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白雪皇后》中的配角意蕴

王筱霞

摘要：《白雪皇后》是安徒生的代表作之一，从表面上看作品是讲述主人公格尔达和加伊之间爱与救赎的故事，但其中的各个配角却推动着情节的发展，对凸显人物潜在心理变化方面起到了决定性作用，配角的存在使主人公性格丰满，故事脉络清晰。本文将《白雪皇后》中主人公在追求真善美的过程中所呈现的心理转变的不同阶段与同一时段出场的配角作了比对，发现作者把每一阶段的配角赋予了不同的深层含义，而这个角色所隐藏的意蕴恰恰与主人公相应的心理契合。通篇来看，所有的配角都是主角内在意识的外在表现，因此安徒生创作这篇童话的真实意图也就可以得到更好的了解。

关键词：《白雪皇后》;配角;意蕴

一

安徒生的童话无人不知，在感受他为我们创造的美丽梦境时，也应该关注到他在这些故事中所倾注的情感和希冀。安徒生一生都在追求着心灵的纯净，追求着真善美，这是他作品中主人公们亘古不变的追求。《白雪皇后》也是围绕着这一主题展开的，但吸引我们更多注意力的却是其中的配角，它们所散发出的人文光芒甚至盖过了主角，本文旨在通过对配角意蕴的探求来反映主人公在追求真善美的过程中所发生的心理变化，进而体现配角所发挥的巨大作用。

《白雪皇后》写于1845年，之所以借助这篇作品来探求安徒生童話，是因为它的多维性，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理解，大人和小孩也会有相异的看法，它集合了许多拥有多解性的人物与角色：有像小人鱼一样单纯善良的女主角格尔达，也有无法复制的争议角色“雪后”;有人觉得这是一个讲述真诚爱情的故事，也有人认为它是赞颂成长与信仰的故事。正是由于故事的可议性与多面性，才使得安徒生的思想在其中得到很好的诠释。不过，真正将这个故事润色并淋漓尽致地表现作者意图的最大功臣，是其中不可忽略的配角们。

《白雪皇后》的主人公格尔达行为与目标明确，但与其单一色调的方向意图相比，文中配角在推动情节发展，凸显人物潜在心理变化方面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使得故事脉络清晰，人物性格丰满。每个阶段的不同配角都参与主人公行动且与其心理相映衬，这些配角们有人有物，他们都是这个故事中不可或缺的主人翁。

下面从主人公在追求真善美的过程中所呈现的心理转变的不同阶段来介绍与之相照应的配角及其潜在意义。

二

西方人对玫瑰有着特殊的感情，安徒生也是一样，玫瑰成为了这个故事中的一个重要意象，它总是在关键时刻给予主人公希望和勇气，并且永远都是那么美好可爱。意大利符号学家艾柯认为“玫瑰，由于其复杂的对称性，其柔美，其绚丽的色彩，以及在春天开花的这个事实，几乎在所有的神秘传统中，它都作为新鲜、年轻、女性、温柔以及一般意义上的美的符号、隐喻、象征出现。”（1）后来，玫瑰又被看做是爱情、尊贵、神圣的文化角色，暗含着美好的思念与虔诚的祈福，象征生命的宝贵与神圣。不仅在《白雪皇后》中作为一条贯穿始终的主线，在安徒生其他许多童话中，玫瑰也总是频繁出现，值得一提的是伴随玫瑰出现的往往是不幸和死亡，同时还有爱、墓地、宗教、上帝。这个特点深受西方文化传统的影响，但也离不开安徒生自身的宗教意识与心理态势。安徒生是孤独的，但他的内心又是火一般的灼热，像极了绚烂的红玫瑰，他将玫瑰作为了其宗教意识的外在表现，将它作为了自我的象征出现在创作中，代表着自己笃信不疑的追求，那就是爱、美、以及永恒。于是，在《白雪皇后》中，玫瑰的伴随注定了故事的结局，美好而热烈的爱陪伴格尔达开始了摆脱寒冷与追寻希望的救赎。

单一的美好追求是隐形的，它得需要反力的催化和逼迫才能显现出来，否则怎能体现信仰的美好？有了玫瑰的芬芳可爱，魔鬼的镜子才会愈加丑陋。故事一开始就交代了镜子碎片的由来以及造成的后果，那就是小小的加伊被扎中了眼睛和心脏，于是他眼中世界开始丑恶不堪，心变得冰冷，连美丽的玫瑰花也被他无情催毁。这些镜子碎片虽不像玫瑰花一样在故事中随时出现，却由于从开始到结束一直扎在加伊身体里而导致了整个故事的起因与发展。安徒生对镜子总是情有独钟，而且在他的童话中，镜子完往往是丑恶的代表，《白雪公主》中恶毒皇后的魔镜如此，《白雪皇后》里的镜子碎片有过之而无不及。实际上，镜子在世界各国的神话故事中反复出现，并且在现代解读中，“不是神按照自己的形象创作了人类，而是远古时期的初民在对神灵的想象中按照人类的形象创造了神”，（2）人通过在镜中的反射得到自己的印象，凭借这种印象，人可以确立自我形象，并和动物得以区分。也正是因为这样，由于把人类关注的焦点引向了人类自身，出现了共同的心理特点，即对镜子、镜像或人类自身的迷恋。“估计所有人都有放下镜子前在镜子里扮个鬼脸的经验，这是不是对自己沉迷在虚假的满足中的自我嘲讽呢？”（3）

另一方面，人类在满足于镜子中的“虚幻假象时，发现镜子具有吸收光线的作用，这样的力量与反射光明不同，它使人产生了害怕、畏惧的感觉，尤其是镜子常被用来显示人的形象这一现实，大大加深了人对自身尤其是自身灵魂的担心。”（4）正是基于镜子的这两点特质，安徒生将镜子运用于其多个童话故事中，并旨在表现出人物性格中虚幻、自我、怯弱、逃避的一面，同时利用镜子折射出世界的丑恶。于是，主人公格尔达的出发点与最终目标就是要取出加伊眼里和心中的镜子碎片，即带他离开虚幻，直面现实。

恶魔的镜子扎中了小小加伊，让他麻木地抛弃所有追随雪后而去;温暖夺目的玫瑰给予格尔达力量，让她开始遥远而又坚定的救赎之路。

童话故事里通常出现的一个套路就是：勇士救出美女，王子唤醒公主。男性的地位往往是高于女性的，并且起主宰作用。在《白雪皇后》中，男主角加伊却自始至终充当着一个被拯救的角色，在被镜子碎片扎中前，他和格尔达一样温暖善良;在心变得冰冷后，他看不到世间的美好，而是丑陋与寒冷。于是，他被同样冷若冰霜的雪后深深吸引，并跟她去到了没有一丝温暖的白雪宫殿，促使格尔达开始了一段寻找的路程。这里的加伊所代表的仅仅是社会个体的象征，他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而人又怎么能忍受住冰凉彻骨的严寒呢？除非他的心是冷的。造成他心冷的原因又是什么呢？那就是同样冰凉的世界。

如果说加伊代表的是社会中冷漠个体的话，雪后则代表着这个隔绝光明与温暖的社会，两者的关系是相辅相成的。小小的格尔达想要找到并解救的只是加伊，她也只能够解救加伊而无法对雪后造成任何影响。这就体现了安徒生对于“个体”与“社会”的探讨：适应社会或秉持自我。

“人是社会的动物，在特定的社会环境里，人要生活下去，常常必须向社会妥协。然而，如果过分强调适应社会，过分关注他人的评价，人就很容易丧失自我，很容易成为他人评价的支配物。”（5）当加伊的心变得冰冷，并跟随雪后而去，他实际上已经完全适应于雪后为他制造的环境中，没有意识挣脱了。安徒生对当时的黑暗社会寒心不已，又不愿随波逐流，于是只有在孤寂中寻找精神的寄托，但却苦于在自我与社会发生冲突时不得不压抑自我，这样一来，尊重自我的安徒生又感到自我失落了。就是在如此的矛盾与煎熬中，那堵叫做寂寞的牢不可破的冰墙，被故事中的小男孩儿与雪后巧妙地展现出来。

尤奈斯库明确指出：“正是在深层的孤独中，我们才能重新发现自我”。（6）安徒生也在亲身实践着这一点，他发现孤独与冷漠着实令人难以忍受，但却从未放弃过对美好希望的追求，他认为打破人们心墙的是来自基督的博爱，来自上帝的宽恕与抚恤。其实不光是基督教，古希腊、佛教、儒家及现代人本主义思想都是把爱“设定为一个意义论说的关键性理念”。（7）《白雪皇后》中加伊最终被格尔达的眼泪唤醒，这也是爱的伟大力量，安徒生希望表达出一个观点：爱是坚持自我的动力。也就是说，社会再黑暗，生活再坎坷，也不能流于凡俗而放弃自我，在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善良、纯洁的心是促使人秉持自我的根本力量。也许格尔达不能对雪后构成任何影响，也许她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但她救出了加伊，拒绝加入那个冰冷的世界。当千千万万有着冰冷心脏的加伊被千千万万个温暖美好的格尔达唤醒时，谁能说牢固的白雪宫殿不会有坍塌的一天？

没有任何一个童话家，对于博爱、奉献这一基督教基本观念有如此充满想象力的理解并如此令人难忘地表现这一主题，唯有安徒生，将爱与“自我”联系起来，认为哪怕是个人的小小力量，只要以爱为出发点，只要秉持自我，就能扒开冰冷世界的一角，让一丝阳光透进这个黑暗的社会。安徒生认为这些人“像环绕着地球的一条灿烂的光带”。（8）

只因为好朋友加伊的突然离去，只因为雪后的白雪宫殿远在极地，纯洁的格尔达带着爱与温暖踏出了寻找希望的第一步。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格尔达在迈出寻找加伊的第一步时就遇到了魔法花园。可以说格尔达在初期的心理是十分茫然的，她不知道小加伊去了哪里，将最心爱的红鞋送给了河流，企图打听加伊的消息，却失败了;想坐船去追询，又漂流到了不知名的地方，此刻她的心情当然是恐惧胆怯的。于是魔法花园的主人，一个企图让格尔达永远陪在自己身边的巫婆出现了，她给格尔达吃最美味的樱桃;用施了魔法的梳子替格尔达梳头，每梳一次，就会让她对加伊的记忆少一点;将美丽的玫瑰沉到黑暗的地底，害怕格尔达看见它们时会想起加伊。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拼命阻挡格尔达的脚步。而在渐渐沉迷于这种无虑的状态和享受着安逸生活之后，格尔达的停驻耗费了整整一个夏季。

魔法花园里有很多鲜花，格尔达却独独觉得少了什么，直到她的热泪淌过土地，玫瑰重见天日时才恍然大悟，她想起了加伊，想起了自己的使命。这时的格尔达依旧是茫然的，她问鲜花们加伊在哪儿，得到的却都不是答案，而是一个个看似不相及的故事。这里安徒生着重讲述了几种花的故事：风信子、金凤花、还有水仙。

风信子讲的是三个美丽的姊妹，分别穿着红色、蓝色、白色的衣服，然后她们死了，被安放在三口棺材里。这段毫无逻辑的呓语，让格尔达非常悲伤，她想到了杳无音信的加伊，他是不是也已经死了呢？其实这段话中的三个美丽的姑娘可以从风信子的花语来解释：红色的风信子代表“让我感动的爱”，蓝色代表“恒心”，白色代表“沉静的爱”，它所传达的精神是“对自己的信念非常坚持且顽固，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就算身旁的人加以劝阻，也一定会勇往直前，不顾一切”。这恰恰是格尔达对于加伊的爱与信念，风信子讲的正是她现在的处境，“棺材”是扼杀信念及勇气的元凶，化作心理状态，就是阻碍格尔达前进的“茫然”。

接下来是金凤花，它讲到了一位老祖母和她的孙女儿，同样浸含着悲伤的一个故事。金凤花的花语是离别.思念，这正是格尔达的心情。她深深挂念的不仅是加伊，还有年迈的祖母，只是加伊此刻更需要她帮助和解救。但格尔达知道这是一条漫长而无法估计困难的路，本来内心就充斥着茫然与无助，对祖母的担心使得她更加矛盾与犹豫。

最后是水仙花，它对着格尔达讲了一通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说一个骄傲、神气的小小舞蹈家是如何独自起舞、孤芳自赏的。水仙的花语是“只爱自己的人”，它代表了格尔达心中那一点点自我的意识。人都有纯洁美好的一面，同样也有阴暗丑陋的一面，当这两种情绪对抗时，强大的那一方则决定了她是否能够选择正确的道路。还好我们听到格尔达说：“这一点也不使我感兴趣，对我一点意义也没有。”最终对加伊的爱战胜了一切，让她对自己的行动有了更坚定的精神支柱。

在经历过一个季节的停滞不前之后，小小的格尔达抛却犹豫与茫然，内心的强大让这个女孩儿保持着当初那份纯真与勇敢，继续迎头走向未知的前方。

三

在經历种种磨难之后，格尔达终于找到了加伊，在冷得令人窒息的白雪宫殿中，她用热泪融化了加伊心中的寒冰，冲走了魔镜的碎片。这一场冰天雪地里的救赎最终被画上了一个完满的句号。纵观格尔达的行动始末，首先是由于心爱的加伊被白雪皇后带走，激发了她无穷的力量，使这样一个小小的女孩儿毅然跨出了寻找的第一步;接下来便是各种各样的奇遇，而在跟每段时期的每件事情接触后，故事都在不停地愈加丰满着。我们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有一根主线牵扯着情节的发展，那就是“爱”，它是所有行动的出发点，促使着格尔达坚定于自己的信念，在路途中收获了成长，它又是那么令人动容和震撼。蒂希里说：“爱无所不在，它时时处处以最伟大最显著的方式，也以最渺小最隐秘的方式，从死亡中营救生命。它在营救我们每个人，因为爱比死亡更强大。”（9）

安徒生想表达的无疑是对“爱”的信仰与追求，但更多的是希望通过侧面让人们了解到维持一颗不变的“博爱”之心需要多大的付出与努力。他将对“爱”的信仰转化为对“真善美”的追求这一直接行为，并告诉人们在这条道路上可能会遇到的种种困难与磨炼。格尔达就是作者心中的探索者，路程的一开始也许会遇到犹豫与茫然，中途可能会受到来自权利与欲望的诱惑，还会遭受到身体的疲累与创伤，但只要怀揣着坚定不移的信念，拥有勇气与自信，最终一定能到达美好的彼岸。这是《白雪皇后》中异常凸显的一条脉络，但安徒生并不拘泥于完整地传达这个意向，而着眼于如何巧妙地将它蕴含于故事的始终。于是他安排了各个配角的出场，让他们在帮助或阻碍格尔达的同时也拥有自己的独特个性与魅力，他们的言行无不显露着作者的良苦用心。正因为被赋予了如此深刻的意蕴，承担了如此重要的责任，《白雪皇后》中的配角们才成为了撑起整个故事的主心骨与灵魂。

这是一个如此简单的故事，讲述一个小女孩寻找一个小男孩的历程;这又是一个如此复杂的故事，它拥有了太多配角与场景，每个配角又在向我们阐释一个深刻的哲理。我们只得带着一颗最无邪的童心去寻找故事中属于自己的角色，然后用一颗成人的心去读懂每一个角色，因为安徒生说过：“除非你成为一个孩子，你决计进不了上帝的国度。”这是一条执拗如孩童般的规则，在他的童话世界中你必须遵守，而这，恰恰是安徒生难以言状的魔力。

注释：

①安贝托·艾柯，斯特尼·柯里凡.诠释与过度诠释[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5：68.

②③④刘薇.镜子的神话分析[J].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 （12）.

⑤孔伟.灵魂深处的彷徨——论白先勇《孽子》[J].安徽文学（下半月），2009 （9）.

⑥黄晋凯主编.荒诞派戏剧[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6：99.

⑦刘小枫.个体信仰与文化理论[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460.

⑧叶君健.安徒生童话》（1-4全集）[M].沈阳：辽宁少年儿童出版社，1992：299.

⑨保罗·蒂里希.蒂里希选集（下）[M].何光沪选编.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9：830.0

参考文献：

[1]孫爱萍.安徒生童话中的玫瑰意象内涵探究[J].安徽文学（下半月），2008 （8）.

[2]李大艳，吴莹，张晓娟.简单·爱——《相约星期二》的生态智慧赏析[J].大众文艺，2015 （11）.

[3]蒋崇华.桃花之于玫瑰——中西方俗词语之爱情意象探微[J].名作欣赏，2015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