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少年

李水南

高中时，蔡九是幸运儿，能够经常占据学校头版头条，比如全校排名第几，开学典礼被点名荣获几等奖学金等。因此我等排名三位数之后的小学渣很仰慕他的光环。但到高二文理分班，卻有幸认识牛哥这等别样人物。像蔡九那样全面均衡发展的属于“正宫”，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哪个老师见了都爱，至于牛哥，只在理科方面大有作为，所以不享受文科老师特殊照顾，尤其英语老师，属于“偏房”。

班上男生课余活动不外乎乒乓球、篮球，在走廊扯谈，打手背比反应速度，看《昆仑》一类的连载网络玄幻小说，还有极少数跑去厕所偷偷吸上几口烟，享受叛逆的快感。牛哥属于小说重度患者兼兵乓球“狂躁爱好者”。晚自习后回到宿舍，待大家漱洗完毕，走廊尽头必定出现腋下夹书猫着腰蹬蹬蹬跑去厕所的身影，这绝对是牛哥无疑，因此经常半夜听见值勤老师在厕所咆哮：“刘意清，你又在看小说啊！”接着一阵劈头大骂。

后来牛哥学聪明了，买个小手电筒钻被窝里看，夏天时闷得满头大汗他也不在乎，只是值勤老师进宿舍巡逻时，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小伎俩会被轻而易举戳破。至于乒乓球，每逢课间操和体育课，总是他率先握着球拍跑去图书馆占据位置，等上课铃响了，他还要恋恋不舍打完最后一拍，然后风一般抓住球往教室跑。对了，他球技很好。

牛哥之所以叫做牛哥，和他老实能吃的特性不无关系。牛哥在班上人缘极好，比起蔡九，他更懂得为人处事，不锋芒毕露惹人嫌，而且深谙自嘲这一特殊本领，给大家造成他是傻瓜可以吃亏、满不在乎的错觉，而事实上，他那双转得贼溜的眼珠无时无刻不在透露：众人皆醉我独醒。牛哥身形魁梧，浑身肌肉，拳头粗壮有力，小腿健壮，奔跑起来极快，光荣肩负了早上帮女同学打蛋炒饭的重任。吃饭时，牛哥把右腿架在半空，双手捧碗紧紧放在嘴边，摇头晃脑，不亦乐乎，吃完，手背把嘴一抹，又端着碗跑去窗口，笑呵呵地说：“师傅，再给我加点！”

两年里，和牛哥面对面聊天仅有一次，那时我活得异常压抑，经常被不知名的消极情绪左右，那时世界观太小，不懂莫名其妙的伤感其实是种高级情感。现在记不清当时自己说了什么，倒是记得牛哥认真倾听的深情，以及他说初中骑自行车穿山越岭跋涉十几公里去上学的辛酸故事。从那次对话知道他似乎家境贫寒，父母不和，靠姑姑接济等悲惨现状。

高考前在县城中医院体检，做色盲检测时我就在牛哥旁边，大部分人能轻而易举从斑斑点点的图案中认出数字，牛哥却懵得不行，翻了几页，他说：“一片混乱啊，哪有什么数字。”他慌了神，因为想报考军校，替家里减轻负担，于是拉了几个同学到角落，让他们告诉自己每页数字究竟是哪些，强记下来。结果一轮到他，医生随机点张图，牛哥立马现形，以失败告终，但最后他考上了湖南师大。

大学期间我们几乎失去联系，只是偶尔看过几次他的博客，自我反省洋洋洒洒几千字，我一度以为他得了抑郁症。因为我能够想象从乡下出来的小孩，尤其家庭不和的，会承受更大压力。于是联系过牛哥几次，把自己的事也说给他听，告诉他有些问题实在没法解决，只好随它去，无论如何，我们有自己的生活要过，谁也没欠谁。我想这些话多少帮牛哥减轻了一些心理负担。

廖尚军是我们五班班长，高二时脑血管爆裂，几乎成了植物人，为了医治他，家里变得一贫如洗，做完二期手术，实在无法继续负担高额医药费用，只好接回老家休养，不过每天需要高价药品治疗。牛哥是个热心人，每年年末会和蔡九组织班上同学去看望班长。去年我有幸被邀请一同前往，看到坐在轮椅上的班长，他意识有些模糊，身体有一半不受控制，不过还能记起我们中的好几个。班长握着牛哥的手，哇哇哇说着含糊的话，眼泪流个不停。而他家，当真家徒四壁，冬天家里没生火，没准备任何年货，一幅凋零萧瑟景象，大家默默不出声，每人准备一百块钱，背着班长塞给他父亲。今年牛哥又组织同学去看望了班长，虽然大家实力有限，但这股同学情足以让孤独无望的家庭感受到爱的力量，希望班长尽快康复。

牛哥现在在一家国企机械厂工作，进了大家向往的国企，依然还是个善良的人，无论做什么，他首先会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依然还是那个看似马大哈实则对事对人了然于心的“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