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看你月色浓

2017-12-25 18:46卿卿
花火B 2017年11期
关键词:团子

卿卿

作者有话说:

三月里的某个最平常的下午,我趴在教室里硬邦邦\冷冰冰的桌子上昏昏欲睡。没有静音的手机突兀的响声及时地从睡梦中拉回我。我在一片阳光明媚里打开手机,是一张手机截图,我的朋友和我喜欢的那个男孩的聊天记录。我盯着那张图片很久很久,突然明白,原来真的有人会把另外一个人当成爱人的模板。而那个把我当成模板的人也曾说过陈栋说过的话——“走,带你去吃好吃的。”只是我不是徐怀雪,那个男孩也不是陈栋。我们没有故事,他只是恰好说出了陈栋说过的话而已。而我,需要一个故事来纪念他们重叠的两句话。

半生归来仍是少年,我很庆幸,我喜欢过的人还是和从前一样英俊挺拔。只可惜,从来都不属于我。

我和陈栋的关系其实很微妙,朋友算不上,亲人更不是。他是我姐姐的朋友的弟弟,比我大五岁。我姐和他姐认识多年,我和陈栋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偏偏我们从未见过面,说过话。

初次见面其实一点都不美好,我坐在沙发上嘴巴如同高速运转的机器,“吧嗒吧嗒”地嗑着瓜子。门突然打开,陈栋手里抱着一沓表格,笔直地站在门口。视线相交,我淡定地抽出纸擦擦手,仰起头看着快有门高的人,心里挺庸俗地想,个高腿长人帅,陈栋全占了。

陈栋淡淡地扫了我一眼后进了门,没了陈栋高大的身影的阻挡,我看到了紧跟在他身后的叔叔阿姨。我随着他们的脚步站了起来。

我甜而响亮的问好声在阿姨那里很受用,阿姨笑着夸我:“这不是小雪吗?上了大学变漂亮了,嘴巴也还是和以前一样甜。”女人一向经不起夸,尤其是在长相方面。我还记得自己那时候的样子,蓄起了长发,不同于以往,甚至一本正经地穿上了裙子。

在我毫不吝啬地笑着露出整口白牙时,陈灵姐突然开口询问已经整理好东西的陈栋:“晚上去吃饭,去不去?”

“都有谁?”陈栋问。

陈灵姐努努嘴,指指自己,又指指我和我姐:“就我们几个。”

出乎意料之外,陈栋竟然答应了下来。那顿饭对于我来说的确有些尴尬,陈灵姐和她男朋友,我和我姐,以及初次见面的陈栋。更为尴尬的是,陈栋坐在了我的对面。

一岁一个代沟,和我有五个代沟的陈栋坐在我的对面,没有和我说一句话。我从一堆食物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斜靠着椅背,微微跷起一条长腿,面色平静地喝着酒,视线却飘忽不定,就好像他人根本不在这里。我并没有主动搭话,而是埋头自顾自地往嘴里塞吃的。

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陈栋的酒量其实一点也不好。只要一沾酒精就会脸红,话多,再多一点就连东西南北都找不到了。

等到我再抬起头时,就看见一张在酒精作用下微微发红的脸。“要不要比比?”他的眼里盛满期待,嘴角轻轻勾起,衬得整张脸温柔又好看。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我和陈栋坐在烤肉味浓厚而又喧闹无比的自助餐厅里拼吃拼喝,明明都已经到达极限,却非要你吃一口、我吃一口,你喝一口、我喝一口。等到耗尽了所有的体力,我们俩面对面瘫坐在椅子上,摸着鼓起的肚子,还是谁都不肯先服软。

喝过酒的陈栋的脸很红,连细长的脖子都染上了薄薄一层红,狭长的眼睛慵懒地微睁,却是从未见过的亮晶晶,仿佛那里有一条光亮的银河。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说:“肉团子,下次换我请你吃饭,我们接着比。”我抬了抬下巴,对于我外号里突然多出来的一个字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眯着眼笑出了嘴角的酒窝:“好啊,等着我吃穷你。”

我揉着发胀的肚子,微微侧过头去,看到了座位周围一圈洁净到可以当镜子的铜片里的自己。没有喝酒,脸却有点红,从单薄的面皮下传来的阵阵温度无比清晰,可惜,没有风。

因为一顿饭,我和陈栋一拍即合,成了酒肉朋友。不太准确的称呼,可偏偏我和他每次的谈话都中了吃喝玩乐的魔咒。

国庆节的小长假,我姐在医院忙得像个陀螺,甚至找不到一丝多余的空隙来照顾我,而陈栋的电话适时地解救了我。

“肉团子,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去不去?”隔着电波,陈棟声音里的兴奋直接溢了出来。

在那之前,我只见过陈栋一次,可他的声音似有魔力,我甚至没有丝毫犹豫就点头答应了。

陈栋带我去的地方是蹦极台,从五十米的高空往下看,青色的山峦,透明的河,全都落在我的眼底。

陈栋跃跃欲试地看着我:“敢不敢?”

我挑挑眉,冲陈栋比了一根中指:“敢不敢打赌?我赌你输。”

好像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陈栋眉开眼笑地问我:“赌注是什么?”

我没看陈栋,而是懒懒地看了一眼远处青得发黑的山:“等你上来了我就告诉你。”

“怕不怕?”陈栋在绑好安全带后低下头又问了我一遍。固定的腰带让我和陈栋仿佛在拥抱,我甚至能够看到他乌黑发亮的眸子里小小的我。我摇摇头,没由来地很心安。

风“呼啦啦”地从面上刮过,脆弱的面皮开始麻麻地疼,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锐利的尖叫声被强有力的风刮得七零八落。我紧紧地抱着陈栋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前。他好看的下巴轻轻地触到我的额头,耳边是他爽利的笑声和胸腔里的心跳声。我想,我可能在这一刻喜欢上这个抱着我的人了。

重新回到地面,我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我的腿在颤抖。陈栋扶着我的胳膊,想笑却又极力忍住。

我瞪着陈栋,推开了他搀扶着我的手,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挪。挪了几步,我停了下来。

“陈栋,我赢了。”我回过头大声地对陈栋说。

倚着栏杆的陈栋直起身子,快步赶上我。高台上的风吹起他的白T恤,脸上的笑容像柔软的刘海张扬在风里。

他说:“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很久以后我才发现,这句话是陈栋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网上流传,一个总对你说这句话的人一定是爱你的人,不过可惜,陈栋不爱我。

陈栋口中好吃的地方是二中附近的小吃街,巧合的是,那是我和陈栋共同的母校。可是我和陈栋却被堵在了门口。

“你们俩干什么的?现在是上课期间,学校不能乱进的。”保安大叔黑着脸拦住我们。

陈栋尴尬地笑笑,套近乎地给大叔递烟:“我们以前也是二中的,就是回来看看。”

大叔瞥了一眼陈栋手中的烟,没接:“你们这些小情侣呀!回来看看,也得挑挑时间嘛。”

我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了,偷偷拿余光瞄了瞄陈栋。陈栋偏黑的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红,我突然就有种莫名的高兴。

“大叔,我们真不是情侣。”陈栋摸着后脑勺解释。

大叔抬眼看看我,又看看陈栋,眼底全是不相信:“不是?难不成还是兄妹?”

我和陈栋到底没能进去二中,在大叔质疑的语气里,陈栋突然拉起我的手快速地往外跑。我在猝不及防的奔跑里头脑放空,只记得拉着我的人有一双很大很暖的手,甚至带着濡湿的汗,完全包裹住我的。

等到终于停下,我弯下腰低着头喘息。陈栋也弯下腰,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伸出另外一只手捏我的脸。我看到陈栋的嘴张开了,我想他一定是想说什么,可入耳却是熟悉的女声。

“阿栋。”陈灵姐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梧桐树边晚霞余晖下的陈栋好看的脸一瞬间僵住,我感到陈栋的手迅速缩了回去。我直起腰,缓缓地回过头,陈灵姐蹙着眉头的脸近在咫尺。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陈灵姐的视线越过我,问陈栋。

陈栋脸上的僵硬转瞬即逝,面色如常地笑着解释:“带团子出来玩。”

陈灵姐淡淡地“嗯”了一声后补充道:“赶紧送团子回去吧,快要下雨了。”

我和陈栋默契地对视一眼,看着陈灵姐离去的背影,不动声色地向着小吃一条街奔去。吃饱喝足的后果是我和陈栋冒着大雨回去被淋成了落汤鸡。

我头发还滴着水,小心翼翼地回了家。那时是晚上九点,我姐早就窩在沙发上看电视。我正局促地站在旁边盘算着该怎么解释时,一条干毛巾砸到我的脸上。客厅里没开灯,电视屏幕不停忽闪的幽蓝的光全落在我姐的脸上。虽面无表情,可我知道,她有点生气。

我在低气压里恍恍惚惚地睡了一夜,不可避免地开始发烧。我迷迷糊糊想要睁开眼,却感觉浑身无力,恍然惊觉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裹着被子,尽管出了一身虚汗,却觉得置身于极地,冷得骨头都开始隐隐作痛。

耳边是手机铃声不停地响,我勉强支起头重脚轻的身子接通电话,是陈栋。我烧得厉害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陈栋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我半睁着通红的眼看着陈栋,突然生出一种错觉,仿佛我正在和他谈恋爱。

陈灵姐要结婚的消息对我来说有些突然,却也多了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去见陈栋的理由。我喜欢陈栋这件事我比谁都清楚,只是陈栋这个人天生性格随和,谁都不会是他的例外,而我可能只不过是一个他乐意带着的小妹妹。

婚宴上,我坐在隐秘的角落里,看着陈灵姐直接将捧花递到我姐的手中。陈栋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我的身旁,周周正正的西服服服帖帖地穿在他的身上,我突然觉得他才是今天最帅的那个人。

“肉团子,少吃点,等会儿带你去吃好吃的。”陈栋用手揉揉我的头,笑得牙不见口。

陈栋说到做到,只不过不是我一个人,而是一大帮人,全都年龄相仿。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朝KTV行去,阵势庞大,如同扫荡。我和陈栋走在人群的最后面,他背着我的包,眼角眉梢全是止不住的笑意。我知道,他很高兴。

即使是VIP豪华包,对于我们这一大群人依然显得狭小而拥挤,我和陈栋被人挤着坐在点歌台旁的沙发上。他的长腿碰到了我的短腿,又碰到了藏在我肚子里安稳的一颗心,它开始不安分地跳快。

陈栋棱角分明的脸开始泛红了,握着手里的话筒,站在包间的正中间浅浅低吟。包间里五颜六色的斑斓色彩在他的脸上流连,晕成我记忆里最好看的模样。

一曲终了,陈栋像个孩子般冲到我的面前,握住我的手,眼里波光粼粼:“一起呀。”我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没动身子,轻轻地摇摇头,推开了他的手。他看我没反应,也不勉强,依然兴致勃勃。

陈栋是我听过唱歌最好听的人,没有之一。

几曲过后,陈栋也失去了兴致,挤到我的旁边和我说话。也许是因为包间里实在太吵,我听不清楚陈栋说的每一句话,偏偏那一声声“肉团子”无比清晰。我知道,我纠正不了陈栋对我的称呼,就像陈栋强迫不了我叫他一声“哥” 一样。

等到一群人都尽兴了,大家才顶着路边暧昧的灯光向着酒店走去。走在最前面的陈灵姐突然停了下来,此时陈栋的手还搭在我的发顶,高大的身子半倚着我。

“你能不能别欺负团子!一喝多就没完没了!”陈灵姐一边说一边拽开陈栋,视线却落在我的身上。

陈栋不以为意,朝他姐笑得露出瓷白整齐的牙齿:“哪有?我喜欢肉团子呀。”他手掌底下的我一瞬间变得僵硬。

陈灵姐白了陈栋一眼,反问:“那么喜欢团子,干脆把团子娶回家好了。”

没有丝毫犹豫,陈栋连忙摆手:“那可不行,肉团子这么能吃,我哪里养得起?”心里有一块地方在漏风,呼啦呼啦的,可我还是死撑着摆手:“谁要你养了?”

陈栋还在笑,他身上厚郁的酒气裹着笑意的外衣扑面而来,他结结巴巴地说:“可是我最喜欢肉团子了。”

我避开他亮晶晶的眼,往后退了退。

元旦的夜晚,月亮竟然那么亮,却也那么冷,冷到我身上厚重的大衣仿佛不存在。我知道,从一开始就没人当真,只不过因为说的人太高兴了,喝醉了,才会有人傻乎乎当真。没关系,等到第二天天亮了,就当是一个笑话,听过后笑一笑就忘了吧。

醉酒者的话最不可信,哪怕他说那句话的时候眼里有星星。第二天,陈栋果然把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前一天酒喝得太多,陈栋很久都没缓过来,捂着疼得厉害的脑袋问我他有没有胡说八道。我看着他皱眉头的样子,其实很想走上去给他揉揉发疼的脑袋。

“你真的想知道?”我问他。

“嗯。”陈栋点头。

“你说,你喜欢我算不算?”我盯着陈栋,他眼睛里的星星已经没有了。

陈栋揉脑袋的手不动了,一直放在脑袋上,很久才想起放下来。他的嘴张了张,好像在说话,在认真而小声地说“不算”。我捏捏自己的手掌,提醒自己那只是幻觉而已。

良久,我松开了手掌:“你还真信?”

陈栋愣了愣,很快又勾起嘴角,嬉皮笑脸:“你说什么我都信。”

“那我说我喜欢你,你信不信?”心底有一块松土在被不知名的生物拱着,我脱口而出。

陈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原本的嬉皮笑脸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信。”他说。

“好巧,我也是。”我佯装赞同地拍拍陈栋的肩膀,笑得灿烂却险些掉下眼泪。

婚礼过后,我和陈栋默契地忙起自己的事。当陈栋重新出现在我的学校时,我才猛然发现,原来我已经两个月没见过他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次见面是我和他越走越远的开端。

我是在医院醒来的,刺眼的白色和很多人担忧的脸让我短暂地失忆了。

“我怎么了?”我问。

“食物中毒。”开口的是我姐,面容不善,脸色发青,仿佛她才是食物中毒的人。

我揉揉不太清明的脑袋,想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陈栋过来找我,带我去吃饭。可我那几天真好赶上胃炎发作,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全装进胃里,还来不及消化就已经嘴唇发白,满头大汗,连意识都开始涣散,吓得陈栋抱着我就直奔医院洗胃。

“姐……”我伸出手拉了拉我姐,却被我姐毫不留情地甩开。一旁沉默的陈栋想要开口,却被陈灵姐用眼神制止了。

“阿玉,你陪着团子,我和陈栋就先回去了。”陈灵姐识时务地对依然生气的我姐说。

我看向陳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并不愿意离去,却被陈灵姐拖着出了病房。在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陈栋动了动嘴,我知道,他说的是“对不起”。

“徐怀雪,你不是个小孩子了。”只剩两个人的病房里,我姐终于开了口。

“我知道。”我抱紧了被子,低下头。

“不是陈栋的错。”我闷在被子里声音模糊地说,说完又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观察我姐。我姐这时已经坐了下来,眉头依然皱着,却在细心地给我削着苹果。

“你不觉得你们在胡闹吗?但胡闹也该有个限度。”我手里握着的刚削好的苹果像打滑一般,一骨碌就滚到了我看不到的床底下。

原来,在别人眼里,我和陈栋自始至终都在胡闹。

可我不知道的是,那天出了病房,陈灵姐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说:“陈栋,你二十四岁了,我不指望你学会照顾别人,但你起码别像个小孩一样胡闹。”

一米八几的陈栋背靠着雪白的墙壁,低下倔强的头颅,破天荒地没有解释,沉默地如风干的化石。

在那之后不久,陈栋就谈恋爱了,只是他一直瞒着我。当我想方设法从陈栋那里窥得一丝一毫那个我一无所知的女孩的情况,却总被他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掉时,我甚至开始怀疑那个女孩存在的真实性。

那个女孩仿佛不存在于陈栋的世界,却又那么鲜活地生活在陈灵姐的一言一语里。陈灵姐说,陈栋从来没有那么喜欢过一个女孩,都已经介绍给朋友和父母了。

我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好奇。可我失去了好奇心,却不代表别人全忘了。在一个我很久都未联系过陈栋的下午,我突然收到一张聊天记录截图,是陈栋和我姐的聊天记录。

我姐问:“你女朋友长什么样?”

陈栋答:“能有什么样?肉团子长什么样,她就长什么样。”

我想了陈栋的回答很久很久,良久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没有回我姐的消息,更没有转头去问陈栋。我想,那或许只是一个巧合,也只能是一个巧合了。

520那天晚上,陈栋突然在群里发了一束花的照片。那束鲜艳的红玫瑰映入眼帘时,我如同被强行灌了一肚子过夜的柠檬水。我内心酸涩地想,这一次,陈栋可能真的是认真了。

我正准备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却看到陈栋突然问我有没有收到花。我盯着那条信息,犹豫了一会儿后,发了两个字“没有”。我没有告诉陈栋,其实一直有个学长在追我,也没告诉陈栋学长送了我一束蓝色妖姬,更没告诉陈栋其实我拒绝了。

“下个节日,大哥送给你。”陈栋说。

520之后是521,同样是爱你的意思,可我没告诉陈栋。

我假装漫不经心地开玩笑:那你只能在六一儿童节送我花了。

只是还没等到陈栋的回答,我就直接关了手机。

我一直以为陈栋要送我花只是一句玩笑话,却没想到真的在六一儿童节那天收到一大束火红到俗气的玫瑰。我抱着那快遮住我整个人的花束躲在楼梯口背风的角落里给陈栋打电话,电波里陈栋的声音变化严重,竟然陌生得可怕。

“你什么意思?”我直截了当地问。

“什么?”陈栋有片刻的愣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笑了,“给你的礼物啊。我答应你的,儿童节礼物。”

“陈栋,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突然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陈栋……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陈栋突然不说话了,片刻的沉默过后,那头传来清晰的“嘟——”声。

常年未粉刷的石灰墙斑驳狼藉,我将头轻轻靠在那堵不再坚实的墙上,面容平静,没有欢喜,也没有悲伤。

儿童节之后的一个星期,陈栋分手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我还未来得及亲眼看看那个很像我的女孩时,而我带着赌气意味的恋爱同样无疾而终。

只是我没想到,在我楼下堵我的学长会和陈栋那么巧地撞上。后来,当我回忆那一天,却怎么也不记得那场闹剧是怎么收尾的,我的记忆全都留给了一个叫陈栋的人。一米八五的陈栋抱着不到一米六的我,我抬起头, 他低下头,笑得温柔。

我把脸埋在陈栋的胸前,闻到了干净好闻的薰衣草的味道,也听到了如擂鼓般强有力的心跳声。可我分不清那究竟是他的,还是我自己的。

那天晚上,我和陈栋坐在学校后面的湖边的大石头上,谁都没有先开口。初夏的傍晚,湖边竟然一片宁静,连吵闹的蛙鸣都消失了。

我问:“为什么来这里?”

陈栋晃着长腿,看着夜幕里葱绿到发黑的树木说:“出差。”我觉得这是我听过的最不真实的谎话,可我没揭穿他。

“我昨天打过电话给你,可你没接。”掩耳盗铃似的,陈栋补充道。

“为什么分手?”我突然间想起了那个像我的女孩。

陈栋一向不喜欢我问他有关这方面的事,可那晚的风太凉爽了,给了我一个执着的支撑点。眼看陈栋没说话,我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陈栋终于没有再继续躲闪,而是神色平静地看着我。细碎的星光落在他的眼里,更显得他面容英俊:“因为我发现,我不喜欢她。”

我没有再问下去。

夜风吹过,带动我的长发,有头发黏在我的脸上。在我伸手拿开之前,陈栋先伸出了手。

陈栋宽大得有点粗糙的手停在我的面前,而我全身僵硬,一动都不敢动。陈栋慢慢地向我靠近,灼热的呼吸都快喷到我的脸上。我想,可能会有一个吻。

我在万籁俱寂的黑夜里闭上了眼,心跳越来越快,仿佛要从单薄的胸腔里蹦出来,而我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期待。

遗憾的是,我最终还是没能等到陈栋的吻。短暂的黑暗后,我慢慢睁开了眼。陈栋的脸近在咫尺,可他没动,只是悲伤地看着我。

陈栋眼里悲凉的雾气升腾起来,幻化成我越来越看不懂的情绪。他的大手抚上我的头,揉了又揉:“徐怀雪,你还是个小孩呢!”

我慢慢地低下头,眼眶里积蓄的泪水全都砸在了看不见的地面上。

我想,我和陈栋真的没可能了。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连有关陈栋的任何消息都是借他人之口。比如陈栋谈恋爱了,女朋友很像我;陈栋分手了;陈栋去上海了。假如不是《言叶之庭》这部电影,我不会突然想起陈栋。而那时,陈栋已经在上海待了半年了。

孝雄说:“并不是不想她,只是,如果无法将这份心情诉诸行动,那么对她而言,我永远只会是一个孩子。”

我说,并不是不想陈栋,只是若不能名正言顺地说出我的喜欢,于他而言,我只能一直是个孩子。可我也无比清楚,那份喜欢我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陈栋在我读大三的时候去了上海,而我在南方的小城准备考研。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坐火车要十七个时,他不回来,我便不去。或许是巧合,又或许是故意,在我去上海参加复试前,我和陈栋一次面都没见过。

太久没见面让我险些忘记陈栋的模样,可当我亲眼看到他,才发现我依然可以一眼认出他。上海的火车站那么多人,可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陈栋。他个子挺拔,穿着五分的短裤显得腿修长无比。他的脸依然棱角分明,唯一的变化就是黑了几分。四目相对时,我仿佛又看到了三年多以前第一次遇见时的陈栋,挺拔又好看。

陈栋什么都没说,只是走上前习惯性地揉揉我的头发。我也没说话,只是收起了在他面前的张牙舞爪。

复试过后的那个晚上,陈栋带着我去了外滩。上海的外滩无论什么时候都人潮涌动,为了防止我走丢,陈栋将我小心地护在怀里。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次拥抱,如同这一次一样,总是让人无比安心。而那可能是我和陈栋做过的最亲密的动作了。

我在亮如白昼的夜晚再一次红了脸。隔了这么久,我还是好喜欢他。而那种喜欢没有缘由,成了执念。

我和陈栋站在东方明珠的对面,中间隔着一条黄浦江。江上波光粼粼,江两边灯光璀璨,繁华得不真实。我想试着说出我的喜欢。

“你不知道我從来没见过哪个女孩那么能吃的,还是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当我看着你嘴里塞满食物,脸颊鼓鼓,笑得眉眼弯弯时,我就生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我想看你一辈子都可以这样在我面前肆无忌惮地笑。”没想到先说出喜欢的竟然是陈栋,我的眼泪在一瞬间汹涌而出。我伸手捂住脸,却怎么也止不住越来越多的眼泪。

陈栋眼睁睁地看着我哭,却连一个拥抱都没有给我,说着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那天,其实我很想吻你。你闭上眼睛像块石头一样硬邦邦地坐在我的面前,睫毛紧张得一颤一颤的,我就知道大事不好了。你怎么能也喜欢我呢?”

“你会因为蹦极爱上一个人吗?”我止住了眼泪,没头没脑地问陈栋。

不等陈栋回答,我就看着陈栋说:“我会。当失去重心倒下去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唯有拥抱的人如此真实。”陈栋避开我的目光,看向远处。

“你记不记得当年我和你在蹦极台上打的赌?”我问陈栋。从前的他不够勇敢,那么现在换我好了。

“它还作数吗?”

陈栋摇摇头,毫不闪躲地看着我:“当你在我面前食物中毒,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整个人蔫蔫的那一刻,我们的赌约就失效了。你不能选择相信一个连基本的照顾都给不了你的人,所以,对不起。”

我想,陈栋可能以后都不会再喊我肉团子了,不仅仅是因为现在的我已经很瘦了。

我脸上的眼泪被黄浦江边的冷风带走了,面庞干爽,没有眼泪冲刷过的痕迹。

我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复旦的研究生,去了上海。可是上海那座城市却没有了陈栋这个人。陈栋回了那座南方小城安家落户,结婚生子。

婚宴大厅里,陈灵姐坐在我的身旁。新郎新娘交换戒指时,陈灵姐突然转头对我说:“这几年阿栋谈过很多次恋爱,他的每一个对象都像你,不仅是外貌,还有那种感觉。我知道的,阿栋喜欢过你。”

我端着杯子的手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杯子里的水洒了满手,我低下头拼命地擦,嘴里却还在解释:“怎么会呢?陈栋哥只是正好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而已。”

陈灵姐摇了摇头:“他是我弟弟,我知道的。那次在二中门口我就该看出来,他在你面前弯下腰的样子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我只能催着他找女朋友,可连他自己都没发现,每个都像你。”

水早就被擦干了,可我还是机械地擦着。

“我也知道你可能也正好喜欢他,可是我存着私心,你们俩怎么也不该在一块。一个是我的亲弟弟,一个是我当成亲妹妹的人,我不希望看到那样的结局。撇开这一点不说,阿栋比你大五岁,他高中毕业就参加工作了,你们差的不止一点点。我呀,是不想看到以后你们都后悔。”陈灵姐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这事压在我心里够久了,我也难受。但是小雪,你别怪我,好吗?”

宴会厅的音乐还在响,我看向舞台上,新郎正在亲吻新娘。我突然间明白,对于我和陈栋而言,他适可而止地喜欢我,我坚持不懈地喜欢他才是差别,和旁的任何都没有关系。

我转过头,笑得释然:“姐,都过去了。”

我在人声鼎沸的婚宴上沉默不语,直到陈栋带着他的新娘过来敬酒。陈栋有过很多女朋友,大多都像我。可遗憾的是,我始终没能亲眼看看那些什么都像我的女孩们。我唯一见过的,是满脸幸福的新娘,却与我截然不同。瓜子脸,瘦高瘦高的,好看得像个仙女,是陈栋的仙女。

我举着杯子站起来,嘴角的酒窝显现。

“哥,祝你和嫂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陈栋也举起了酒杯,另外一只手却一直没放开新娘的手。他一直在笑,傻乎乎的,却和从前没有半点相似。

“小雪,少吃点。我等会儿请你吃好吃的。”几年前在陈灵姐婚礼上的陈栋又出现了,一样的笑容,说着一样的话。我的眼睛瞬间又涨又酸。

“好啊!我等着呢!”我大声说。

半生归来仍是少年,我很庆幸,我喜欢过的人还是和从前一样英俊挺拔。只可惜,他从来不属于我。

我转着手里的酒杯,一仰头,透明的液体悉数毫无阻拦地滚入喉咙里。我擦擦嘴,悄无声息地退出大厅,走向没有陈栋的未来。

编辑/叉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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