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先主丁宁后,星落秋风五丈原”(下)

2018-01-23 15:09董燕翔
陕西档案 2018年3期
关键词:魏延诸葛丞相

文/董燕翔

何谓识人强于征伐?如果说,诸葛的外交战略属功德圆满,“内修政理”虽有瑕疵,总体也可称作稇载而归的话,那么在识人、用人方面,诸葛所为则最多只能算作得失相得,功过参半了。个中原因,固然与蜀人不满现状、人心思变的心态有关,但更为直接的,怕是与诸葛本人择人标准的偏颇辅牙相倚。

刘焉、刘璋、刘备三刘治蜀,有一个共同特征,即“赋敛烦扰”,“割剥百姓”。刘璋就曾说:“父子在州二十余年,无恩德已加百姓。百姓攻战三年,肌膏草野者,以璋故也”。常年的调度征求,不仅百姓苦不堪言,就是蜀中士人,也是怨气冲天。他们“言曹者众也,魏者大也,众而大,天下其当会也”,努力盼望北方的曹氏集团横扫六合,兵锋向蜀,早日实现天下大定。此种情况下,诸葛开始理政,在识人、用人方面,必然出现两难问题:不用蜀人或刘璋属下,则会大失人望,埋天怨地,使他们更加倾心曹氏政权,导致蜀地社会八方风雨,国事蜩螗;如果重用他们,又恐出现整个官衙在蜀言曹、心猿意马的尴尬局面。真是识与不识,用与不用,都存在着巨大的政治风险。

那么,面对跋前踬后、进退触籓的格局,诸葛又当如何破解呢?《出师表》给出了答案。文中明确提出,国家成员构成虽然复杂,但用人标准必须划一。这就是“志虑忠纯”。即各级官员的选任与提拔,都必须恪守志向和心思忠而纯正,由此才可“裨补缺漏,有所广益”。应该说,诸葛制定的这项标准对于那些三心二意、浮想联翩的人来说,具有很强的针对性。在“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的特殊时期,各级官员如果不能效忠蜀国而左顾右盼,那就势必四维不张,国将不国,又何谈“深追先帝遗诏”这样的大事?只是,这项标准属人的心理特质界定,略显飘忽,与外在表现并不一定契合。对于一个人来说,一生遭际诸多,忠诚之心可以贯穿始终,也可以随性变化,甚至可以阳奉阴违、大奸似忠。如此嬗变,又该如何把持呢?这就产生了新的难题。就诸葛本人而言,虽然是这项标准的制定者,但从实际操控结果看,也仅仅算是勉强及格。比如他选拔的蒋琬、费祎、姜维、邓芝等都可算是忠贞之士,在维护朝廷稳定方面也能恪尽职守,兢兢业业;土著中如王平、李恢、马忠、张嶷、杨洪等在维护地方治安上也是尽职尽责,卓有成效。但从总体上看,诸葛的用人之道仍不免于形成本部人士为主,占据关键岗位;土著人士为辅,填补闲职或外放地方的格局。这种格局从“志虑忠纯”的角度看,当然比较容易理解。毕竟,从开始就追随自己的人,“志虑忠纯”的成分自然要多一些。但从国家一体,用人交融的角度看,怕是就会弊端丛生了。何况,诸葛本人就一定能慧眼独具么?我们试举几例。

忠而无能说马谡。马谡其人,曾任刘备的荆州从事,跟随刘备一同入川。由于他本人“才器过人,好论军计”,深得诸葛赏识。“每引见谈论,自昼达夜”。所以很快就被擢升为参军。就忠诚而言,马谡自己曾说,“明公(诸葛)视谡犹子,谡视明公犹父”。对待诸葛,已经构成父子关系,完全算得上既忠又纯了。但忠纯是一回事,真正施展才干、为国效命则是另一回事了。诸葛出军北伐时,众将都认为先锋应由宿将担任。但诸葛却力排众议,坚持要让夸夸其谈的马谡“统大军在前”。结果街亭一战,马谡大败。搞得诸葛“进无所据”,最后只能“退军还汉中”。一场轰轰烈烈的北伐就因诸葛所用非人而简单夭折了。

忠而嫌忌说李严。与马谡不同,李严原属刘璋帐下,后来转投刘备。此人尚武,“复有能名”,在平定蜀中地方叛乱时建有辅弼之勋,深得刘备喜爱。所以永安托孤时,“(李)严与诸葛亮并受遗诏辅少主”,地位仅次于诸葛亮,是降将中少有的占据中央摄权的人物。若论忠诚,李严曾说:“吾与孔明俱受寄托,忧深责重”,似应没有问题。按照刘备遗言,诸葛总领内政,李严“统内外军事”,属于军事上的一把手。但实际上,由于李严为降将,诸葛对他并不放心。军权也一直都在诸葛的把控之中。你看,既然“统内外军事”,当然应该坐镇朝廷,北伐曹魏也应是他分内之事。但诸葛却让他“留镇永安”,防范东吴。而其时,吴蜀已经交好,东线已无战事。此种情况下,又何须三军主帅在此扎营?出师北伐,诸葛自领三军。照理说,这回可以轮到副手在朝廷主事了。但诸葛却认为,“宫中府中,俱为一体”,全由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掌管,“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干脆没有李严什么事。那么,这时的李严干什么呢:“催督运事”,即向前方运送粮草,干起了压粮官的活计。后来因为“值天霖雨,运粮不继”,致使运粮失期,引得诸葛无奈撤军。这在战争期间当然已经触及刑律。于是,诸葛盛怒之下,便以“安身求名,无忧国之事”,“逼臣(诸葛)取利”等罪名,将李严废为平民。从判决书上看,李严有邀名、懒惰、自私和误期四大罪状。其中,前三项罪名,诸葛曾认为“在于荣利而已”,早就给予宽宥。倒是第四款罪状,很值得玩味。诸葛自己出兵,街亭一战,损兵折将,大败而归。虽然“自贬三等”,地位稍损,但“行丞相事,所总统如前”,权力并未受到影响。李严运粮失期,导致三军回撤,自当有所惩戒。但整个过程并未折损一兵一卒。由此便直接罢黜为民,是否稍显其过?可见,上述四宗罪名都是李严倒霉的理由,但却不是症结所在。关键在于,李严由于有职无权,多年受压,早已心生怨谤。此次,欲借诸葛退兵之事,挑起事端。所以在刘禅那里参了诸葛一本。对此,诸葛当然不能容忍。于是,才有了李严被一撸到底,永不叙用的结果。但,这个悲剧仅仅应由李严一人承担么?

大奸似忠说杨仪。由于杨仪事件牵扯到魏延,所以在此一并比较述说。诸葛帐下有两个能吏,一个是杨仪,一个是魏延。杨仪性格“狷狭”,但办事干练,案无留牍。从兵曹掾疾步升迁,一路升至丞相府长史并加绥军将军。魏延则性情“矜高”,目空一切。但勇猛过人,数战有功,被进封为征西大将军。两人都为诸葛不可或缺的左右手,但相互之间却冰炭不洽,势同水火。对此,诸葛虽然尽量持中,但内心却更加偏袒杨仪。我们来看《三国演义》是怎样描写诸葛对魏延的态度的:“云长(关羽)引魏延来见,孔明喝令刀斧手推下斩之。玄德(刘备)惊问孔明曰‘魏延乃有功无罪之人,军师何故欲杀之?’孔明曰‘……吾观魏延脑后有反骨,久后必反,故先斩之,以绝祸根’。”初次见面,诸葛就能从头戴铜盔、发浓鬓重且当头对面中,看到魏延脑后有反骨,日后必将反叛,岂不怪哉!实际上,这只是后来诸葛对魏延反感的一种文学铺垫而已。后来事件发生的情况是,诸葛北伐途中病重,交代撤军后事。因对魏延有成见,所以他把军权直接交给杨仪,并说“若(魏)延或不从命,军使自发”。就是说,如果魏延不服从命令,可以便宜行事。而这时,身为前敌总指挥的魏延对诸葛的密令浑然不知。得知撤军命令后,魏延很不服气。甚而提出,“丞相虽亡,吾自见在。……吾自当率诸军击贼,云何以一人死废天下之事邪”。可见,拒不从命有之,若说反叛确属空穴来风。最终,杨仪挟正义之名杀掉魏延,一代将星随之陨落。那么,之后的杨仪又是如何表现的呢?杨仪回到成都,本以为会接替丞相职务,没曾想却落了空。失望之余,杨仪说了一段能让诸葛再次气死的话:“往者丞相亡没之际,吾若举兵以就魏氏(投降曹魏),处事宁当落度如此邪!令人追悔不可复及。”关键时刻,一心提防反叛的人要“率诸军击贼”,而腹心股肱之人则要“举兵以就魏氏”,诸葛识人,此时又何其谬也。

实际上,诸葛强调“志虑忠纯”本有必要,毕竟蜀国形迹乖张者众多。如不梳理,难以治国。但若过于追求人的“忠纯度”,或者只去追求“忠纯度”,就不现实了。就一般情况而言,有作为的人往往自立主张,行不苟合。即如魏延、李严、廖立、彭羕,乃至于刘巴之流,身份复杂,也都各有毛病,但均非池中之物,皆为栋梁之才。只是在诸葛眼中,这些人的“忠纯度”都不达标,自然都需限制利用。但“人至察则无徒”,如此识人、用人,必然呈现“此士之所以不至也”的窘状,最终落得“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的结局。反观曹操,“唯才是举”,不拘一格,既能吸纳志同道合者,也能包容反对、甚至谩骂过自己的人。由此才会谋臣如雨,猛将如云,最终成就统一北方的伟业。两厢比较,犹如天壤。高下、胜负亦在其中矣。

何谓征伐最不成功?诸葛担任丞相后,治理内政虽然急迫,但“北定中原,……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才是其最为根本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诸葛曾先后进行过南征与北战。南征是为了平定地方叛乱,属于内部事务,目的在于为北战稳定后方。北战则是与曹魏集团直接交锋,以期实现“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从结果看,南征收到一定效果,但并不理想。北战则干脆徒劳无功,一无所成。

先看南征。夷陵之战,刘备拿出压箱底的兵力与东吴交战,结果大败。整个蜀军土崩瓦解,元气大伤。刘备本人逃到永安后,也是重病不起,一命呜呼。外战失利,不仅削弱了蜀国的政权力量,也使常年受到重压的蜀民看到了与官府抗衡的希望。于是,他们奔走相告,鹭约鸥盟,准备利用“天降丧乱”之机,改弦易调,另谋新主。其中,“南中诸郡,并皆叛乱”,就打响了反蜀易帜的第一枪。边陲混乱,蜀地不稳,理政惟艰,出师北伐就更无可能。因此,刚刚接手理政的诸葛只能放下其他事务,亲自率部南征予以平叛。建兴三年春,诸葛正式出征,“以除国难”。他采用“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的策略,尽量缩小攻杀对象,分化瓦解敌军,在军事打击方面获得成功。只经半年,便斩杀南中叛首雍闿,活捉从犯孟获,最终在得到孟获“丞相天威,南人不复反矣”的保证后凯旋。对于这场战争,《三国演义》通过七擒七纵孟获来表现“攻心为上”策略,惟妙惟肖,引人入胜。可惜的是,南中地区并未因一句保证的话而终止叛乱。事实上,诸葛大军刚刚北归,“南夷复叛,杀害守将”就持续发生。之后,则频频再现“扰乱诸郡”的恶性事件。究其原因,当然还在于蜀中百姓依旧攻苦食淡,祁寒溽暑,并未在这场战争中获得实际利益。几句安抚的话,怎么可能慰藉嗷嗷待哺、啼饥号寒的心?南征以军事打击成功,政治安抚失败而告结束。整个蜀国仍然是一呼三颠,动荡不定。不仅如此,南征的事倍功半,又造成“丞相诸葛亮连年出军(北伐),调以诸郡,多不相救”的局面,最终影响了北战。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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