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老家

张霞

一下公交车，军子就见父亲嘴里衔着半截香烟，向他走来。

“那个女娃，还是没有一起回来啊？”父亲貌似有些失望，顺手接过军子的背包。

“等我们结婚了，一定会回来孝敬您的！”拉着旅行箱的军子向父亲做了一个鬼脸。

“家里的拆迁费都到账了，过了年你们就可以把房子首付交了。”父亲吐掉了嘴里的烟头，用脚使劲踩了一下。

“爸，拆迁费有多少啊？”

“房子和土地一起68万！”父亲的口气里满是喜悦。

“那你以后住哪里，没了土地干什么？”军子加快几步，走在了父亲前面，回头问。

“我现在住的是政府的廉租房，开发商出租金。我们原来那个村里的人都住在前面那个小区里，跟城里人一样！过两年，在建房一完工，那就是我们的家了，不用操心！”

军子顺着父亲的手指，看到那一片高楼。军子清楚地记得，两年前他从镇上坐公交车进城的时候，还是青油油的麦苗。

不一会儿，军子已跟随父亲进入小区，大门口是一个停车场，除了角落处有两台锈迹斑斑的拖拉机，其余均是崭新的小轿车。

“爸，这里怎么这么多车啊！有什么活动吗？”

“这都是咱村里的人买的，哪有什么活动啊！”

“嘀-嘀-嘀”，军子赶紧往路边让，可那辆还没上牌照的蒙迪欧致胜却停在了身边，车门打开，走下一个三十多岁衣冠楚楚的男人。

“军子，你回来了？”军子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人已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哦，强哥，我都认不出你了！”军子定睛一看，是他堂叔家的大儿子，过去因家里穷，好像一直没娶上媳妇。

“丽丽，快过来，这是我堂弟，正牌大学生。”男人对着车里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打了声招呼，又转身问军子，“刚从城里回来？”

“刚回来。这是？”面对这个十八九岁的妖艳女子，军子一脸的疑惑。

“这是你嫂子。过完年我们就去登记！”

看着他们绝尘离去，军子感觉像电影里的人。

軍子终于跟随父亲上了一栋楼，楼梯间的白色地板上，满是尘土和烟头。

四楼左边是他们的新家，白色的墙壁，明亮的玻璃窗户，让军子一下子无所适从。那个黑色的墙壁，那个特别是母亲去世后乱成一团的家不见了。

大年初一，军子睡了一个懒觉。吃完早饭，已经上午十点多了，父亲让他赶紧去大伯、二叔、三爹、堂叔家拜年。军子忆起过去拜年的时候，从村东到村西，挨着顺序，就能把这几个长辈家都转到了。去了后他磕个头，说几句吉祥的话；长辈们捧出糖果，给些压岁钱，到处都是浓浓的年味。

按照父亲的交待，军子先爬到了5号楼的七楼，正敲门，对门开了，是本村的杨奶奶。

“杨奶奶好，我大伯是住这吧？”

“哟，是军子吗？都长这么高了，你大伯一家去楼下打麻将了！”

接着，军子又去了二叔家、三爹家，照样吃了闭门羹……

无奈之下，军子走到楼下停车场旁边的一个大门前，映入眼帘的是“如家茶社”几个火红的大字。掀开皮革的搭帘，一股呛人的烟草味道和着热气一下子扑面而来。面对几十张桌子，军子捂着鼻子，在烟雾缭绕和一声声“碰、吃、自摸……”中看到了儿时的伙伴刚子；看到了初中时给他写小纸条的小娟；看到了小时候最爱带他玩的小叔；还看到桌子上一张张红红绿绿的钞票，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看到他。

军子退了出来，站在外面的寒风中，咳嗽了好几分钟。

不知怎的，军子突然很想去河边看看妈妈。妈妈五年前因病去世，那时候他还在读大三。遵照妈妈的遗愿，她长眠于村子前的那条小河边，因为她喜欢听河水哗哗流过的声音……

军子从小区里走出来，想找到原来的村路，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只找到了那条河。沿着河岸，军子走了约半个小时，总算找到了妈妈的坟头。正午的阳光，凉冰冰地照在军子的头上和他妈妈的坟上。军子禁不住回头远望，想寻找哪怕一点点过去的影子，可他望到的只是一栋栋正在施工的大楼，因过年放假，也不见什么人，只有那高耸云端的塔吊……

“看来，这老家是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军子喃喃自语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