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三丫头的爱情

陈源斌

梁三丫头三岁时，头上生出了疮疱。要命的是，疮疱还不是一个两个。更要命的是，这边疮疱刚刚平息，那边疮疱又冒了出来。因此梁三丫头就有了一個外号：癞痢头。她非常讨厌这个外号，谁叫，就跟谁急。可是，小伙伴们看着她那满布疮疱的头，忍不住，张口闭口，这个外号就顺嘴叫出来了。

梁三丫头开始跟人打架，谁叫她外号就打谁。打得过的，她打；打不过的，她也打。她父亲当过几年兵，见女儿每天归家，鼻青脸肿，心疼，就教了她几个招式。从此梁三丫头变得异常凶悍，不但同龄者没人打得过她，连大她三五岁的男孩，也打不过她了。

梁三丫头所在的梁庄，离镇上不足两里地，抬脚落脚，屏住一口气，就能走到。可是，梁庄的孩子们，一年中难得有机会去镇上一次。乡下农事多，学校放暑假寒假，孩子们要帮大人干活儿。即便上学期间，早晨上学之前，晚上放学之后，也要喂猪放羊牵牛，忙得团团转。不过，每年春节例外，从初一到初十，是梁庄孩子们不可动摇的假日。在这整整十天里，各家各户都撒手放开自己的儿女，不用他们干一丁点儿活儿，而且，每人还能得到一点儿压岁钱，足够去镇上喝豆脑、嘬花生、打弹子，尽兴玩耍了。

这年春节梁三丫头家中来客，走不开。憋到初五，客人走了，梁三丫头赶紧约上同伴，一道朝镇上赶。走着走着，前面的人忽然停住，改走一条小道。梁三丫头很奇怪，小道都是些田头草埂，坑坑洼洼倒也罢了，还得绕一个大水塘，会多走一半的路程！她很快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通往镇上最近的这条大路，要经过王庄王老二家门口。那王老二往年也曾在镇上相遇，一道玩耍过，可是，今年不知哪根脑筋搭错了，跳在路当中，挡住梁庄的孩子，来一个拦一个，来一群拦一群，声称要比试谁的劲大，只有打得过他，才肯让路放行。从年初一到年初四，梁庄所有能打的男孩，都出面打过了，谁能打得过王老二一身蛮劲儿呀！只好认栽，从小道绕行。

梁三丫头要去会会这个王老二。

却说那王老二，在家等啊等啊，过了许久，也不见梁庄孩子踪影。正在烦闷，抬头看见走过来一个，连忙跳到门外，挡在路当中。走近一看，却是个女孩。王老二本想吆喝她回去，另找男孩比画，却见对方戴着头巾，把头发遮得严严实实。想了一想，明白了，来的这个女孩，就是大名鼎鼎的癞痢头──梁三丫头。

王老二生出一个念头，告诉对方，可以给她让路放行，但是，有一个条件。王老二说：“摘掉头巾，让我看看你的头。”梁三丫头往地上呸了一口。

两人交手，不过一手一脚，王老二扑通摔了一个跟头。他爬起来，重打，又是一个跟头。爬起来，再打，还是一个跟头。前前后后，王老二被摔了二十个跟头。他依旧不服气，一边挣扎着往起爬，一边嘴里嘟囔着。梁三丫头昕不清楚，让他大声说。

王老二提高声腔，说的还是那句话：“摘掉头巾，让我看看你的头。”梁三丫头把王老二摔出了第二十一个跟头，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梁三丫头十岁那年，家里得了一个秘方：将一条乌风蛇活杀，斩头去尾剥皮，炖出满满一大铁锅汤，让她把蛇肉吃了，再喝两大碗汤，剩下的蛇汤倒在一只大木桶里，人全身泡在里面，从早晨到傍晚，足足十二个小时。不过一两个月，竟把满头的疮疱，彻底医治好了。

梁三丫头二十刚出头，就有人上门提亲。她一概不允。拖了三年，还是不松口。父亲有些着急，催问原因，她这才说，自己看中了王庄的王老二。托人打听，梁王两家也算门当户对。递话过去，王家非常乐意结这门亲事。于是，择定一个双日子，热热闹闹，把婚事办了。

进入洞房，梁三丫头隔着遮脸的头巾，问新郎，记不记得说过的话。

“我以前跟你说过话？”

“你说过。”

“我说过？什么时候？”

“十八年前。”

“十八年前？我说了什么话？”

“你说，摘掉头巾，让我看看你的头。”

梁三丫头摘掉遮脸的喜巾，露出了一张秀美的脸和一头锃亮的乌发。

选自《今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