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币国际化：布雷顿森林体系之鉴

肖恩瑶

【摘 要】人民币能够将很快成为国际通用结算货币吗？本文从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兴起和衰落，回顾了美国美元的国际化历史轨迹，基于这段历史，提出两组命题以解释成就美国美元霸权的主要原因。此外，在中国所倡议的亚洲投资银行成立和并且大力发展“一带一路”项目的历史背景下，本文基于借鉴美元的历史经验讨论人民币成为国际通用结算货币的条件。

【关键词】国际化；货币；布雷顿森林体系

在国际贸易发展的过程当中，国际货币制度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在确立国际货币制度之前，国家之间的交易不得不通过两国协议来规定不同货币之间的汇率，这造成国际交易的不便捷，极其不利于国际贸易和经济的增长。通过确立国际货币体系，有利于降低交易主体在单次国际贸易在货币转换方面的成本，促进更多的国际贸易，维护地区和全球经济的平衡。

二战后，西方各国建立了以美元为中心的布雷顿森林体系，从此确立美元作为国际通用货币的霸主地位。其后的几十年里，随着国际经济的发展，布雷顿森林体系因其自身不可克服的缺陷和不断累积的矛盾，最终在1971年崩溃。随即，牙买加体系（Jamaica system）诞生，牙买加体系是建立在布雷顿森林体系之上，只是完善了汇率制度和特别提款权等问题，但依然将美元作为主要国际结算货币。牙买加体系解决了部分布雷顿森林体系的矛盾（固定汇率），也致力于解决不同国家利益的矛盾点。不可否认的是，这两种货币体系，都以美元为国际结算货币。可以说，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建立、瓦解，以及牙买加体系建立的历史，正是美元国际化，成为国际通用结算货币的过程。

随着中国经济不断发展，对外经济交流的增多，人民币在国际市场上地位不断上升，国际化地位已经不再遥不可及。特别是随着近些年中国国力的不断增强，国际影响力的逐渐提升，中国政府开始逐步实施各种措施来推进人民币国际化的进程。但是不得不承认在现今阶段，人民币仍然只是一个国家的主权货币，离国际结算货币还有不小的距离。中国能否借助亚投行成立及抓住“一带一路”项目的契机成功的将人民币推向国际舞台呢？

基于美元国际化的历史轨迹，特别是布雷顿森林体系（Bretton Woods）的确立及衰弱，本文观察、分析美元在布雷顿森林体系诞生之后的各个特殊时期的发展，并提出两组关于主权货币国际化重要条件之命题，以期为未来人民币国际化道路提供有益参考。

一、美元是如何成为国际通用结算货币的？

19世纪的英国是世界金融霸主。工业革命使英国经济高涨，工业十分发达，通过出口商品赚取巨大利益。19世纪的英国占世界工业生产的33%～50%和世界贸易量的20%～25%。因为国际贸易的绝对优势，英镑随之成为通用的结算货币和外汇储备。自1821年开始，英国实行金本位制。此后100年中，英镑一直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国际支付手段和储备货币。英国利用这些优势，积极发行债券，成为金本位体系中最大受益国。而美国又是在何种情况下抓住有利的契机完成美元国际化的进程，代替英镑成为国际通用结算货币的呢？

20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对全球的政治经济格局的重新划分起着决定性的作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西方各国的经济都变成一片废墟，经济体系遭遇重创，原本在19世纪兴旺起来的国际贸易也被战争破坏。为了解决战时危机，各国纷纷加强对商品的价格和数量的控制。欧洲国家之间的国际贸易金额大幅缩水，与战前相比下降了40%。英法德的对外投资也大幅度缩水贬值。战争期间，各国为了解决眼前危机而采取的大规模借款和印发货币的措施使各国出现严重的通货膨胀，金本位制度濒临崩溃。

紧接着发生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作为主战场的欧洲各国，尤其是英国，又一次经历战争重创，经济再也无法恢复到其巅峰状态，曾经的日不落帝国就这样走向没落。而美国由于没有发生本土作战，经济体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同时，在战争期间巨量军火贸易使其大发战争财，经济后来者居上，一举成为世界强国。富裕起来的美国开始了一系列行动图谋使美元替代英镑的地位，开启一段世界经济的新格局。

1944年，在美国的主持下，西方主要国家代表出席联合国国际货币金融会议，确定了新国际货币体系，布雷顿森林体系（Bretton woods system）。在布雷顿森林体系期间，美元以1盎司黄金等于35美元价格钉住黄金，其他各国货币钉住美元，美国必须要根据国内黄金储备量来发行货币。同时根据协定，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国际复兴开发银行成立，由这两个国际性组织来调节各国国际收支平衡和贸易纠纷。至此，美元的国际结算货币地位正式确立。

1.货币实现国际化的一个条件是原国际货币经济霸主国家经济没落，世界影响力减小

争夺战后国际货币体系中的主导地位，体现了英国和美国之间深刻的矛盾。英镑的衰落和美元的崛起，也体现了两个国家之间的较量。很多人可能都不知道，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原本的盟友国家，英国与美国，爆发了一场没有硝烟的货币战争。这场货币战争就其结局对世界政治经济格局所产生的影响来说，更甚于“二战”。

从这场货币战争的结局看，走向没落的英国在国力上已经完全无法抗衡正处于上升期间的美国：

首先，国内工业的进步，经济的繁荣。美国工业革命的进展中，美国通过积极学习并引入利用国外先进的技术，提高了自身工业效率。19世纪末，美国利用本国发明和引入国外技术，极大增加了工业的产量，实现了经济的飞快增长。1860年美国工业产量超过英，德两国，成为世界第一大工业强国。随后，美国钢铁，机器制造，电气等方面先后超越世界上其他国家，工业实力居世界榜首。

其次，美國对外投资也得到飞快发展。在1899年，美国对外投资额不足7500万美元，但到了1899年，对外投资显著提升，总额增长到6.85亿美元。到1914年，美国对外投资额已达35.14亿美元。美国在世界贸易和世界工业领域的地位不断上升，直至第一次世界大战完全超过英国。

最后，不可忽视的是，在军事方面，美国不仅一直在研制最新，最具有威慑力的武器以衬托出美国的稳定强大，震慑其他国家，还通过制造各种舆论，进行军事演习，间接显示美国军事实力，稳定其他国家对美国和美元的信心。这为之后的布雷顿森林体系美元霸主地位提供优势。

2.货币国际化的重要前提是新兴国际货币的发行国的军事、工业和商业实力的增长

黄金作为天然的货币，在金本位制度下担当着重要的角色。国家黄金储备量是货币国际化前提和关键。布雷顿森林会议上确定，美元以1盎司黄金等于35美元价格钉住黄金，其他各国货币钉住美元，美国必须要根据国内黄金储备量来发行货币，这也就意味着，美元的发行总量与美国的黄金储备量息息相关，所以布雷顿森林体系的维持需要美元持续的循环和黄金储备量的保持。对于美国来说，保持美元与黄金之间的汇率之主要任务，国内黄金储备量随着国际贸易的增加也要随之增加，才能发行更多美元。

在美国为美元国际化的进程做准备的过程中，一直在悄悄大量收购黄金。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贸易顺差额从1914年的4.3亿美元大幅度增长到1917年的35.6亿美元，对外贸易总额在1914年至1919年期间从原来的35亿美元增长到70亿美元，这其中就有大量的黄金作为支付手段，欧洲各国的储备黄金流到美国。截止到1919年，美国国内黄金储备量占世界黄金储备量的30%。1930年代大萧条期间，美国又悄悄开始在民间高价收购黄金，增加黄金储备量，为美元的国际化做好准备。

布雷顿森体体系成立之初，整个机制还可以维持，但当战后，各国经济迅速恢复，国际经济飞速发展，各国对美元储备需求的增速远远超越了黄金产量的增长，而同时美元与黄金之间的价格仍保持固定，美元便出现了通货紧缩问题，美元相对贬值。进而引发国际对美元信心下降，纷纷要求将美元在其贬值之前兑换成黄金，但是美国国内全部黄金储备量也无法满足各国需求。1970年世界黄金产量兑换成美元为18亿美元，但作为流通货币的黄金储存量，包括新增存量，总值约为310亿美元，远远无法满足供求关系所需的存量。可见，充足的黄金储备对于准备货币国际化的国家是一个必备条件

二、布雷顿森林体系瓦解之后，为何美元能够继续作为国际通用结算货币？

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之后，各国货币开始根据各国实力进行自由汇率浮动。1974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提出“国际货币体系改革纲要”，正式确立浮动汇率机制的地位，并对储备资金，黄金和国际收支调节等问题进行改革。到1976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牙买加举行“国际货币制度临时委员会”，与各国代表商讨国际货币基金协定条款内容，确立以特别提款权（SDR）的改变特点为主新的国际货币体系，称为“牙买加体系”（Jamaica system）。

牙买加体系主要改革在于实行了浮动汇率制度，提高特别提款权地位，即SDR，并取消黄金作为国际货币地位。

美元作为原体系中的国际货币，多数国家在体系崩溃之后并未完全废弃美元的使用，主要原因是美元作为国际货币已经形成了规模效应。美元在国际交易中被更多国家反复使用，使得单次国际交易成本在货币转换方面渐渐降低，逐渐形成美元作为国际货币的优势。其次，在布雷顿森林体系建立的27年间，各国已经习惯使用美元作为结算货币。国际货币的变更不可能是朝夕之间能改变的，它有很强的滞后性。英国成为世界经济霸主多年后，英镑才成为国际交易通用货币。而当美国成为世界经济霸主的初期，英镑仍然是主流结算货币和外汇储备中重要货币。因此，即使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后的牙买加体系运行期间，美元依然会保持其国际结算货币和外汇储备重要组成部分的地位。

三、世界经济的新格局呼唤一个全新的国际货币体系的出现

牙买加体系建立到现在已有42年历史。在这42年间，世界各国经历了5次经济危机。这些经济危机很明显地暴露出现有货币体系的问题和弊端。

1.流动性问题

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的实质是特里芬难题。在新的体系当中，这种难题以新的形式出现。快速增长的全球经济需要更多的美元储备，这意味着更多的美元需要通过美国发行债券的方式流回美国。美国国债的规模和美国偿还债务能力之间有巨大差别，如果继续发行美元意味着要增加美国国债的发行量。但美国国债的增多很有可能动摇外国对美元的信心，挑战国债信用问题。

2.各国利益无法通过体制调节

美元作为美国货币，其发行量完全由美国自身决定调整。但同时美元又作为国际货币，其发行量直接决定外围国家外汇储备金的价值和各国货币的汇率。在现存的国际货币体系中，美国仅考虑国内经济发展情况来决定美元的发行量，根本不考虑世界其他国家经济状况和利益冲突，将全世界经济调控主动权牢牢把握在手里。同时美国不需要储备大量外国货币来预防汇率稳定问题和外汇风险。而外围国家选择将美元作为国际货币就必须承受美国带来的经济影响，无法通过国内政策来完全逆转局势。

3.监管组织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在成立之初是监管各国货币汇率和国际贸易情况，调节国家在贸易问题上的问题，并提供资金帮助。但在现今国际货币体系中，IMF既无法发行国际货币和解决货币流通问题，也没有很好地调节国家之間利益冲突。IMF 在969年提出特别提款权（SDR）概念，试图解决国际货币和流通问题。但实际上，SDR在40多年里，只被分配过两次，范围也限制于基金组织中。SDR的真正作用根本没有完全发挥出来，真正的国际货币仍然是美元，SDR没有成功撼动美元地位。另一方面，IMF没有帮助全部的成员国经济问题。一些金融政策明显有利于某个成员国，但同时侵害到了其他成员国的利益。IMF正面临着一些国家的质疑。

四、人民币国际化的时机是否已成熟？

从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到牙买加体系实行的几十年间，美元的地位不再那么不可撼动，不断有经济强国的货币涌现出来，试图在国际货币体系中占有一席之地，例如，1969年法国提出建立特别提款权；二战之后经济迅速恢复的德国，其官方货币马克因其稳定币值和较低的通货膨胀率，也成为新国际货币的候选者，许多欧洲国家主动将货币汇率与马克挂钩。另外，日本经济也在20世纪70年代迅速崛起，到1970年，日本重化工业在工业中占比68.9%，超越所有资本国家。日本经济规模不断扩大，国际贸易领域已经积累多年的贸易顺差和日本金融市场的开放使日元有机会尝试国际化道路，成为二战之后新国际通用货币的候选者。后者，欧洲统一之后的欧元，也在很多机会代替美元成为国际结算货币。但是正像我们在上文提及的，这虽然是个英雄辈出的年代，但无论有多少个挑战者，目前为止都没有战胜美元这个最强势的霸主，美元仍然在世界经济中占据着无可替代的位置。

在这个时点，人民币进行国际化的时机是否成熟？我们已经具备了哪些条件，我们还需要等待哪些契机？

人民币诞生于1948年的解放区，新中国成立之后，顺理成章成为官方货币，在中国大陆范围内流通至今。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人民币只是一种纯粹的国家单一通用货币。近些年，随着中国经济实力的增强，人民币也逐步开始了国际化的进程。

2005年的人民币汇率改革迈出了国际化的第一步：人民币不再钉住单一美元，而是以市场供求关系为基础，参考若干种货币进行浮动汇率制度。自此，人民币逐渐国际化，向成为主要贸易结算货币的方向进发。

2009年，中国首次推出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政策。试点企业可根据相关规定在与境外企业贸易时，选择使用人民币作为结算货币，同时享有出口货物退（免）税政策。

到2014年，人民币占全球贸易结算货币的1%，以人民幣结算的中国对外商品贸易占总额的20%。次年，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CIPS）在上海成立，为人民币跨境使用，高效结算提供支持。

2015年8月11日，中国人民银行宣布完善人民币兑美元汇率中间价报价机制。从此人民币汇率更多由市场调控，而不是政府掌控。

2016年10月1日，人民币正式加入SDR，成为继美元，欧元，日元，和英镑之后，第五种货币。越来越多的国家选择将人民币作为官方外汇储备货币种类。

2017年第一季度，人民币占总外汇储备的1.12%（数据来源：IMF）。

2018年1月数据显示，人民币仍保持其全球第五大支付货币的地位。

人民币汇率改革是人民币登上国际舞台，拥有更高发言权的关键前提。但是经过20多年的发展，国际化的时机是否成熟呢？经过对照我们在研究美元国际化进程中发现的6个命题，我们发现人民币的在国际化的道路上已经具备了其中3个条件：

1.近二十年来，中国军事、工业和商业实力增长强劲

回顾美元国际化路程，军事，工业和国家经济的发展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从1978年到1996年，人均GDP增长率年均8.9%，属于超高增长率国家。此后的20年中，中国GDP一直保持着增长趋势，并在2007年，14.2%的增长率创历史新高。虽然在后续的10年中，中国GDP增长率逐渐放缓，但国内生产总值仍不断上升。到2013年，我国经济总量已列位世界第二。

在工业方面，中国制造业大国地位早已成型。主要的工业产品产量在国际占比逐渐上升。根据世界银行数据显示，2010年中国制造业增加量占世界比重的17.6%。钢铁，汽车，水泥等220多种工业品产量位居世界第一。40多年来，中国军事、经济、工业方面实力突飞猛进，在一些国际排名中均名列前茅。这为人民币国际化打下坚实的基础。

2.中国黄金储备跃居世界前列

在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后，黄金作为国际货币逐渐失去原有的重要地位，转而更多地作为商品出现在市场上。然而，其作为货币的部分职能并未完全消失，国家黄金储备量依然很大程度上影响到国民经济的稳定，市场的通货膨胀率和货币价值。中国在20年间，黄金储备量不断上升，由2000年第二季度的395吨，到2017年第四季度的1842.6吨，增长366.48%。2000年中国黄金储备量仅占美国的4.85%，但到2017年，占比已达22.65%（国家数据）。目前，中国黄金储备量在全世界范围内名列第五（IMF，世界黄金组织）。

3.对外投资的强势增长

近几年中国倡导的一带一路项目及新成立的亚投行正是中国政府为了加强对外投资推出的新举措。同年，习近平在与苏西洛会晤时，第一次提出设立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的概念（以下简称亚投行），最终亚投行在2015年正式成立。“一带一路”的倡议与亚投行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如果说“一带一路”是战略目标，那么，亚投行就是战略手段。借助亚投行，中国对外投资的增加不仅有助于国内过剩产能的输出，引进国外资源来满足国内需求，还利于周边国家的共同发展和合作，借此提升中国在地区内，乃至国际中的地位。在成立的两年后，截止到2018年1月16日，亚投行成员国已增加到84个，也是第四次扩容。中国所领导的亚投行对于世界而言，不仅有助于亚洲经济的增长，提供金融方面支持，还促进了区域间贸易的互相连通。更是中国对外进行投资和基础设施建设的良好通道，中国国内的过剩产能可以输出国外，为亚洲其他发展中国家提供大量原料和产品，并同时解决国内经济发展放缓趋势问题。

五、结语

通过对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建立与发展的研究，本文得出美元国际化条件的六个命题，即原国际货币经济霸主国家经济没落，世界影响力减小；新兴国际货币的发行国的军事、工业和商业实力的增长；国家黄金储备量的保证；货币的规模效应和使用惯性；货币所在国的积极对外投资；该货币持续发展的官方外汇储备货币。

若以此评估近年来中国政府对人民币国际化所做出的努力，我们可以发现，虽然亚投行的建立和“一带一路”的发展给人民币国际化带来的机遇，人民币取代美元成为国际货币在现阶段内还远远无法实现。但在未来，人民币的继续发展与壮大，可能使其成为多种国际货币并存体系中重要货币之一，与美元并驾齐驱。本文认为，学界和政府可以受益于对美元国际化路程的深入研究，将人民币作为国际货币的潜力尽快变为现实。本文期望人民币在未来道路上能以史为鉴，把握机遇，违害就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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