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盛宴的两副面目

2017-12-26 03:02撰文吕慈航
厦门航空 2017年12期
关键词:马远盛宴全景

撰文_吕慈航

一场盛宴的两副面目

撰文_吕慈航

一场帝后主持的盛宴,一首即兴而发的御题诗,最终留给后人看的,是两幅同又不同的图景。

左:“全景本”

古有“伴君如伴虎”之说,然而对于实力之强足以大权独揽的权臣而言,这个问题一般可以暂时不考虑。如果皇帝还有家国大事必须倚重,那么他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宠,便形如顺水推舟。虽然谁也不敢保证能如此事事顺心直到寿终正寝,但至少着眼当下,待遇送到眼前,没有不享用的道理。比如千余年前的南宋权相史弥远,拿着为南宋换来了“和平”的“嘉定和议”,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宋宁宗和杨皇后为他亲自主持的接风洗尘之宴。

南宋偏安一偶,世人皆知,然而在其苟延残喘的岁月里,并非人人都甘心沉溺于虚假的平静。史弥远此前的政敌韩侂胄取信于宁宗后,党同伐异,扶植抗金主战派,谋划北伐。宋宁宗同样有“乘机以定中原”的念头,下旨让韩侂胄总揽军政大权。本应是上下一心,胜利可望,却不料在部署期间,内部已经出了奸细,战争一开,宋军接连失利,朝中主降派趁机卷土重来。主降派之一的朝臣杨次山,他的妹妹正是宁宗的皇后杨桂枝。杨皇后早年入宫,因貌美获宠,平步青云,晋位至贵妃后,恰逢宁宗的元皇后韩氏病故,她顺理成章应成继后,但当时韩侂胄却向宁宗进言,称杨桂枝知书识礼,性格机警有主见,不宜居凤位。宁宗虽没有采纳韩侂胄的意见,但杨皇后记下了这个过节。眼下正是清算和夺权的最好时机,她怎能放过。时任礼部侍郎的史弥远投入杨氏麾下,他们合谋在韩侂胄上朝时,将之劫持到玉津园杀害。先斩后奏,宁宗也无可奈何,朝政大权因此又落到了杨后与史弥远手中。史弥远逐步升官为相,实际掌权,将韩侂胄的首级装入金函,送到金国求和,并全盘答应金人的要求。双方最终签署“嘉定和议”,撤兵停战。

每年都要缴纳的岁币激增,另外还要付巨额“赔款”,金宋由“叔侄之国”改成“伯侄之国”,尊严和财富的双重折辱并不能激起当权者的羞耻心。宋宁宗庆幸免除亡国之难,杨皇后、史弥远等人政斗胜利,权势在握,正是春风得意时。因此这场宴会势在必行,一定要隆重操办,特定的歌功颂德手段自然是少不了的。于是画院待诏马远马麟父子受邀出场,马远作画记录宴会盛景,便是《华灯侍宴图》,杨皇后欣然在上题诗一首:“朝回中使传宣命,父子同班侍宴荣。酒捧倪觞祈景福,乐闻汉殿动驩声。宝瓶梅蕊千枝绽,玉栅华灯万盏明。人道催诗须待雨,片云阁雨果诗成。”

本应是确凿无疑的场景,但奇异的是,今人所能看到的《华灯侍宴图》有两幅,画上所题诗句都一致,只是画面内容有微妙不同。“全景本”设色鲜丽,环绕的梅树离庭院稍远,因此醒目地露出了阶墀边缘,庭院厅堂里的侍宴和舞蹈也就更加突出,甚至可以清晰看出,排队在庭院中起舞的舞女,舞蹈姿态与服饰颜色都各有不同,云雾缭绕的远山中,还有几座制式相似的屋宇,仿佛是点到为止地暗示这样的光景绵延不绝,持续不尽;“半景本”与“全景本”最明显的差别是此版本上的梅树纠结阴沉的身姿清晰显眼,像围屏一样包围了院落,其间的舞女身姿被树影遮掩,色彩亦显黯淡,画面远方除了山峦与云雾,再无其他。相较而言,“全景本”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热烈欢庆之感,“半景本”则隐隐有强颜欢笑的凄恻,令人联想起南宋的国运,不由得别有一番滋味感想。

右:“半景本”

一般而言,这种情况下,必然一幅为真,一幅为假。后来两幅画都入了清宫,乾隆皇帝在上面都作了御题,他认为“全景本”为马远真迹,却也留有余地,认为“半景本”也是“宋时院本”,至少价值仍是不低,有可能是宁宗为庆贺之需,“一稿两幅,分赐侍宴者父子二人”。但论及常理,即便宋代审美有独到之处,帝后真的会对透着诡谲凄凉的“半景本”全无意见?不过若非帝后许可,又怎么有人敢在仿马远画作之余,连皇后的御题一并仿写?或许还可以猜想,这纯粹是水平问题,同样是画院画师,因其技不如马远,故而最终呈现的画面不甚喜人,帝后权贵又正是极其高兴时,就没有深究。

盛宴确实存在,两幅画作却如两副面目,让今人观看时,如雾里看花,但也如乾隆皇帝所说,猜想再难定论,其中的“宋人真面”,总是确凿无疑。

《哈里昆的狂欢》1925年美国纽约水牛城公共美术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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