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姆和外公

2018-01-22 18:16安·胡德
风流一代·经典文摘 2017年7期
关键词:萨姆天堂外公

安·胡德

一天,我四岁的儿子萨姆悄悄告诉我,他看到保姆在自己的房间里痛哭,因为她和男朋友闹翻了。“她简直伤心极了。”萨姆瞪着他那双天真的大眼睛,“我可从来没有那样伤心过。”说完这句话,他好像不放心似的又赶紧补充了句:“永远也不会。”

这是事实。萨姆的生活是快乐的,其中很大部分是缘于他与我父亲——他的外公之间那种牢不可破的友情。正像萨姆曾向所有人宣布过的那样,外公胡德对他来讲远不止是一位外公,他们是天下最要好的朋友。

影片《绿山墙里的安妮》中有这样一幕:女主角安妮大声呼唤着一个亲密无间的朋友。当萨姆看到这个情节时,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大声宣布:“你们就像我和外公一样,生生世世,永远永远,都是最最亲密的朋友!”

我的父亲当然也肯定他与萨姆之间这种至真至深的友情。由于工作需要,我经常要外出教学,一个星期都不能回家。每当我出发的头一天晚上,父亲就会开着他那辆红色运货车把萨姆从学校接到他家。在那儿,他们会一起装海盗,扮骑士,大打出手,吃饭的时候也会大.快朵颐。就连他们的穿着打扮也会惊人地相似:夹克、T恤衫、棒球帽、牛仔褲和旅游鞋。他们会去一家经常光顾的老餐馆吃饭,会去经常流连的老根据地——游乐场、玩具店尽兴。

萨姆从小就牢牢记住了我父亲的电话号码,他每天早上起床后、晚上睡觉前都要给外公打个电话。“外公,”每次放下电话前,他总会恋恋不舍地抓住话筒追问,“我还能给你打好多、好多次电话吗?”外公每次都以同样欢快的语调慈爱地回答:“当然可以。”

不幸的事情发生了,我父亲患了肺癌。为了治病,他需要在医院住上好几个月。我非常担心萨姆是否能接受外公目前的状况:吊着输液瓶,插着氧气管,整个人显得十分虚弱。带萨姆去医院探望外公前,我特地给他“打个预防针”:“萨姆,也许这次你见了外公会感到害怕的。”萨姆很不以为然地回答:“不会,外公他绝不可能吓着我的!”

所有前来探病的大人都会带着一种诚惶诚恐、不知所措的表情,他们全都言语谨慎,动作小心。唯有萨姆,他可不管那么多,他非常明白自己所应给予外公的是热烈的拥抱以及欢声笑语,就像从前一样。

“你会很快回家吗?”萨姆急切地问。

“我会争取的。”外公低声回答。

外公去世后,对我和萨姆来说,一切都改变了。我在精神与感情上都无法接受这一现实,那股巨大的、压倒一切的悲哀向我劈头盖脸地倾覆下来。当人们善意地劝慰我时,我通常只能短暂地应付一句后就迅速转移话题。

萨姆则完全不同,对他来说,大声质疑似乎成为他理解这个事件的最佳途径。“那,”他坐在汽车里也会大声问道,“外公现在已经与天地融为了一体,是吗?”要不然,他就会指着教堂的彩色玻璃问:“那些天使中会有一个是外公吗?”那一段日子里,萨姆总是爱问:“天堂到底在哪儿?”

“没人知道天堂的确切位置。”我只能这样回答,“人们大都认为,天堂就在天边。”

“不对,”萨姆摇着脑袋反驳,“天堂很远、很远,也许位于哥伦比亚附近。”

一天下午,萨姆又对我发难:“要是人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要是人晕倒,只不过是暂时离开一会儿。是这样吧?”

我惊奇他的小脑袋里竟装着这么多看似简单、实则深刻的问题,但真正令我感到难以对付的是他问完问题后的表情:他会以一种我不能承受的执著与严肃凝视着我,期待着我给他赞许,抑或纠正,抑或教诲。然而此时我往往会被恐惧与无知牢牢地控制,使我面对他无邪的面孔时,竟然无言以对。

深夜,他也会把脸紧紧地贴在卧室的玻璃窗上,大声地哭泣,大声地呼喊:“外公,我爱你!到我的梦里来吧!”然后,他会擦干眼泪、爬上床,带着一种满足的表情进入梦乡。而我,却整夜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不知道如何排遣心中的悲哀。

记得有一天,我和萨姆在一家超市的停车场看见一辆和父亲的货车一模一样的红色运货车,在那一瞬间,我几乎完全忘记他已离开了我们,我的心与我的意识一样忘乎所以——爸爸在那儿!后来,我只记得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滚下来。萨姆爬过来,挤在我和方向盘之间。“你想外公了,是吗?”他轻声细语地问。我机械地点点头。

“你应当相信他还和我们在一起,妈妈,”他说,“你必须相信这一点。”

小小的萨姆就是这样拥有自己独特的思维方式。他相信死亡并不能把相爱的人们真正分开,凭借着这一信念,他成功地修复了自己的心情。虽然,我不能够为他在地图上标出天堂的地理位置,不能向他准确地解释死亡的概念,但是他已经用他独特的方式找到并理解了这种最深奥也最简单的人生哲理。

不久前的一天,我在厨房做晚饭,萨姆静静地坐在餐桌前给他的图画书涂色。“我也爱你。”他突然开口说。

我忍不住笑了:“过去,我记得你总是在别人先说了‘我爱你之后,才会说‘我也爱你这句话的。”

“我知道。”萨姆说,“外公刚对我说了‘我爱你,萨姆,所以我才说‘我也爱你。”他头不抬、手不停地说。

“外公真的刚刚和你说了?”我追问。

“当然了,妈妈。”萨姆回答我,“他每天都对我说他爱我,他也同样对你说了,只不过你没有听见。”

这次,我是真的接受了萨姆的理论,听从了萨姆的提示,开始注意倾听天籁,倾听心声。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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