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武华近作 [组诗]

2018-01-08 19:43
诗潮 2017年12期
关键词:小孩

向武华,男,1968年出生于湖北武穴市。20世纪80年代开始写诗,作品散见于全国各报刊、选本,主要作品有长诗《栖息之地》《且酩酊》及诗集《流》,现在武穴市委某机关工作。

……人间滋味

父亲住了三个月院

没有好转

大家征求他的意见

是不是回乡下老家去?

父亲是个明白人

立即坚定地说:“回去!”

在父亲最后的日子里

他说他嘴里没有味

幸好是回到了乡下

用了整整一晚上

我们用黄豆禾的柴火

煨了一罐墨鱼肥肉汤

这是父亲最喜欢吃的一道菜

又咸又油腻

特别能解馋

父亲大概是过去饿怕了

一大罐的肉汤没有剩下一口

尝完人间这最后的

咸咸的滋味

当晚父亲就安详地去了

另一个世界

……一觉之后

午睡时没有梦

惊醒我的是

一个小孩的啼哭

还有她母亲恐吓的吼叫

这已经不是一次了

小时有过,少年时有过

中年后也有过

午睡时被小孩的啼哭吵醒

当小孩的哭声终于静下来

再传来的就是

更遥远更悠扬的声音

水车的声音

抽水机的声音

田园无名的嗡嗡之声

木锯单调往复的声音

一只就在附近的树木上

鸣叫的小鸟

听得出来它从这个枝头跳到那个枝头

卖铁器的吆喝

电流的声音

我从床上起来

在阳台上看了一会儿书

家里来了客人

她同我老婆的谈话

我都尖耳朵听到了

一个三十岁刚生产的女人

在武汉协和医院被查出

血小板减少、脑肿瘤

她们决定明天去武汉探视

阳台上正对着夕阳西下

我被金辉镀得铜人一样

哑口无言

我努力想记住那小孩的啼哭

但怎么想

也想不起来了

……远古的呼唤

最痛快的事莫若于

三四个光膀露腚的小孩

偷一园甜瓜

吃得肚圆膀胀

对着远不可及的田野

撒尿

湖风吹拂,尿柱弓成明亮的弧线

然后落在刚开的菜花上

干净的笑声

衬托着静谧的自然

那么多树木的侧影

深邃得足以让人寂寞

……沉思诗

我不觉得沉思有什么好

在这之前,我是十二岁的乡村少年

来到河边小镇

喜欢买卖人的热闹生活,他们的商店

唉,还有那些美人

灯光四射的夜晚

各种迷人的交际

轮船带动的巨大水花

这一切突然熄灭

我从酒桌上回来,房屋空虚,树影落了一地

……十年

如果我死了

当天,有人在哭,有人暗暗高兴

过了一年

偶尔一个大胡子男人在酒桌上提起我

能够沉默的是我的朋友

大多数人继续说到非洲草原上的大蜥蜴

十年也是一晃的事

许多树木被砍伐,我坟地上的草长出了硬刺

他们在灰蒙蒙的太阳中

渴望春天一天天晴朗起来

挺着肚子的漂亮女人

再也不会怀上我的孩子

……过冬

越野车被雪与树叶覆盖

我在室内用铝壶烧水

她同我讲一件河街的旧事

在菜市场,我遇到农场的熟人

他把去年养的两条河南黄牛宰啦

板车上的大蒜沾着新鲜泥土

我同他打听收成

农产品一直在涨价,但他赚不到钱

河流最终停止了奔腾

涌到窗口的雪花前赴后继

这些漫长的冬夜,我们不再

像过去那样烧树桩生火

她看美国大片《德古拉元年》

我写诗,像写回忆录

……剪枝

下了几场春雨,天一开晴

我就会在旧箱子里

翻出花枝铁剪

兩个时辰下来,院子里便堆满了

藤条与花枝

在这期间,老婆会在旁边一再阻止

指着一根根蓬勃的枝条说:

“这些都开花啦,留着吧。”

她很舍不得,我还是一意孤行

毫无表情地一刀一刀剪下去

地下掉满了从花枝上落下的虫蚁

慌慌张张地往草叶丛里跑

我脱了外套,喝口茶

再抽根烟

显得很充实,又略有所思

好像一个理发师

刚给一个长途跋涉的流浪汉刮掉了胡子

……家门口

向更远的人

向一位陌生的住在草原的女孩

向非洲的歌手或美国诗人

我会有点自豪地这样介绍自己

“我的家门口

就是长江。”

晴朗的周末下午

我会去大桥下或码头边钓鱼

那里有不少闲散的人

有年轻的伴侣对着流水和落日拍照

也有退休的老人

我更愿意同退休的油厂工人交谈

他们总能说些有趣的往事

或争论一下钓鸡公鲤与钓江鳗的不同方法

退休的干部则爱空谈一些时事政治

和做人的道理

不过有一点

只要他们开垦出一块沙地

就能种出生机勃勃的白菜和小葱

不断有旧船像一块块废铁堆在江边

江水有时暴涨

有时平静得像小池塘

如果有一段时光

我没有时间去江边钓钓鱼或走走路

心会像停着一艘大船

随着江水晃动

……陈塘湖秋雨

一个陌生的湖

我只知道她叫陈塘湖

童年不是在这里度过

也没有在这里工作

还有很多这样的地方

我只是偶尔经过

也许是阳光明媚

也许是秋雨沥沥

一草一木都让我惊喜

她们的历史我一无所知

她们的美同我毫无关系

我有时也发奇想

我的故园向文细垸

也会让一个陌生的过客

惊叹不已

正值深秋

父母亲在薯地里翻耕新土

对她的美早已熟视无睹

……一只黄莺一直在叫

一只黄莺从这个枝头

跳到那个枝头一直在叫

越叫越激烈

一改过去婉转悠扬的声调

像泼妇那样叫

像有冤情那样叫

叫到最后

像打机关枪那样

似乎要喷出火来

一个小孩从树上溜下来

刚从黄莺吊篮一样的巢里

取走了三颗

热乎乎的鸟蛋

……夜行船

那时,我做得最勇敢的一件事

挤进陌生的人群

没有一个旅伴

船上热闹喧哗,如同在树林里

找到船尾一个安静的地方

天上的星光奔腾

江水悠远

那时,我急于远离故乡

找到开阔的生活

两岸群山中的孤灯

一直向上升起,旋涡一样消失

迎面而来的街灯

又形成了一条光带

我心中没有任何问题

孤独一样让我热爱

记不得经过了多少港口

当所有的人在船上熟睡

我觉得我就是船长

迷醉于夜色中的航行

……自然生

回到乡下陪老母坐坐,聊聊天

说到房前屋后的树

我有一个发现

急着问她:

“过去垸四周长满了苦楝树,还有臭椿,

我们家西边也长了好几棵。这些树又丑

又脏,身上经常吊满了虫子,果子又不能吃,

苦得不得了。这些树是栽的吗?咋这么多。”

母亲叹口气:

“哪有人去栽这些东西?我生你们兄弟四个,

不也就经常让你们自己在地上玩,

连带你们的工夫都没有,哪还去栽这些东西?

那些树都是自然生的。”

这让我想起一件旧事

我曾经对母亲说找个清明

在父亲的坟边栽几棵松树和柏树

母亲淡淡地说:

“算啦,过些年,它自己就会长些树和草来。”

……读眼

在建筑工地旁,遇到一只棕毛的小狗

它望着我

我望着它

有一会儿

它眼里露出害羞的神色

转过头,欢蹦乱跳地跑开了

这让我非常羞愧

不甘心,脑里跳出一只虎的眼睛

我想同它斗斗狠

可是除了倦怠、恐惧、亲昵

在这个巨大的食肉动物眼里

我也没有读到

人眼里那种凶狠的寒光

这更加让我羞愧

……半夜的秘密

第一次罚跪

是由于同两个小伙伴

比赛爬村东那棵高大的桑树

一个小伙伴的睾丸被树枝

剐破了皮

天黑后我被领回家

父亲暴跳如雷,拿着树枝抽我:

“我让你玩!我让你玩!”

从没有看到父亲这么激动

沉默的人真可怕

(多少年后,看到沉默的人涨红了脸

我一定会小心翼翼)

跪在长明灯下

不知多久

我一定是睡着了

醒来时,我在被子里

刚好听到母亲劝慰父亲:

“你不要同他们斗,他们哪一个

不是豺狼虎豹?”

我似懂非懂

但有一点我明白

父亲今天为什么下手那么狠

……航海

航海者有了新設备

长官要求大家多学点技术

经验更像一个古老的故事

聊以解除寂寞

沿途的异域风光

外籍士兵的取乐

看起来

航海也很休闲

没有神秘没有冒险

在吃午餐时

从电视里看到了这一幕

这同我小时候

听到的航海者故事

大不相同

没有晒红的皮肤

没有大胡子,火枪,海盗

让人绝望和恐怖的海浪

同样也没有灯塔

和站在灯塔下

穿着白色长纱裙的迷人姑娘

没有酒和吉他

酒吧里的调情和浪笑

瞌睡袭来

航海者的画面

被一则山洪新闻取代

灾难成为

日常生活的兴奋点

而不是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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