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社群主义的主张及其价值

孙东河

江苏省常州市委党校，江苏 常州 213016

社群主义(communitarianism也被称为社团主义、共同体主义等)，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产生的最具影响力的现代政治思潮之一。与新自由主义将个人权利作为考察和阐释社会治理和社会发展的对象截然不同，社群主义将个人所在的社群作为研究分析的基本变量。社群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有桑德尔、麦金太尔和沃尔泽等。桑德尔就曾明确指出：“八十年代末，许多政治哲学家都从这样一个问题开始研究：这就是，正义能否与善的考量分离开来？在阿拉斯戴尔·麦金太尔、查尔斯·泰勒、迈克·沃尔泽和我自己的著作中，对当代权利取向的自由主义提出了挑战，这种挑战有时被描述为‘共同体主义’对自由主义的批判”。[1]

一、社群主义的兴起及其背景

社群主义对于社群和群己关系的重视最早可追溯到古希腊学者柏拉图的《理想国》，亚里士多德更是提出了“人类是社会性动物”的论断。社群主义关注社群对个人发展的重要性，强调社群研究对个人发展和社会治理的重要价值。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罗尔斯在著作《正义论》中提出的新自由主义观点引发了广泛讨论和争议。社群主义、功利主义和保守主义等各个学派纷纷对罗尔斯的新自由主义观点提出批评和挑战，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社群主义异军突起。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社群主义思想已在社会学、经济学、伦理学和政治哲学等领域产生了巨大而深刻的影响，其理论主张及其价值在世界范围内逐渐受到广泛关注和研究，并已在社会治理实践中逐渐体现出独特的价值。社群主义近些年来也受到我国学界的广泛关注，这既和社群主义与我国传统文化中某些重要理念相通相关，更与改革开放四十年来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深刻变动有关。随着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系的逐步建立与深化，有关改革与发展、个人与群体，公平与正义的关系等问题逐渐引起更多的关注和探讨。

社群主义的兴起有着深刻的历史背景和现实因素，主要因素可以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社会的稳定和完整受到了个人主义泛滥的严重侵害。新自由主义对个人权利的过度重视导致了个人主义的泛滥，使个人对他人、对群体、对社会日益冷漠和疏离，个人过分自我、社会道德生活堕落、社会责任意识丧失的趋势正威胁到整个社会的稳定和完整。社群主义者认为，新自由主义倡导的个人主义价值观和当前社会道德领域的种种危机有着深切的内在联系。在《哲学与人的科学：哲学论文集二》中，泰勒深刻批驳了新自由主义的“政治原子主义”主张。他认为，新自由主义把个人权利和自由当作社会发展最重要的原则，“把个人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的自由置于绝对核心的重要地位”，否认个人归属于或维持某种形式的社会的责任原则。但是，个人并不具备脱离现实社会因素，单独根据个人选择去发展自身的能力。也就是说，个人要想真正获得这样的权利或自由。就必须在现实社会、现实群体中去谋求权利和自由。因此，社群主义更关注社群的价值，主张用社群利益取代个人权利的中心位置，倡导“共同的善”优先于个人的权利和自由

第二，经济全球化时代国家职能的弱化。经济全球化是当今世界经济发展的客观现实和历史趋势，经济全球化中跨国公司的扩张导致传统国家职能的弱化。国家职能的弱化会导致公民工作权、受教育权、接受社会救济权等权利的降低和减少，实质上也是对个人利益和社会发展的损害。联合国经社事务部双年度旗舰出版物《世界社会发展报告》(2013年版)中指出：“近二十年经济的政策越来越倾向于市场化，在这些传统上比较平等的国家，他们其实是政府干预的成分比较多，通过福利政策、各方面的干预比较多，在整体市场化的过程中，他们的社会政策在包容性和支持性方面有所减弱，所以在这些国家不如以前了”。社群主义主张用“公益政治”取代“权利政治”，正是社群主义者对经济全球化时代国家职能弱化的一种自觉回应和有益探索。

第三，经济全球化时代社会发展不平等的加剧。世界经济虽然在经济全球化浪潮中获得了一定的经济增长目标，但客观上也造成了失业率高居不下的后果，使得贫富分化更加严重。美国学者亚历克斯·卡利尼克斯指出：“世界进入二十一世纪，充斥着贫穷与不平等，这是再富有想象力的前人也无法想象到的”。[2]同样来自《世界社会发展报告》(2013年版)研究发现：在乍得，富裕家庭的孩子上小学的机会是贫穷人家孩子的7倍；一个瑞典穷人的收入是一个刚果民主共和国穷人收入的200倍。这两组数据鲜明地反映了国与国之间、一国内部在经济社会发展上的悬殊和不平等。更为严重的是，这份报告同时指出，全世界70%的人口住在近二十年间国家内部更不平等的国家里面。社群主义强调个人必须依靠其所在的社群才能实现自我，认为应该由为实现共同目标而努力的个人组成的社群来改变只为自身目的而奋斗的不同利益集团之间冲突和对立。社群主义者试图通过构建社会生活利益共同体方式来消弭新时代面临的新矛盾，找到促进社会和谐发展的有效途径。

二、社群主义的主张及其价值

从理论兴起背景来看，社群主义理论是在批判新自由主义理论的基础上逐渐形成的。因此社群主义理论在认识论、方法论和核心观点上都和新自由主义表现出显著的差异。新自由主义坚持把个人权利和自由当作社会发展最重要的原则，社群主义则强调应以社群为基本。新自由主义主张“权利政治学”，社群主义则倡导“公益政治学”。新自由主义标榜“国家中立”，社群主义则认为国家有干预和引导个人选择的责任。

(一)社群主义(communitarianism)的核心主张是将社群(community)作为研究分析的基本变量

在社会学和政治学中，社群一般是指在个人间形成的一种比简单协作有更深刻、更紧密的内在联系形式。社群在内涵上至少包含两个要素：一是社群具有共同的目标，这些目标不只是群体成员私人目标的简单集合，而是被此群体的成员认同，并且被作为评价群体成员行为的共同的目标；二是社群中的成员能够认识到自己属于该群体。社会中的个体通过其在各种各样的社群中的成员资格来确认自己的身份并被他人所认可，这对社群成员的归属感具有重要的意义(即他们对“自己是谁”的观念)。正如麦金太尔指出，“作为我的实体的一部分，它们至少是部分地，有时甚至是完全地确定了我的职责和义务。每个个体都在相互联接的社会关系中继承了某个独特的位置；没有这种位置，他就什么也不是，或者至多是一个陌生人或被放逐者。”与新自由主义将个人主义作为考察和阐释社会治理和社会发展的对象截然不同，社群主义理论的核心将个人所在的社群作为研究分析的基本变量。

(二)“共同善”优先于个人权利

正如罗尔斯提出：“正义是社会制度的首要价值”。新自由主义者主张正义的原则超越任何特定的利益观(包括公共利益观)，即使为了公共利益也不能牺牲个人权利。而这种正义正是来源于不受任何利益制约的个人自由权利，这就意味着个人权利的优先性。而社群主义代表人物麦金太尔则指出，“权利”这一概念直到公元1400年以后才出现，而在中世纪以前的历史典籍中并未发现。这表明权利的存在离不开具体的社会群体和特定的历史时期，也就是说个人享有的权利都是建立在某种特定的社会群体和社会条件的基础之上，并不存在不受任何历史条件和任何利益制约的抽象的个人权利。新自由主义建立在抽象正义理念上的道德权利只不过是一种幻象。社群主义者认为权利是一种由法律规定的人与人的之间的社会关系，是一种保护个人正当权利的制度安排，离开一定的社会规范和法律约束，任何个人的正当权利便难以实现。[3]。“共同善”的观点作为社群主义的核心主张，“共同善”就是“共同利益”，强调“共同善”就是主张社群整体优先于成员个体、公共利益优先于个人权利。社群主义的提出要实现由“权利政治”转向“公益政治”的转变。新自由主义过分强调个人的权利，将个人至于群体之上。社群主义则强调追求公益、合作和谐、平等法治、团结友善。这种政治观念的转变，对于纠正新自由主义的自我观念和原子主义方法论的弊端有着重要的价值。

(三)国家有干预和引导个人选择的责任

经济全球化中跨国公司的扩张客观上对传统国家职能带来冲击，面对这一挑战，社群主义与新自由主义对于国家职能的看法迥异。社群主义主张“强国家”，认为国家应当有所作为，只有努力提升国家所代表的公共生活品质才能推动公共利益的更好实现，一个漠视公共利益的社会不可能是一个好社会。而新自由主义则推崇“弱国家”，认为国家职能越强，集权专制的可能性越大。新自由主义主张尽可能地扩大公民个人的生活领域，同时严格限制国家职能和公共生活的范围。对于在公民道德建设上国家应有的作为和责任，社群主义与新自由主义展开了激烈的争论。社群主义者认为公民的美德是实现和促进公共利益的基础，但公民的美德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通过具体的社会生活和教育逐步形成的。因此，国家作为最大最重要的政治社群，应当承担对公民进行公共道德教育和引导的责任。惟有国家才能引导公民确立正确的价值观，政府不应该“对各种相互竞争的改善生活观念保持中立的理念”，而是必须承担起公民道德教育的重任。[1]而新自由主义则认为公民个人的美德对维系社会稳定和发展固然很重要，但其本质上仍属于公民的私人领域，主要应该由家庭本身和社会生活实践来完成，而不是国家应承担的职责。因此，新自由主义在公民道德建设上主张“国家中立”，认为国家应当把捍卫公民的个人权利放在首位，国家必须厘清私人领域与公共领域的边界，严守有限政府理念，不能成为什么都管的全能国家或全能政府。

尽管每一种思潮的主张都有其利弊，但任何一种思潮的存在与发展都是当时社会发展诸多因素的反映，同时也会给人类发展带来启示。最近几十年间，社群主义不断兴起，作为挑战新自由主义思潮的一派政治哲学，指出了个人主义泛滥下造成的社会问题，提出了构建现代国家治理的理论体系和方法路径。社群主义理论给我们开启一个反思社会发展的的独特视角，也为我国社会治理研究和推进治理能力现代化提供了有益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