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出转劣:古籍整理中值得注意的现象

2018-01-18 20:08上海中医药杂志社上海201203
中医文献杂志 2018年6期
关键词:古籍整理崇文居士

上海中医药杂志社(上海,201203)

吴庆晏

古籍整理是一项学术积累活动,后出的学术成果应该体现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特征,后出更优,然而从一些古籍整理的成果来看,后出的学术成果没有吸收或没有认真借鉴已有的研究成果,或者是对已有的研究成果缺乏足够的批评和鉴别,体现出一种学术倒退的趋势。我们试以明代养生作品《食色绅言》为例,探讨古籍整理中这种“后出转劣”的现象。

后出整理本对文献作者的著录疏于考证

《食色绅言》,2卷,是明代专门讨论饮食、色欲与养生关系的养生类作品。该书的作者颇有分歧,目前有皆春居士、龙遵、龙遵叙和石玺4种说法。皆春居士为作者的号,而其真名有龙遵和龙遵叙两种说法的分歧。我们试以时间为序,根据有关《食色绅言》的文献考证、不同版本、各类辞书等,整理该著作的作者署名情况,梳理《食色绅言》一书作者署名分歧的来龙去脉。

早在清光绪年间,学者杨守敬在《日本访书志》中著录《瀛奎律髓》一书,书中持龙遵叙为人名说。杨守敬《日本访书志》卷一三即著录该本:“首方回自序,序后有‘成化三年仲春吉日紫阳书院刊行’木记。有圆(疑‘圈’之讹)点,注文双行。末有皆春居士跋,据其印章知为龙遵叙。”[1]443傅增湘订补的清莫友芝撰《藏园订补郘亭知见传本书目》书中“瀛奎律髓”条亦表明,《瀛奎律髓》跋作者为龙遵叙:“(《瀛奎律髓》)明天顺八年新安刊本,十行二十一字,注双行同,黑口,四周双栏。前有至元癸未方回自序,后有龙遵叙跋,称天顺甲申叨守新安云云,知为天顺末新安刊本也。”[2]

民国时期,1936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王云五编丛书集成初编《食色绅言》,该书持作者为“龙遵叙”说。唐圭璋编《全宋词》(1965年首版)引用书目中,亦持《食色绅言》一书作者为龙遵叙:“《饮食绅言》一卷,明龙遵叙撰 宝颜堂秘笈本。”[3]

直至20世纪90年代,《食色绅言》相关书籍均将该著作署名为龙遵叙。如:刘正才编著《百岁话长寿》(1986年版),认为《食色绅言》一书作者为龙遵叙:“龙遵叙,号皆春居士,明代养生家,编有《食色绅言》一书。本书是他告老归田之后编成……”[4]其他如《中国传统老年医学文献精华》(1987年版),中国烹饪古籍丛刊《菽园杂记·升庵外集·饮食绅言》(1989年版),《中国古代房室养生集要》(1991年版),方春阳主编《中国养生大成》(1992年版),王富春主编《性养生大成》(1995年版),陈蔚松、仲煊维主编《中国养生知识精华》(1999年版),涉及《食色绅言》部分均署龙遵叙辑。值得指出的是,1988年台北新兴书局版《笔记小说大观》四编第五册署皆春居士撰,为一例外。

20世纪90年代出版的相关辞书,均持皆春居士为龙遵叙说。1991年版陶然主编《养生益寿百科辞典》“龙遵叙”条云:“号皆春居士。明代养生家。编有《食色养生》。”[5]1996年版庄华峰、方百盈主编《中国传统养生学辞典》“龙遵叙”条言:“明代养生学家。号皆春居士。因体弱多病,归田后遂研习养生之道……故著《饮食绅言》、《男女绅言》而成《食色绅言》一书。”[6]1997年版丁青艾、伍后胜主编《养生保健大辞典》“龙遵叙”条:“龙遵叙,号皆春居士,约生于明世宗、神宗之际(1522- 1622年)。著有《食色绅言》一书。”[7]1999年版瞿冕良编著《中国古籍版刻辞典》“龙遵叙”条:“明成化间滁州人。号皆春居士,有《食色绅言》。”[8]

例外的是,1998年武汉辞书出版社出版《古籍今读精华》第二辑,其中《食色绅言》一书署名为“龙遵”,这是引发后来《食色绅言》一书署名中出现龙遵与龙遵叙分歧的开端。

陈可冀、程士德、张九超主编《中国养生文献全书》(2000年版),该书节选《食色绅言》一书,署名龙遵叙。2002年版《中国医籍大辞典》“食色绅言”条写道:“(《食色绅言》)二卷。明·龙遵叙(号皆春居士)辑。成书于明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辑入《丛书集成初编》。”[9]2008年版马贵觉主编《百岁》,其中“皆春居士说食色”条云:“龙遵叙,明代养生家,号皆春居士,其具体生平不详。约生于公元16世纪,系安徽滁县人。鉴于素来气弱多病,便笃信佛教,十分注重养生,因而‘流(浏)览往集,漫拾警语,类记成编’,终于撰成《食色绅言》一书,‘聊自省鉴’。”[10]

2002年湖北辞书出版社更名为崇文书局,2004年、2010年崇文书局再版的崇文斋《古籍今读精华》系列《养生四书》持均龙遵说。该书《食色绅言》导读言:“本书作者龙遵,明代人,生平事迹不详,自称皆春居士,是一个没有出家的佛教徒,从本书的内容中也可以看出其所受佛教的影响。”[11]

2012年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的《传统中医药临床精华读本丛书》第三辑《食色绅言释义》持龙遵说。据该书导读言:“本书作者龙遵,明代人,生平事迹不详,大约生活在明世宗至明神宗时期。自称皆春居士,是一个没有出家的佛教徒,从本书的内容中也可以看出其所受佛教的影响。”[12]同时,该书导读又指出,本书的作者另有石玺一说:“又有人认为明嘉靖丙辰年(1556年)至己未年(1559年)沾化县知县滁州人石玺,字唯信,号皆春,他平生喜吟咏,力学嗜古,著有《食色绅言》、《寄篱稿》等……”[12]2014年出版的《中医古籍珍本集成》“气功养生卷”亦持龙遵说。该书《食色绅言》“导读”言:“《食色绅言》,二卷,明龙遵撰。”“龙遵,号皆春居士,明滁州(今安徽滁州市)人。生卒年月及事迹不可确考。明成化丁亥(1467年)官徽州府知府。”[13]

由以上梳理可知,《食色绅言》署名龙遵,首见于1998年武汉辞书出版社出版《古籍今读精华》第二辑,接续于2004年、2010年崇文书局再版的崇文斋《古籍今读精华》系列《养生四书》,而2012年版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传统中医药临床精华读本丛书》第三辑《食色绅言释义》、2014年版《中医古籍珍本集成》“气功养生卷”均沿此说,从而造成《食色绅言》一书作者为龙遵和龙遵叙的两种分歧。

龙遵一说,当来源于《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提要》言:“《食色绅言》,二卷(两江总督采进本),旧本题明皆春居士撰,不著名氏。考明本《瀛奎律髓》有成化丁亥新安守龙遵叙、自称皆春居士,疑即遵作也。”[14]这里,《提要》把“龙遵叙”的“叙”理解为作为文体的叙,认为龙遵为该书的可能作者。2004年版《宋人总集叙录》“瀛奎律髓”条即指出,皆春居士名龙遵叙,而非龙遵:“又傅氏《经眼录》卷一七著录传是楼旧藏天顺本,谓后有皆春居士(即龙遵叙)跋……”[1]441同时,该条指出《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将龙遵叙误为龙遵是错误的:“《四库提要》述清初刊本道:‘此书世有二本,一为石门吴之振所刊,注作夹行,而旁有圈点,前载龙遵(叙)(按:成化本跋下有‘龙遵叙印’,馆臣以为‘龙遵’,误),述传授源流至详’。”[1]441如果说崇文书局及其前身湖北辞书出版社出版的《食色绅言》,对该著作署名的根据是来源于《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那么后出的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传统中医药临床精华读本丛书》第三辑《食色绅言释义》、《中医古籍珍本集成》“气功养生卷”均持龙遵说,一则是对《食色绅言》作者没有做出深入的考证,二是对已有的学术成果没有很好地继承和鉴别,以讹传讹,体现出“后出转劣”的特征。

后出整理本对文本的整理“后出转劣”

我们以2014年版《中医古籍珍本集成》“气功养生卷”的《食色绅言》影印本为依据,以1985年版中华书局出版的《丛书集成初编》本《食色绅言》(原书繁体竖排)、1989年版“中国烹饪古籍丛刊”《菽园杂记·升庵外集·饮食绅言》中《饮食绅言》部分、1992年版方春阳主编《中国养生大成》本中《男女绅言》部分、2010年崇文书局出版的《养生四书》中《食色绅言》部分和2012年版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传统中医药临床精华读本丛书》第三辑《食色绅言释义》为比较对象,发现《丛书集成初编》中的《食色绅言》对原著作了忠实整理,而后出各个版本则未能很好地吸收《丛书集成初编》的整理成果,讹误较多,并形成了多种错误类型。

1.字形类错误

古籍整理中因字形相近而致误的现象最为常见。如古籍《论衡·感虎》中有“汤困夏台”一句,“困”,有的本子作“因”,有的学者认为当作“囚”,困、因、囚三字正是因形近而致误的典型。历史学教授江辛眉在《校雠蒙拾》一书中亦指出:“夫以杖为枝,将权作拥,齐味万方,跌蹏千里,乃形讹之类也。”[15]这种因形近而致讹的错误本来多发生在古籍刊刻、传抄方面,而在《食色绅言》一书整理中成为一种常见典型。如:“今学张子韶法,要见旧齑盐,风味甚长久。”山西科技释义本对其中的“甚”误整理为“其”;“泰然惊曰:‘某为太守,居常不敢食肉,只是吃菜。’”“太守”,崇文书局译著本误为“太宋”,山西科技释义本则误为“大宋”;“譬如有钱一千……日用五十,可二十日。”“日用”,山西科技释义本作“曰用”。又如:“有饷蟹蛤者放之江中,虽无活理,庶几万一。”“活理”,山西科技释义本作“活埋”;“清净则内腠闭拒,虽大风苛毒弗能之害。”“闭拒”,崇文书局本、山西科技释义本作“闭距”。再如:“二十上下娶浑家,活鬼同眠心不怕。”“娶浑家”,崇文书局本、山西科技释义本均作“聚浑家”;“似炎郁而御雄风,道暍而投甘露也。”“道暍”,崇文书局本、山西科技释义本作“道渴”。

2.人名类错误

《食色绅言》后出的一些版本,在文献整理中对书籍中的人名疏于考察,从而出现张冠李戴类的错误。如:“范冲座右戒曰:凡吃饮食,不可拣择去取。”烹饪古籍丛刊本《饮食绅言》整理为:“范仲座右戒曰:‘凡饮食,不可拣择去取。’”且对“范仲”一名注释为“即范仲淹”。崇文书局译著本整理为:“范仲座右戒曰:凡吃饮食,不可拣选去取。”对其中的“范仲”,注释为“字之长,宋华阳人,家世清贫,以翰苑出守豫章……字号孜卢居士”。山西科技释义本与崇文书局译著本一致。实际上,据《中国人名大辞典》载,范冲,字元长,进士。宋高宗时任两淮转运使,绍兴年间诏冲重修“神哲两朝实录”,被召为宗正少卿兼直史馆,累官翰林侍读学士。可见,“范冲”一名,后出的整理本均以讹传讹,不同程度地做出了错误释读。又如:“陶弘景弟子桓闿先得道。”山西科技释义本“桓闿”误作“桓梁”。再如:“金仁山曰:‘夫人敬则不纵欲,纵欲则不敬……’”“金仁山”,山西科技释义本作“金人山”,然本条的注释、译文又均作“金仁山”,让读者无所适从。

3.任意改变原文类错误

《食色绅言》后出的一些版本,在文献整理过程中任意改变原文,从而改变了文献原意。如:“洪州廉使问马祖曰:……祖曰:‘若吃是中丞禄,不吃是中丞福。’”“不吃”,山西科技释义本作“中吃”。又如:“朱子曰:‘观泽之象以窒欲,欲如污泽……’”“欲如污泽”,崇文书局本、山西科技释义本均作“欲与污泽”,改变了原句的意思。再如:“薛文清曰:‘人素羸瘠……则其寿固可延永矣……’”“则”,崇文书局本、山西科技释义本均作“明”;“又诗云:‘……千古英雄皆坐此,百年同作一坑尘。’”“百年同作”,崇文书局本、山西科技释义本均作“百年同在”;“恣情取味,妄生分别,唯求适口,不生厌离,谓之识食。”“唯求”,烹饪古籍丛刊误为“追求”,崇文书局译著本、山西科技释义本误为“难求”;“日中后不食有五福:一者灭欲心……五者身安稳,亦不作病。”“作病”,崇文书局译著本、山西科技释义本均作“作风”。

4.当纠正前误而未改类错误

《丛书集成初编》本《食色绅言》在文献的整理中亦出现一二处对原文的改变,如:“山谷曰:“人生血气未定,不知早报仲尼之戒……”底本中的“早报”,集成本作“早服”,后出的崇文书局本、山西科技释义本亦作“早服”。又如:“夫人非不欲安而寿,而日应酬,神稍疲倦,则三尸九虫作我蟊贼。”底本中的“疲倦”,集成本作“痿倦”,《养生大成》本、崇文书局本、山西科技释义本均作“痿倦”。类似这种改动原书,而后出的校勘本不注意改正、延续前误的现象,反映出古籍整理过程中的“失察”。黄永年在《古籍整理概论》中指出:“纠谬摘瑕自有益于史学,对研究历史可起着‘去伪存真’的作用,但不能用来改动原书。因为校勘的目的是要恢复原书本来的面目,不是给原书修改错误,修饰文字。”[19]从这个角度而言,后出的整理本当纠正前误而未改,反映出学术研究过程中的惰性。

此外,后出的整理本在文献整理方面尚有衍字、漏字、混淆异体字与规范字、引文错误等。如“嗜欲之毒甚于剑芒,人唯寒暑之慎,而不于此之防,何耶。”“人唯寒暑之慎”,崇文书局本、山西科技释义本均作“人唯于寒暑之慎”,均衍一“于”字。又如,山西科技释义本第一章的按语部分引用了宋代文人苏轼《游斜川并引》一诗:“谪居淡无事,何异老且休?虽过靖年节,未失斜川游。春江渌未波,人卧船自流。我本无所适,泛泛随鸣鸥。中流遇洑洄,舍舟步曾丘。有口可与饮,何必逢我俦?过子诗似翁,我唱儿辄酬。”其中,“春江渌未波”引文作“春江渌夫渡”,“泛泛随鸣鸥”引文作“泛泛随呜鸥”,“中流遇洑洄”引文作“中流遇泱徊”,“舍舟步曾丘”引文作“舍舟登层丘”,“我唱儿辄酬”引文作“我唱而辄酬”。一诗引用而错误层出,反应了后出整理本在古籍整理方面令人堪忧的现状。

“后出转劣”现象的原因探讨

古籍整理是事关古籍保护、文化传承的工作,是一项“存亡继绝”的文化事业,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古籍整理理应体现出学术积累、学术传承的特征,薪火相传,代代守护,并推陈出新,让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遗产得以保存并发扬光大,而“后出转劣”现象的发生,无疑是古籍整理工作存在诸多不足的一个缩影。全国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副组长刘杲曾说:“古籍整理出版的高质量要求,有着特殊重要的意义。大家一致认为,要保证高质量。什么是古籍整理出版的高质量?能不能这样概括:其一是,求实存真;其二是,时代精神。所谓求实存真,就是去伪存真,去粗取精,版本要选优,校点、注释要严谨。要通过整理出版,保存和再现古籍的原貌。我们决不能‘刻古书而古书亡’。”[17]而一些古籍整理工作与追求高质量的要求背道而驰,随意校点、重复整理、急功近利,这些无疑导致了古籍整理乱象的产生。

1.过多的低水平重复整理

一些古籍整理工作者忽视这项工作的重要性,随意校点,做出了许多低水平重复整理的工作。比如从整理历史类古籍角度而言,“例如一部《二十四史》,专家、学者要20年方可完工,且不点修缮,而有些同志却不到1年就能注释完成,其质量实在令人堪忧”[18]。又如从中医古籍整理角度而言,“中医古籍校注的目的有二:一是保存和发扬中国传统医学,二是为当前的中医临床服务。如果不同的校注本侧重点各不相同,并认真参考各种校本,从中比对讹误、排列差异,则对于恢复中医古籍尤其是散佚古籍的本来面目不无裨益。遗憾的是,诸多校注版本动辄曰精选底本、校本,动辄曰参考诸多现有点校本,但从近60年来出版的中医古籍校注本分析,相当部分为低水平的重复,不但未能推进中医古籍的研究,其整体水平还出现不同程度的下降,造成资源浪费巨大”[19]。类似这些质量低下、整体水平下降的古籍整理工作,当然无法与一些精心编校的学术精品相提并论。

2.一味追求经济利益的最大化

古籍整理,难免染上功利化色彩。有些出版单位忽视古籍整理本身的意义和珍贵古籍本身的价值,舍本逐末,一味迎合市场的需求,以装裱、印装等技术手段低水平、重复出版一些“有卖点”的古籍。这种一味追求巨大利润的做法必然导致新出的版本存在良莠不齐的现状。

功利化的色彩在部分学者身上也有较为突出的体现。“十几年前,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张剑先生撰文指出了古籍整理的‘伪校点’现象:随着外界环境对学术环境的干扰及其他种种因素的影响,部分学者在古籍整理中出现了功利化倾向:明明已有较好的点校本出版在前,却熟视无睹、继续重复,只会玩弄一些拆合句子或改句号为逗号的把戏,甚至干些偷梁换柱的勾当;还有一些学者校点古籍的行径更为可笑,根本不问版本源流和优劣,也不详细调查现有的研究成果,胡乱抓住一种本子匆忙点完了事,这种本子只能贻害学林。凡此种种,皆可称之为‘伪校点’。”[20]学者的功利化与书商的功利化二者殊途同归,对古籍整理事业必然会造成诸多不良影响,后出的版本水平转劣也就不难理解了。

3.古籍整理学术力量的不足

古籍整理是一项学术性较强的专业性工作,理应有过硬的学术力量做保证,方能确保古籍整理的质量。清人章学诚在《校雠通义》序中曾言:“校雠之义,盖自刘向父子部次条列,将以辨章学术,考镜源流,非深明于道术精微、群言得失之故者,不足与此。”从整理者角度而言,过去的古籍整理学者大都根底深、文史造诣深厚,在版本、校雠、文字、音韵、训诂等诸多领域均有建树,是典型的大家型、专家型学者。近年来,古籍整理学术力量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

首先,其他学科领域的专家参与古籍整理工作。尽管这些专家在各自领域是行家里手,然而一旦进入文献学、古籍整理规范等新的学科和领域,囿于学科限制和知识功底,便显得捉襟见肘。其次,一些造诣颇深的导师主要以自己的学术力量获得了古籍整理的立项,之后便将具体整理工作分解到自己的学术团队,一些初入行业领域的研究生实际上承担了古籍点校、注释等具体工作,而导师只是在版本选择、整理体例等方面做些把关,无暇过问古籍整理的具体过程。整理完毕后则又主要以导师的名义出版,从而造成了许多低水平整理本的出现。再则,一些出版社的古籍整理学术力量不足。专业出版社基本上可以做到对古籍整理成果进行学术把关,而其他类型的出版社涉足古籍整理领域,其编辑的学术力量明显参差不齐。例如,一家综合类出版社出版了《国学知识大全》一书,将历史学家吕思勉《经子解题》、《理学纲要》等学术著作罗列于一书,冠之以“国学知识大全”之名,并称之为“迄今最全面完整的国学入门经典”、“吕思勉典藏史籍精校版”。这类“煌煌巨著”的出版自然迎合了时下“国学热”,如果确实能做到其所宣称的“精校”,对于国学知识的普及、传统文化的弘扬不无裨益。然而,对该书通读下来,便会发现诸多文字类或文史类差错,使得该书的学术质量大打折扣。如历史地名“菑川”,书中又时而作“灾川”,缺乏专名上的统一。西汉儒家学者胡毋生之名,诸多《经子解题》版本均作“胡毋生”,而本书则全部改作“胡母生”。“故治经当从汉人之书入”,本书则错作“故治经当从汉人之书人”。“(共工氏)乃头触不周之山”,本书则作“乃头角虫不周之山”。“二者之中,予颇左袒后说”,“予”错作“子”。“作《诗》之意,断非吾侪臆测可得”,“侪”错作“挤”。南宋学者史绳祖《学斋占毕》一书,本书则作《学斋呫毕》。另外,诸如“荦荦大端”作“牵牵大端”,“不免夜郎之诮”作“不免夜郎之消”,“二者混淆不辨”作“二有混淆不辨”,“此书何以独有之”作“此书何从独有之”,“此篇同《礼记·乐记》,而多增入辟墨子语”中的“入”错作“人”,“殆后人以知章人微、玄龄名重,改题之以炫俗耳”中的“人”又错作“入”,“故伪字人旁为,亦会意字也”中“伪”作“为”,“虚静无为”作“虚静元为”,等等,鲁鱼亥豕类形讹错误时而出现,充分反映了本书责任编辑的失察和失职。

著名的出版人杨牧之曾言:“古籍整理与出版是关系到子孙后代的大事,古籍整理不仅要服务当代,还要为千秋万代服务。古籍整理出版事业,承担着传承中华文化的历史使命。”[21]从这个角度而言,古籍整理作为一项专业性极强的工作,应该有更多的有相当学识、懂得古籍整理规范的专家学者和出版编辑人才淡泊名利,埋头文献,爬梳剔抉,打磨出可藏之名山的文献精品,创造出更多“后出转精”的古籍整理珍品。而现实的情形是,古籍整理仿佛无版权限制的“唐僧肉”,人人皆可参与其中,对已有的整理现状却又视而不见,只顾自我沉浸其中,从而制造出大量的低水平的整理成果,这种“后出转劣”的古籍整理现象未尝不是另一类形式的学术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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