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层叙事与时代情怀

2018-01-15 10:28成廷杰任毅
粤海风 2018年2期
关键词:底层诗人

成廷杰 任毅

唐德亮是一位优秀的瑶族诗人。多年来,他问道古今,取法中西,坚持探索钻研现代诗艺。他坚持初心,心系底层,潜在民间,胸怀天下。他的诗作具有丰富的人文性、现实性和艺术性。他是杰出的作家和优秀的编辑,是时代精神的忠实记录者。评论界多从民族特色、现代诗艺等角度解读其诗歌。本文在充分考察已有评著的基础上拟从底层叙事和时代精神论述诗人的诗歌创作,以推动诗人及其诗歌作品批评的进一步深入。

从20世纪八十年代初步入诗坛,唐德亮的写作生涯已近四十载。这四十年是中国社会发生巨大变革的四十年,国家经济实力与日俱增,人民生活日益富足,国际地位日益提高,党的执政能力不断提高,社会主义建设成就举世瞩目。这四十年也是艰难探索的四十年,经济体制的改革,比如国企改革出现的阵痛、阶层固化等问题,政治体制改革遭遇历史考验,东欧剧变、苏联解体,国际共产主义运动遭遇重大挫折等,社会转型期的阶层分化和贫富不均、特权腐败等现象,唐德亮先生都是亲历者、见证者,同时作为诗人和媒体人,他也是书写者、反思者、警醒者。四十年来,唐德亮的诗歌一直在中心与边缘游走。一方面,他的创作与大时代波澜壮阔的改革历程同频共振,这构成了他的时代书写;另一方面,他又保持着对社会底层的人道关怀,他与底层打工者与散落乡野的人们同呼吸共命运,底层叙事构成了他诗歌创作的重要内容。

一、乡村叙事

唐德亮的诗歌创作中底层叙事的社会动因,是20世纪九十年代深入推进的社会主义市场化转型。在这一社会转型期,市场经济体制深入推进,城市化、工业化、信息化,逐步改变了原有的社会秩序,阶层分化和贫富差距随之进入人们的视野。诗人唐德亮在时代大潮中敏锐地捕捉到那些被边缘化的乡村变革。

他出生并成长于粤西北的瑶族村寨,长期的农村生活经验以及对家乡人民的深切感情,使岭南农民成为他底层叙事的第一主体。叙事也从广大的农村地区开始。诗集《深处》卷三《遍地草根》中的诗歌:“那座会跑的村庄/一夜之间,被风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时代的大潮冲击着村庄,一夜之间道出了变动的剧烈。重新审视它的时候,“村庄面目全非/风吹过。身体某些部位/长出了会唱歌的叶片/释放,一个早晨的欢乐/与怅然”。诗人面对当代城镇化对乡村的侵吞与改变,心境是复杂的,欢乐怅然交织并存。

《电视塔》:“山站着,树立着,电视塔耸着/村庄矮着/它想高。但总高不过电视塔/房子站着/它遥望电视塔/倾听电视塔送来的声,光,电/歌,哭,笑,喜,怒,乐,悲,憎,忧”。电视塔作为现代文明的象征开始介入到农村地区,一方面它高耸的外形代表了现代化力量的强悍,与之相对照的是矮小的想高也高不过它的村庄,在这场力的角逐中,传统的农业文明是脆弱的,被改变的命运是不可避免的;另一方面,从功用来看,电视塔是信息的传输载体,是城乡沟通,边缘与中心联系的重要凭借,信息本身所具有的驳杂丰富,对于受山高林密的大自然背景阻隔的村庄,有一种心理上的诱动,诗人笔下的村庄那种遥望的姿态,也代表了传统生存方式下的农民对现代文明的集体性诉求与渴望,同时集体心理结构的变动,也暗示着维系了几千年的农村生产生活以及伦理道德秩序的松动,卷入现代化之中的农民们,將体验诗人提到的歌哭笑喜怒乐悲憎忧等复杂情绪。

环境污染也是转型期人们尝到的一粒苦果。如在《酸雨》中,诗人写铺天盖地、整个天空的酸对万物的剧烈侵蚀,它像“柔柔的毒鞭横扫再横扫”,最后“大地铺满了黄色的荒凉”。还有《癌症村》中,“病魔进村的时候/没有脚步,没有声音,没有影子/穿透皮肤/在人身上安营扎寨/左啃右噬,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这些貌似强大的人/这些喝淮河水长大的人/就这样,被黑色的淮河/浇灭了熊熊的生命之火”,淮河作为癌症村的母亲河悄无声息间变成了黑色的毒液,人们充满疑问地问道,“温柔了几千年的淮河/为何要狰狞起来/藏着那么多的杀人魔怪呢?/癌症村越想越糊涂/越想越痛苦”。诗人真实地再现了工业污染对农村自然生态的破坏,揭示了恶化的乡村生存环境下底层人们不堪的生存状况,温柔的淮河水突然狰狞起来,一方面是工业化污染所致,另一方面也是暴怒的自然对人类贪欲的报复,癌症村痛苦的思考指向了从前粗放型经济的弊端,指向了工业文明和自然文明两种文明的矛盾,癌症村绝不是个案,它是广大农村地区生态环境和生存困境的真实写照。

这只是诗人呈现给我们的一个侧面,《留守》呈现的是另一种景象:“番号:三九六一六0部队/人员构成:妇幼老病残/职责:耕种今日明天”,诗人以戏谑的笔法呈现了农村劳动力流失后农村人员的主要构成,诗人还深入描写了底层群体的生存困境:“驻地空荡沉寂,静得能听见/神的呼吸,虫的耳语/狗的梦呓”,表面上神性的光辉笼罩着乡村,但实际上这片土地是空荡的,最后诗人揭示了他们的命运,“黑暗悄然侵入/保守部队丧失战斗力/攻不成,守不住/溃不成军,宣布/缴械投降”。甚至没有挣扎反抗,孤寂黑暗死亡将成为他们最终的宿命。另外,这首诗也呈现了人口流动对传统乡村家庭结构的破坏。

当人们纷纷涌进城市,当传统的农业文明遭受剧烈冲击,乡村仅仅成为一个符号,一个精神层面的原乡存在的时候,关于乡村的回忆和挽歌成为诗人叙事的核心,底层叙事由此进入那些离开农村流散在城市的人们的精神叙事。诗人在《阿根伯失去了根》写道,“幸福生活来了!/但幸福是别人的/自己不再是土地的主人/也成不了城市的主人/听着打桩机的敲击/他的心像浮云一样飘游”,诗歌道出了失去土地的人们在城市与乡村游走的落魄状态和无归属感。《乡谣》《连山壮族戏水节》《瑶家开耕节》《清溪闹花灯》《连山炸火狮》《壮家新娘汲新水》《打谷老人》等一系列描写瑶族传统民俗、乡村风俗、劳动场景的作品,是散落在乡野或辗转于城市的人们对农业文明的最后的集体挽歌。作家徐则臣曾说:“很多‘50后作家即使后半辈子一直生活在灯红酒绿、高楼林立的大都市,一提笔还是得回到村口的那棵大槐树下,回到操着最正宗的方言,有着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的街坊邻居中去。对城市来说,他们‘在而不在,对乡村来说,他们‘不在而在。”[1]的确,唐德亮丰富的底层乡土生活经验和强烈的责任感,让他能够深入到乡村深处和乡亲们的精神腹地,以令人钦佩的胆魄触及现代化建设进程中乡村的真实的一面,从而完整地呈现了他底层叙事的第一重空间:农村自然生态遭受破坏,传统农业文明凋零,乡村传统道德伦理秩序瓦解,底层人们面临生存困境和精神困境。但唐德亮并不局限于此,他追问,“如果土地将犁铧遗弃/如果爱弯腰的锄头/不再憎恨荆棘荒芜”,在土地犁铧、锄头荆棘荒芜这两组对应关系中,缺席的人的命运将会怎样?诗人说,“我不知它们之间谁会痛苦”,“村庄由一种设想/衍生出无数种设想/它的子民们不守规矩/向南,向东,向北,向西”,跟随着这些涌向四方的人们,诗人的叙事空间与现实反思由此不断拓展深化。

二、底层关怀

工矿、工地、工厂是唐德亮的又一重叙事空间。在这里,农民工成为诗人书写的对象。学者朱大可曾说:“民工是经济社会转型中出现的新群体,究其本质,民工现象是人与土地的这种分离运动的一种当代表达。上亿过剩的农村劳动人口主动放弃农耕方式盲流到大都市,成为都市建筑工地上的临时劳动力”;“传统的家庭理念在其间起了奇妙的护卫作用:民工把赚来的工资寄回家乡,以维系低成本的乡村家庭生计,这种由都市向农村的资产回流,支持了土地家园的基本存在”。[2]诗人在诗歌中揭示了工人们的艰难处境,“冰凉的剑潜伏着/随时脱鞘而出/堵住光明的出口/黑色将黑色的影子葬埋/挣扎中,沉重的肉体/被肢解,被魔爪撕碎/血肉被贪婪的胃消化/骨头趴在黑土上/痛苦的形状/被黑色的欲望尘封”,这首题为《矿难》的诗歌,揭示了矿工们恶劣高危的工作环境,以及矿难中他们悲惨的命运。当代诗人欧阳江河在他的《玻璃工厂》写道“整个玻璃工厂是一只巨大的眼珠/劳动是其中最黑的部分,它的白天在事物的核心闪耀”。[3]劳动作为闪耀的部分,也充满了黑暗,唐德亮进一步揭示了这种欧阳江河式的黑暗主题。《蚕食》《再生障碍贫血》集中反映了底层工人们堪忧的身体状况和贫困的生存境遇。《机器》:“机器高大巍峨,工人们矮小瘦弱/与阳光隔绝/他们,被轰鸣的声音与热力/将血与汗蒸腾,将生命蒸发/像一剂慢性毒药/将工人们萎缩”,工人们被局限在有限的与阳光隔绝的空间,生命被渐渐蒸发,身体逐渐萎缩,这是大工业对工人们身体的摧残,“人们崇拜机器,像禅跪的信徒,人们盛赞机器,说它是转动地球的杠杆/机器就这样膨胀,高大/不断地繁衍,接代传宗”。在这里,机器超越其功用成为奴役工人的工具,人成了奴隶,这是诗人对机器时代人的异化现象的批判和反思,也是对底层工人精神困境的关注。另外一首叙事诗《盲点》则关注底层工人的政治权利,可怜的工人遭遇了不良厂主的暴打去找相关部门却发现官商沆瀣一气,最终他成为人们视野中一个模糊的盲点,盲点揭示了政府工作的不足,也揭示了底层个体的卑微,总体来说,对工人们身体状况、生活质量、精神困境、政治权利的关注和书写构成了唐德亮先生工人工厂叙事的重要内容。

诗人也牵挂着在城市里游走的人们。在闹市行走中,诗人遇到了跪在《地下过道》的饥寒交迫的乞丐,“他们在寻找难得一遇的爱心/一双双犀利的目光/射进他们的内心/除了寒冷,还有高人一等的鄙视”,在这里诗人突然把对乞讨者的同情转向对施舍者的道德拷问,诗人要在这种拷问中祛除人们内心深处的丑陋思想倡导平等的价值观,《走鬼》则指向一种深入的矛盾,走鬼指的是活跃在城市中的那些贩夫走卒,“在烈日下暴晒着,在寒风中瑟缩着”,描写的是他们的工作的艰辛,“他们为生存,为温饱,为儿女眼中的饥渴,从城南到城北”,同时诗人还指出,“他们活跃着城市经济的脉络”,然而他们却遭到了城管的暴力执法,获得了走鬼这样侮辱性的命名,诗人并不是为了书写矛盾,而是试图在具体的矛盾讨论中捍卫底层小贩的尊严,也是为整个社会的和谐大局出谋划策。

如果说走鬼、乞丐这两种群体给我们的印象还是相对清晰的话,那么诗人书写的最后一个群体在映像上则给我们一种原生态的粗糙感。著名导演贾樟柯曾说,“摄影机面对物质却审视精神”,[4]诗歌和电影这两种艺术,虽然它们借以表达的媒介不同,但它们表达的最终指向是相同的,诗人将目光投向这些游走在城市中的人,一方面猜测他们物质层面的处境,同时物质层面或者说生存处境的模糊性对应的是他们猫低的身体形态背后隐藏的心灵状态,因而心理状态才是诗人关注的重点。诗人这样写我们面对这些人时的心理:“总怀疑那些猫低的人/是小偷,是骗子,是流氓/是劫匪,是民工,是逃犯/就像他们怀疑我们/是大款,是局长,是便衣警察/是吮吸民脂民膏的腐败分子”,第三种群体身份的模糊性造成了我们和第三种群体彼此审视时心理上的狐疑和身份认知的多元和不确定性,但如果我们仔细梳理一下,我們的道德在第三种群体的眼里也是不可信任的不可靠的,我们有可能充满着铜臭,有可能充满着腐败,我们的所做所为正是造成民工向骗子、劫匪、小偷滑动的重要原因,“他们在昼与夜的边缘/等待忽然降临的阳光/却常常被闪电的长鞭/抽打德遍体鳞伤/被暴雨与棍棒驱赶得/成了一堆垃圾/被城市的大手一挥/便不知去向,他们是被社会伤害抛弃和边缘的一群人,连高大的楼宇也板着脸/睡眠着笼在阴影的他们”,他们就像电影镜头中在街头徘徊的“小武”,留给世界的是一个模糊而悲伤的背影。

对农民,对工人,对贩夫走卒以及身份模糊的群体的关注,对他们生存困境和精神困境的深度书写,体现了诗人唐德亮的人道主义精神与社会责任感。

三、时代对话

诗人唐德亮的视野是开阔的。他不仅限于对边缘群体的书写和关注,而是以更为博大的胸怀和更为饱满的热情参与到时代精神的建构之中。这表现在诗人敏锐地捕捉时代进程中出现的重大历史事件并保持着充分的反思。1991年苏联解体这一重大事件震惊世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遭遇重大挫折,历经巨大辉煌和苦难的苏联走向终结,不能不说给改革中的社会主义中国带来了巨大的压力。时隔多年之后,诗人在2011年写出了融政治抒情和叙事于一体的长达4600行左右的鸿篇史诗《惊蛰雷》。

长诗《惊蛰雷》充满了这种当代中国现实与历史文化的对话关系,表现出诗人厚重的历史意识。基辛格博士曾说,“当代中国,无论书籍还是会话中,依然饱含从古代文化典籍中汲取的养分。”[5]诗人唐德亮把当下的中国置于立体的历史时空中进行考察,从文化、思想、经济等角度切入,与众多古今中外的历史人物和密集的历史事件进行深层次的对话,自始至终贯之以磅礴的语势和浩然的民族正气,在对历史兴衰、国家命运的追溯反思中,现实乱象受到批判,时代精神从中凸显。诗人是如何处理这样宏大的题材和浩大的时代课题的呢?面对“圣人,贤人,学子/或庄严肃穆/或面带微笑/或凝眉沉思/我没有点燃香火/没有叩头下跪/穿过历史的隧道/与无数的先哲邂逅/三千年兴衰如浮云飘飘渺渺/五千年历史如黄河此涨潮彼消/黄土地埋下多少累累白骨/又长出多少不灭英魂”,面对“科学的巨人/唯物论的先哲/令显赫的皇帝与权势者/以及无数的后人/矮化成侏儒”,诗人“坐在大文豪雨果老人面前/听他讲公社失败后/梯也尔,卑斯麦匪军/怎样如红颜的恶魔/用乱枪扫射穷人”,对古今各家思想学说的梳理考察批判,深刻体现了诗人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辩证唯物主义观和历史唯物主义观,同时抒情的“我”也带领人们深切回望我国艰辛漫长的革命史,诗人在“广州,红花岗,只见/周文雍与陈铁军,在刑场上/举行一场旷古的婚礼/他们的双眸,写满了/爱的柔情。两对深情的/眸子,仿佛在说;/永别了。我们的血”,还有“南方的大山,松林逼仄密集/红十军政委方志敏左冲右突,厚厚的积雪中,我看见杨靖宇/深一脚浅一脚走来/披霜戴雪,一身洁白/脸是红的/心是红的/血是热的”,革命先烈和革命史迹的艺术呈现让我们再次重温了波澜壮阔的探索历程,坚定了无产阶级革命初心,诗人来到“布鲁塞尔。这一间/闻名天下的小天鹅咖啡馆/共产主义的第一粒火种/在这里诞生。两位旷世伟人/一本共产党宣言/一盏璀璨明灯,照亮了/全世界的夤夜,照亮了/历史前行的方向”,诗人听见“一首歌响起来了/点燃了全世界无产者的热血/点燃了遥远天际的朝霞/呼唤着一个个民族/一个个灵魂,奋起/去为真理而战斗”,面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遭遇的重大挫折,诗人毫不气馁,他号召“集结无产者大军/从黑夜出发/向光明启航”,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回首和对共产主义远景的展望,体现了诗人高昂乐观的革命精神。除了国际大气候引发诗人对历史的反思,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九十年代国企改革过程中出现的腐败问题,市场经济发展过程中一味追求金钱利益对传统道德秩序的冲击,还有发生在思想领域的自由主义、无政府主义等混乱动态,这些不利因素深深冲击着媒体人与诗人敏感的内心,诗人斩钉截铁地说道:“清除文化垃圾,让主旋律作品占领文化阵地,以优秀的作品鼓舞人民同心同德建设伟大的社会主义事业”[6]。诗人对主旋律有着充分而深刻的认知,他曾说,“纵观当代新时期的政治抒情长诗,基本上都是歌颂的,我绝不反对歌颂,而且认为对共产党和人民的丰功伟绩应该大力歌颂”,同时他强调,“但也不能只一味歌颂”,“我这部长诗,即使是歌颂,目的也是为了反思历史与现实,为了鞭笞腐朽与反动,为了光明与希望”。[7]

时代精神是诗人歌颂和对抗腐朽现象的重要内容。比如对汶川大地震涌现出的抗震救灾精神的歌颂:“汶川地震,十三亿颗爱心/创造了一个个生命的奇迹”,诗人面对“有人狂言/市场经济,雷锋精神早已过时/学习螺丝钉/就是教人做/不会思想的工具/只能使这座山峰更挺拔/这面红旗更加鲜红/我看见你的精神/代代有传人,薪火永不熄/前有王杰,刘英俊,张海迪/感动了整个中国/今有义薄云天的郭明义/书写雷锋精神新篇”,诗人试图通过对雷锋精神的弘扬和对富有时代特色的郭明义精神的歌颂,来对抗拜金主义对社会主义道德秩序的冲击,密切人们与时代、现实的精神联系。总体来看,家国情怀、时代精神构成了这部长诗的灵魂底色,是一首呕心沥血之作。

在一些短诗中,诗人也同样表现了与时代精神对话的理想。《水突然站了起来》:

水突然站了起来

温柔的水,变身,变色

呼地站了起来

站得比我还高

比芦花还白

只站了几秒钟

又坐了下去

混同于其它水

使我认不出刚才

站起的究竟是

哪一棒,哪一滴

我终于顿悟

最温柔的水也会站起

并且比人站得高

站得美

水在我们的认识中,它是柔弱的,以其柔弱而胜诸强。诗人唐德亮笔下的水则突破了我们的认知,它会变身,会变色,会突然站立起来,诗人将水看成一股凝聚的力量,它们的姿态是向上的,是主动的,因而有两种水在诗人笔下形成,一种是作为诗歌意象的水,它不同于以往对水的陈旧书写,一种是精神意义上的,它给人以生命和灵魂的震撼。

同样在《爬上窗口的豆苗》中,诗人说,“我知道,它的力量在于沉默/而不在于语言/这鹅黄嫩绿至少有三天乃至三月的历史/它闯进春天,带走春天”,诗人善于在对微小生命的着力书写中《生成》一种博大的力量,“如果有一层薄雾,树叶可能/就会受伤,如果有风拂过/心,就会变成一个音响/一座座山丘,一株小草,被一双目光/包围,打造,生成一个个意象/等它们宰割,安放在阳光之上/升至悬崖,等待一种激情/一支形而上的笔,将它们变成诗,散文/世界便换了一种呼吸,对心,对大地/都是一种拯救/之后,是寂静,是风暴,是悄悄的哗变/纯粹而透明的太阳书,就这样/在河流与沟谷的底部生成,生成。”通过意象的流动,通过从对形而下的书写到形而上精神的生成,实现题旨的传达,而题旨的落脚点集中于太阳树,在纷繁的意象流动中纯粹而透明的精神终于生成,当然本诗的出彩之处还在于纯粹而透明的精神作为一种力量存在,它是诸多力量凝聚的结果,意象和语言的流动没有使这些力量散失。比如“风拂过,心就会变成一个音响”,充满了美感。让心感受万物的律动正是诗人致力实现的。类似的作品还有《血液的声音》:“我知道,这是血液的声音/在霞光的抚摸下燃烧/接响黎明的钟声/黄土昂奋了/奔涌的阵势,卷走/一千个无色之梦/一万盏/无光之灯”,血液充满灵魂的光亮。《发酵》:“死亡,即新生/激情燃成灰烬/散着浓浓的酒味/淡淡的谷味,青青的草味/从一个遮得严实的胸脯蹦出/百里之外,都能看到/它的声音”,由味道到声音再到视力,澎湃的热情充溢于各种感觉间。《光点》:“有人用铁锤击打光点/光点碎了/碎成一粒粒种子/让光明更蓬勃地/蔓延”,打碎的光形成更多的光,力量孕育于死亡和破碎。《花工》:“花工還是一个搬运工/搬走白皑皑的冬/运走一筐筐的灰烬/捧出花的盛宴”,诗人对花工的歌颂,通过寒冬到花季的转变,实现丰厚主题的生动传达。

蒋登科先生认为;“诗不只是对现实的摹写,它应该具有超越性,其核心是诗人经验的独到发现和独特体验,这种发现和体验应该具有普视性,应该能够说出众多热爱生活,思考人生的人们的共同心声,应该成为记载这个时代的精神追求的范本,应该包含对这个时代的诗意批判,更应该在立足当下的基础上具有超越时代,超越现象的精神力量。”[8]毫无疑问,唐德亮不仅拥有处理日常经验的诗才,也拥有处理重大题材的胸襟;不仅拥有直指现实处境的魄力,也有超拔现实记录时代精神的广阔视野。随着我国经济社会的不断发展,广大人民群众的精神需求越来越高,诗人唐德亮不忘初心,永葆本真,必将创作出更多富有时代特色、体现人民诗学的杰出作品。

[1] 徐则臣:《一支笔,向着城市去》,东北作家网,2017-12-15,http://www.xdbzjw.com/ReadNews.asp?NewsID=28388.

[2] 朱大可:《流氓的盛宴;当代中国的流氓叙事》,新星出版社2003年版。

[3] 欧阳江河:《如此博学的饥饿》,作家出版社2013年版,第23页。

[4] 贾樟柯:《贾樟柯电影手记;1996--2008》,台海出版社2017年版,第22页。

[5] 基辛格:《论中国》,中信出版社2012年版,第24页。

[6] 唐德亮:《主旋律与沙漠化》,《文艺理论与批评》,1995年第5期。

[7] 唐德亮:《<惊蛰雷>后记》,中国戏剧出版社2013年版,第194页。

[8] 蒋登科:《诗歌;接地气与望星空》,《中国诗歌》,2017年第11期,第14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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