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恋

赵谦

截止到今天，王文旭跟三叔的谈判已经进行了三轮。说是谈判，其实每次他都被三叔指着脑壳痛骂。三叔说的话很难听，有理也没理。三叔说得最多的是：你说这几年我亏待你了吗？靠着我的厂子你盖起了小楼，娶上了城里的姑娘。这是有理的地方。在三叔的厂子里，王文旭的工资绝对是最高的。没理的是三叔说的另一句：要是没有我，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喝西北风呢？这话让王文旭觉得有些心凉。

五年前，王文旭从名牌大学毕业，被一家外企看上了，连合同都签了，年薪高得让他那帮哥们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正当他准备好行囊去报到的时候，三叔带着村会计来找他。三叔的眉头皱得像百年树龄的枣树皮。村会计也唉声叹气。一问才知道，村里刚建的厂子摊上了大事，许多技术问题解决不了，几近烂尾。在王文旭的出租房里，三个人吭哧吭哧地喝下了大半锅粥，三叔才挤出一句话：“文旭，你能回村里吗？”

王文旭差点笑喷出来，他本以为他们是来借几个钱的，他为此都把同学的名字过滤了几遍，借个三万五万不成问题。可是三叔竟让他回去。他说：“三叔，就咱那里，秋天大雁南飞都想法绕着走，您还让我回去？”

三叔说：“孩子，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肯定不愿意回去。可是这个厂子是大伙好不容易办起来的，咱们那里玉石资源丰富，产品市场广阔，一旦建成，村民的收入就上去了。千百年的穷乡僻壤就会焕发新的生机。可要是建不成……”村会计接过话：“前期投的那些钱就打水漂了，乡亲们勒紧裤腰带不吃不喝得要20年才能还完。要想继续办厂，你学的专业正好能用上。”

三叔继续说：“你是咱村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大学生，可不能不管呀。”

这回王文旭笑不出来了，村里山清水秀，可就是穷，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各家各户从来没有存过什么钱，红薯干能吃半年。住的房子都是几代老祖宗留下来的。现如今，三叔好不容易站出来建了个厂子，要真半途而废了，村民就更没有什么出路了。

三叔跟村会计要走了，王文旭把他们留住，拿出一瓶酒，说：“你们先别走，咱爷仨把这瓶酒干了。”三叔说没心情喝酒。王文旭从背包里掏出跟大公司签的合同，一撕两半，然后问：“现在有心情了吗？”三叔高兴地说：“走，咱们去外面的小饭馆喝，我请客，我请客！”

回到村里，王文旭靠着自己扎实的功底，把一个个难关全部攻克，机器轰鸣着运转起来，一件件产品源源不断地运往全国各地。家家户户另辟地方盖起了楼房，乡亲们的脸上盛开着一朵朵幸福的花。

今天，三叔和村会计主动来找王文旭。三叔没有理由不急，王文旭已经在玉石厂的旁边另建新厂了，以前只是听他这样说，三叔没有放在心上，可是一个月不到，他竟然申请好了手续，现在又要砌围墙。

三叔说：“文旭，你就铁了心跟我作对到底吗？”

王文旭说：“三叔，您别揣着明白当糊涂，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要是不更新设备，再这样耗下去，厂子完蛋是迟早的事。”

三叔说：“可我觉着这样挺好，来拉货的络绎不绝，产量也不低。”

王文旭指着南边的山说：“三叔，您看看，山都被啃下去一半了，再看看我们厂门口堆起来的废料山，如果更新了设备，这些所谓的废料都能用得上，完全可以变废为宝。”

村会计说：“文旭，你可能不知道，要是更换设备，就意味着咱这些年白干了，还得去贷款。”

王文旭说道：“那也是值得的。”

三叔生气了，甩下一句话：“爱怎样就怎樣吧，你翅膀硬了！”

在路上，村会计对三叔说：“文旭已经放出风来，要竞选村主任。”

三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兔崽子果真能耐了！”

本来王文旭要建新厂单干就引起乡亲们的议论，都说他没良心，现在又传出他要竞选村主任，这不是跟他三叔对着干是什么。内讧，向来是干大事的天敌啊。这回大家齐了心，不能把选票投给王文旭。

几乎在王文旭的新厂房封顶的同时，村主任改选的第一轮选举开始了，参加竞选的一共有三个人：三叔、王文旭和村民王建。

首先是发表演说。王建说若自己当选，一定会引进几家工厂，至于引进什么样的工厂，效益怎样，他都语焉不详，一听就是空喊口号，来混个脸熟的。

三叔还是在玉石厂上做文章，表示会加大产量，提高价格，多多赚钱。现场响起热烈的掌声，看来大家对老主任还是很肯定的。

轮到王文旭了，他上台的时候，台下连掌声都没有。他对此毫不在意，上台第一句话就是要发展旅游业。

这回台下有掌声了，不过全是喝倒彩的。村民们笑得前仰后合，山都快被挖成秃子了，还旅游呢。可是王文旭接下来的话让下面瞬间宁静，再也没有捣乱的了。王文旭说：“当初我之所以说服大家保留下老房子，到村外去盖楼，为的就是这个。咱们村的那些老房子可都是古董级的，不光造型奇特，用料也极其讲究，我们拿着不当宝贝，可那些城里人却直呼神奇，前几天我去拜访几个朋友，他们看着照片说这样的房子全国也没几处，只要我们做好宣传工作，把房子修缮好，不愁没有客源。”

初选的结果是，王建被淘汰。

几天后，第二轮选举开始了，王文旭要跟三叔决出胜负了。经过第一轮选举，人们对王文旭的看法有了微妙的变化。可要想战胜三叔，顺利当选，他的难度还是非常大的。残酷的“对撕”开始了。三叔上来就列举出了王文旭的十多条缺点。王文旭这个当侄子的也毫不含糊，说了三叔更多的缺点。他说：“大家看清了，要是再这样挖下去，不出几年，南山就不复存在了，这不是杀鸡取卵是什么？”

三叔反驳道：“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上新设备，要花多少钱你根本没有算过。要让落进大伙兜里的钱再掏出来，你问问台下的乡亲们愿意吗？”

台下的人都屏住呼吸，听得非常认真。

王文旭最后使出了撒手锏：“现在大家都盯着南山看了，恐怕没有谁会注意咱村北面的康玉河吧，我们玉石厂的污水都去哪里了？我三叔他比谁都清楚，这些水没经过任何处理就排进了康玉河，大家可以去捞一捞，看还能从河里捞出几条鱼？侥幸捞出的鱼你们敢吃吗？要是为了挣钱，连山都不要了，水都不敢喝了，连健康都耽误了，生命都不存在了，要这么些钱干什么？子孙后代还怎么继续在咱这片土地上生活下去！”

这几句话抛出来，台下开始议论纷纷。再看三叔的脸，涨得通红。王文旭继续说：“我建新厂，上的都是升级后的机器，石料的利用率不仅能提高百分之九十，还节省一多半的用水量，用过的水可以循环再利用，对河水没有任何影响。大家可能误解了，我建的也不是什么新厂，其实就是对老厂进行改造的车间而已，前期我找朋友借了一部分钱，还差一些，大家可以集资，可以入股，赚的钱保证比以前多。”

台下响起一阵阵掌声，最终，王文旭高票当选新村主任。

当晚三叔、村会计和王文旭一起喝酒，算是对他当选的祝贺。酒菜很简单。几杯酒下肚后，王文旭说：“三叔，您别嫌菜孬，大伙都看着我呢，我没有理由不节俭。希望您继续支持我的工作。”

村会计捣了他一下说：“你以为靠自己真能得那么多票？”

王文旭一愣。村会计说：“第一轮选举后，你三叔就跟大伙说好了，一定要支持你。只是没想到你在台上把他揭了个底朝天，一点都不留情面。”王文旭嗫嚅着说：“是三叔先说我缺点的……”

三叔说：“我要是不好好说说你那些缺点，你、你还不把尾巴翘天上去啊。”

王文旭脸红红地说：“三叔，您说得对，我一定谦虚谨慎，今后好好干工作，您当好玉石厂的厂长，咱们共同守住老祖宗留下的这片青山绿水，让大伙的日子过得好好的，让每一天都充满希望。”

三叔说：“小子，你说的后半句话我爱听，正因为这样，我才决定退个彻底，今后厂长也由你干了。”

王文旭很惊讶，赶紧摆手说：“叔，那可不行。俗话说，大海航行靠舵手，这厂长还得您干。”

三叔摆摆手：“我真的老了，跟你一比，观念太落后了。今后就在厂子里打扫打扫卫生，或者干个保安。”

王文旭想了想，说：“这么着吧，三叔，回头我跟乡里建议一下，让你干个巡视员。”

三叔问什么是巡视员。

王文旭回答：“三叔，这几天我晚上蹲守的时候，发现外面有好几家不良企业把污水、毒水用车拉到我们这里偷偷排进康玉河，他们出没没有规律，很狡猾，我几次都没有捉住他们。”

三叔喝了口酒，生气地说：“这个巡视员我当，谁要是丧尽天良，胆敢做危害子孙后代的事情，我一定让他接受法律的制裁。”

（发稿编辑/苏朝）

奉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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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试官：“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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