撰《<东海窝集传>版本与流传》,吉林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006页。

[13]富育光讲述、荆文礼整理,《天宫大战》,吉林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07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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