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的雪

2018-01-17 10:57卢山
扬子江 2018年6期
关键词:孤山旧梦临安

卢山,1987年生于安徽宿州,现居浙江杭州。

大寒已至,万物低垂,时光从掌心倏忽而逝,烙在石头上的字迹仿佛是一场前尘旧梦。寒冷驱散不了一簇簇鸟鸣,西湖的鸳鸯仍是欢喜的,毕竟孤山上还有漫步的小情人呢。

石头要开花,是要等到这湖水荡漾苍山负雪的时候了。

时光的这枚印章我们名唤西泠印社。硕大的孤山便横陈大地,篆刻一枚西湖之印。

大寒时节,四野苍茫,南方的树木说,一场雪不远了。

总会有一个人及时地出现,温暖你冻红的双手吧。那我们就搁置起笔墨,点燃湖面灯火,等待一场远道而来的雪……

“与你揉碎白云,等待雪的颜色”,是时候出发了——我们枝繁叶茂,在大地上行走,耽于共同的空气和花朵。

若非怀念一场旧梦,杭州一夜竟变临安城?

积雪压弯了她的柳叶眉,嘴唇冰冷,说不出她的前生。总是有人冒险登上断桥,畅饮历史的风雪。

历史捧出了这一场雪,好让西湖走出闺中梳妆,用蘇堤白堤的一两朵梨花和桃花,唤得宝石山的春雷悸动。恰巧的是,在春天到来之前,苏小小匆忙从西泠桥上寄出第一封长信。

大地辽阔,她便掏出了这一场纷纷扬扬的没有止境的雪,兑换白居易的一场“红泥小火炉”?

暗无天日的情欲让苏东坡一不小心就滑倒在断桥上,遗失了醉后的小酒壶。他长啸一声,从雪的衣袖里,抖落出十万个诗人。

大雪落满南山,宜饮酒,读《思旧赋》,说起临安旧事,枝头鸟鸣醒一场白日梦。

江山旧事随流水吧,随一只不知死活的小酒壶漂远。

孤山负雪,没有人将雪重新推回天空。

回到临安,做一个落魄诗人,佩一把老剑,和辛弃疾对饮。桃红细雨杨柳枝啊,看城中十万灯火通明,点燃陆游表妹那一脸千古的忧愁。

大雪落满马蹄,落满小朝廷的游船,落在了宋徽宗头顶那一群吱吱呀呀的瑞鹤的翅膀之上。

弘一法师沿着曲曲折折的鸿雪径走来,头顶一轮明月。他的双手也握不住一场残雪的春梦。去国的船如梦如烟,如泣如诉,不如这一座负雪的孤山。

积雪刚从眉梢消融,东风就递来长信,红杏枝头春意闹啊,可不是闹着玩的。

孤山收敛起冬日的一抹残阳,溪水就打开窗子,让鸳鸯欢喜。

从残雪的衣袖里,孤山绽开了十万枝梅花。光影声色都已赤裸,昆虫们忙碌着搬运春天,要导演一场爱情的多幕剧。

唯有此时,我得以见识西湖的真容。宝石山上的树木和石头,密谋一个关于雨水的聚会,它们的聆听者一定是西湖里的鸳鸯。做梦让鱼群疲惫,不如一个仰泳,溅起的波浪打湿了苏小小出门踏青的裤脚。

雪的来信太长,耽误苏小小放风筝的时间。游山玩水的公子坐高铁回家过年了,也没有关系,要紧的是孤山被梅花和飞鸟占领了,便没了谈恋爱的去处。

自由本来就是枝繁叶茂的样子。在她制造的盛大的虚无和空旷中,我应该以热泪回应,成为林间一只不知名的昆虫,一片叶子或者一块石头,成为春天的一部分。

谢谢江南的湖山允许我漫步在她的领地,并赐予我如此明亮而辽阔的爱和奖赏。

下雪的时候,我在房间里写几个字,没有饮酒,不会放风筝。

忌惮于湖山的寒冷,一个急速的订单,美团外卖消化掉了我青年时代的理想主义。

雪挤进了我的词语里。那么,写作和下雪具有同样的意义吗?

不断膨胀的情欲和胃开始起义,在这个黄昏突破了天空的防线。当天空落满白雪时,我应该以写作来呼应这伟大的时辰吗?一生遭逢几场落雪可以让生命的白更白?是什么力量让树枝折断,提醒我节节败退的脊椎?街道上被大雪覆盖的部分,是否更接近于生活的二维码?

楼下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应和这时代之雪。

一个写作的人如何在大雪之夜,迅速而准确地找到他的词根?

当雪湿润一把老锁,西湖就打开一场旧梦。在雪地艰难行走的人,隔着玻璃轻轻敲门。我一生的悲哀在于,我从未走进雪,却受制于它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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