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边有条清澈的河

2017-12-26 22:58靳文民
神州·中旬刊 2017年12期
关键词:母亲

秋日的下午,忙碌了大半天,又将结束一天的工作,随手拉开办公室的抽屉,不由自主又拿出静躺在文件堆里的几页稿子,这几乎成了这段时间我下意识的动作。那是暑期回山西老家,让父母亲写的个人简历,母亲视力不太好,由父亲执笔。四页稿纸,密密麻麻,我们再熟悉不过的父亲清瘦而整洁的字体,从1939年到2017年,那是父亲母亲人生岁月的定格,那是他们一起走过的日子。

我们的家乡,山西省陵川县平城镇北炉河村,是太行山区东南一个普通而美丽的村庄,距离著名的上党战役主战场约50公里。村东村西的炉梁山、水清煤香的自然和谐、古风古韵的民间艺术“十不闲”,彰显着它的悠久历史和淳朴民风。门匾镌刻“楚宝传家”的一座四合院老宅,在冬去春来的风雨岁月中静静伫立在村东头,那是我们的祖屋,也是经常在我们梦境里和脑海中闪现的根。1958年夏天,父亲和母亲在这里结婚成家,开始了风雨同舟的岁月旅程。

年青时的父亲一表人才,清朗俊秀,看那些略已发黄的旧照片,仍能感觉到当年父亲的英气。爷爷和父亲两代单传,按北方的家族传统,家庭对父亲的宠爱和珍视可以想象,长辈给他起名叫“宝珠”(参加工作后父亲因和同事重名改名为“志善”),我们的家族在村中是大户之一,开过炼铁炉,家境相对比较殷实,父亲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但受家庭教诲,自幼善良淳朴,没有一丝奢怪骄横不良习气。相比父亲,母亲的家族和成长历经沧桑,母亲小名“龙娥”,是父母最小的女儿,外公祖籍河南,清末民初,黄河水几次泛滥,大片黄河沿岸地区受灾,加上国内战乱,灾民流离失所,被迫离家逃难。山西陵川因地势高,且相对其它地区太平,所以好多人一路流浪至此安生,外公就是流浪难民中的一员,当时他和外婆逃难至陵川县平城东街村老邱家,因邱家无子,便收其为儿子。外公天性聪明,又吃苦耐劳,很快在平城站稳脚根,自己经营起一家小饭馆,经营有方加上乐善好施,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邱掌柜”。外公外婆共生育三子三女,不幸的是三个儿子都在年幼时相继早逝,只有三个女儿长大成人。天性聪明的母亲从小就养成了坚强、上进的性格,她在异常艰辛的情况下成为品学兼优的学生,被保送至长治师范读书。

“太行山似海,波澜壮天地。山峡十九转,奇峰当面立。”六泉乡,陵川县东北部山清水秀的地方,南太行的“屏障”之地,和河南辉县交界,主峰佛山海拔近1800米。从南掌村、漫流坡村到土窑村、侯家掌村,以及那时的人民公社,从上世纪50年代末到80年代初我们的父亲母亲前前后后在这些地方工作了二十多年,把他们的青春热血和辛劳奔波印在了白雪皑皑的松林山间、峰峦连绵的峡谷溪流,把他们的勤劳艰辛和淳朴善良留在了学生、同事和无数乡亲们的心中。我们兄弟姐妹的童年,大部分时间都随父母在这些地方度过。南太行的山坡上、村野边,一到春天,就是漫山遍野的连翘花,一片一片,金灿灿、黄橙橙。山坳、山间和乡村,桃花、杏花、梨花和各种野花竞相争艳,绕村的一条条小溪任性地流淌。半山坡上,时而跳串的野兔、咋现急飞的野鸡,牧羊犬的叫声和羊儿的铃铛声,田野里村民们此起彼伏的笑谈声和亲切的笑容,成为我们永不会抹去的童年记忆,是刻在我们身上一辈子难以忘怀的时光烙印。它们是如此美好,超越了我们当时贫瘠而艰难的生活。从父母亲结婚到改革开放前夕,当时的中国动荡而贫困,“大炼钢”、“国内自然灾害”、“文化大革命”,一茬接一茬,1962年外公在灾荒年间病逝,父母亲强韧悲痛,义不容辞承担起赡养外婆、爷爷、奶奶的责任。在相当长的一段岁月中,父母亲要用总共不足百元的月工资收入,维持全家大小共计十人的全部生活开支。刚参加工作不久的父亲,曾在深山老林里夜晚迷路,随时有可能遭受狼虫虎豹的袭击;在原庄村任教期间,母亲曾经严重煤气中毒,若不是察觉异常的同事和乡亲及时救助,后果不堪设想。生死考验和苦难没有压倒父母,他们的善良坚韧感动了上苍。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生活何等来之不易,父母恩情今生难报!

说起父亲,了解和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对己自律、对事精细、对人宽容。父亲没有高深的学问,更不是达官显贵,却能获得别人的由衷赞叹和钦佩。父亲没有任何不良习气,不抽烟、基本不喝酒,连中国最普及的麻将也不沾,从幼到老,从未改变。这些事情,在父亲看来,自然平常,但大凡是个男人都知道,想做到这些有多难。在六泉和潞城,父亲前后做了三十多年的会计工作,几乎没有出过任何差错,他的认真和精细在陵川教育系统众人皆知,每一笔算盘打出的数据、每一份手工做成的报表,工工整整,条理分明。退休后的父亲,论资排辈,只是一个普通岗位退下来的普通党员,但却一致被推选为城南离退休人员党支部书记,大家看中的,是父亲乐善勤勉的性格,更重要的,应该是父亲的人品。

父親从年轻时,就对自行车着迷,在六泉工作期间就省吃俭用,买了一辆“飞鸽”,在将近20年的时间里,这是我们全家的主要交通工具。父亲很早就变成了自行车专家,而且是名副其实,购买和自制了全套修理工具,亲朋好友的自行车出了毛病,不到修车摊,都是扔给父亲,父亲乐此不彼,保证打理得利利索索。后来,家里添置了摩托车,父亲也一样能熟练掌握。乡亲和朋友们闲聊时,常说我们县城现在有一道风景线,那就是年近八旬的父亲,骑着摩托车带着母亲在街上购物。闲暇之余,父亲喜欢拉拉二胡,看看戏曲,县城家中院里一块不足四平米的菜地,被父亲精心打理,年年果实累累。

讲台和灶台,是母亲一辈子的舞台。家庭的不幸使母亲从年青时就历练出坚强和自立的性格,从来不惧生活和工作中的艰辛和困难。外公去世后,外婆常年生病,一直跟着母亲,外婆家里里外外的事,都是母亲操心打理,包括对两个姐姐的照顾,母亲弱小的身躯里有一颗大心脏,她做到了她能做到的一切。母亲早期任教的地方,都是穷山村,我们童年的记忆中,晚上我们还没睡,母亲就点亮那盏带罩的煤油灯,给外婆熬药、备课、缝补我们的衣服,通常我们睡醒一觉,煤油灯还亮着。母亲的眼睛,是熬坏的,年幼的我们当时根本无法体谅母亲的艰辛。后来到了六泉,有了电灯,条件才相对改善。母亲在乡村教过的学生,土窑、侯家掌、六泉村、潞城村里的父老乡亲,对母亲有深刻的印象和感情。时至今日,我们偶尔陪父母亲到这些地方看看,还会受到乡亲们的热情接待,还能从他们的嘴里听到“邱老师”的故事。在六泉完小和潞城完小任教期间,母亲所带班级的成绩总是名利前茅,她用自己的无私奉献追求自己的理想,三尺讲台见证她生命中最闪亮的年华,粉笔沫慢慢染白了她美丽的秀发。伴随母亲的,是父亲的陪伴和同心协力。母亲性格较强,偶尔会发点脾气,每每这个时候,父亲不太多言,总是默默守在她身边,只有他最理解母亲的辛酸和苦痛。“一年一季秋风时,风霜雨雪多少年?”几十年来,不管是在陵川,还是在广州,母亲总是那个最早起来在厨房忙碌的人。现在年纪大了,我们劝她多休息休息。但是,我们心理清楚,母亲不会听,也不会停。2012年春节前夕,母亲在郑州火车站不小心摔了一跤,她居然忍痛到了广州,还说没啥大事。到医院检查,一条大腿股骨断裂性骨折,我们兄妹几个泪流满面,这就是我们坚强的母亲。手术之后,母亲慢慢恢复,但至今行走都不太方便。我们兄妹五个各自成家以后,母亲和父亲又在孙儿、孙女、外孙身上,倾注了他们全部的关爱。父母之爱大如天,儿女之情比海深。千山行过心有意,万里走遍不忘恩。

年少青春时,我们日复一日的接受父母的付出和给予,并且习以为常,上学之余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游戏玩乐或沉浸于各自的喜怒安乐,有时甚至滋生对父母的抱怨。也曾经历过,爷爷奶奶去世时父亲无助而失声的痛哭,恩怨情仇前母亲的倔强和无奈,这些旧时的记忆片段,经过时间的洗礼才能在我们的心头狠狠扎上一针。岁月是一面镜子,当我们兄弟姐妹步入中年,当生活和生命的真谛在我们心中慢慢沉淀,当我们在人生的旅途中偶尔驻足回头,才能渐渐感悟它的深沉和魅力。

父亲的宽容、厚善,认真的做事风格、谦逊的做人理念,良好的生活习惯、乐观的生活态度,非一般人能做到。我们年幼时,父亲是那堵为我们挡风遮雨的墙;而现在,父亲是我们心中让我们仰视的那座山。春山艳冶如笑,夏山苍翠如滴,秋山明净如妆,冬山纯净如绢。太行山里走出来的父亲,赋予我们山的凝重、山的豁达、山的云淡风轻。母亲的聪慧、坚韧,积极上进、乐于助人的生活理念,不屈不挠、任劳任怨的人生历程,像一股清泉滋润我们的周身。是的,母亲就是我们灵魂深处的那条河,不惧顽石阻挡、不怕深沟污杂,清澈见底,从山谷里,流向村野校舍、流向远方、流向故乡,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从冬流到春,从春流到夏。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父亲和母亲已经相依相伴、携手一起走过了六十年的岁月。幸福相伴一甲子,无怨无悔伴你行。六十载风雨同舟、六十载辛劳奔波,如今儿孙满堂、家族有兴。现在,年近八十的父母身体康健、生活开心,这是时光对他们的厚爱,这是上帝送给我们兄弟姐妹最好的礼物!“举目放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年老的父母心不老,关心国家大事,牵挂儿孙乡亲,还学会了微信聊天。

“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山那边有条清澈的河,那是太行山畔的故乡河;

山那边有条清澈的河,那是岁月深处的时光河;

山那边有条清澈的河,那是写意人生的清水河;

山那边有条清澈的河,那是父亲身旁的母亲河。

作者简介:靳文民,男,山西陵川县人,毕业于西安公路学院,现就职于广东省交通集团广深珠高速公路有限公司,鲁迅文学院函授学员,爱好文学诗词。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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