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抬起了脚

罗新照

她走了，走进黑暗的深处去了。无心闯入你，无心留踪迹。直到人生啊，已经来不及，于是她拥着叫遗憾的东西睡去。

她瑟缩在楼梯间，踌躇着不敢再继续往前。再走一步，就一步，就是家门口了。她浑身都在发抖，脸色惨白，冰冷仿佛渗透到了每一根骨头，尽管现在是六月天。天空已经黑了，四周静得仿佛只剩她的心跳。

她在想，要不要再继续，顺着楼梯往上去，从那个黑暗的地方跳下去，不看见父亲失望的脸色，母亲声嘶力竭的谩骂，爷爷奶奶的恶毒讥讽。就这么想着，她已经抬起了脚。

今天是2018年6月9日，高考最后一科考试结束，她觉得自己的眼前已经没有了光。从进入考场她就开始呕吐，手指仿佛在抽筋一般不听使唤，她努力着想要镇定下来，她已经记不得做了多少次深呼吸，掐了多少次大腿，她心里开始生出绝望，胃里愈发开始翻滚，全身愈发冰麻。她无法下笔，脑子一片混乱，她成绩是优异的，没有人质疑这一点，她太紧张了，担心的太多了。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她浑浑噩噩的跟着人群交了卷，浑浑噩噩的走在街上，发生了什么？她用力回想。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走在白天的川流来往，无神的看着偶经的车。

“我告诉你，高考必须考好！这是决定你一生的考试，你要知道，为了你，我辞了工作，在家里就守着你，爸爸多辛苦你知道吗？你不争一口气我都没脸活了，你听听别人怎么说我的！啊？说我是个没用的！一家子的开销都是你爸在挣钱！考差了你就死在外面吧！”

“囡囡，爸爸已经很辛苦了，爸爸欠着那么多债，还是送你去补一对一，每一分钟都是钱。我希望你一个月后一定要考上重点大学，以后才有盼头啊。”

“哼！女娃子读什么书？你们有这些钱还不如送你侄儿去念个好学校，女的就是女的，以后嫁人了就和你们没关系了，一天一天心思肯定就在男的身上！”

她想停止思绪，她的眼泪早已涌出眼眶，流至嘴角，带着苦涩的味道。

她推开生了锈的铁门，风就这么吹起她的头发。她往下望去，看见城市里浮生万千的面孔，像一只一只穿着衣服的蚂蚁，哈哈哈，蚂蚁？她突然噗嗤笑了一下，又突然停下，那些“蚂蚁”的匆匆忙忙都是为了活着。她突然觉得她拥有的都是侥幸，失去的才是人生。

她在想，她有沒有什么眷恋的。因为一步后，可就再看不见这川流不息的霓虹城市了。

她又牵扯了一下嘴角，真可悲，她想。活着的人最寂寞，十几年来家里强压着，不让交朋友，不让出门，每天麻木的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她无比羡慕同学们可以雀跃的讲述着外面的地方和美丽的裙子。关于向往的远方，她一直都是从书里汲取着，后来，书也被爸爸妈妈扔出去了，说她心思都放在课外书上！

她开始憧憬的幻想着她已经拥有了自由。她去了远方，那里有大草原，一眼望去都是满眼的绿；那里有海洋，鲸鱼和海豚跃出海面，与日出相映衬；那里有花园，红的白的黄的粉的，漫天的蝴蝶在身边；那里有朋友，她和朋友们牵着手，走在大街上，看看太阳……

突然有一束强光照在她的脸上，刺眼极了，她伸手挡住眼睛，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一下，楼下立刻传来阵阵惊呼。呆呆了两秒，脑子突然反应过来，她往下一看，楼下乌泱泱的围满了人，甚至停着警车，她的心紧张得砰砰直跳！身后的门被倏的打开，突兀的发出巨大的声响，爸爸妈妈和警察一起，她慌张极了，不知道怎么解释，她心想，完了。

妈妈在哭，显然她也慌乱着。妈妈抽泣着，嘴巴一张一合发不出声音。爸爸满眼都是紧张，说：“囡囡，乖，发生什么事了，没考好吗？没关系，爸爸妈妈不怪你，没事的，走吧，我们回家！”

她想说，不，不是这样的，但她张了张嘴，咽下了到嘴的话。她的耳边响起各种各样的声音，有讽刺她不孝顺的，有理解她心里的压力的，有哄劝她下来的，最让她安心的是父母说，没关系。

记者问她：“你想要跳下去是不是因为高考被妖魔化，被冠上重大意义给了你很大的压力？”她楞楞的摇头，被父母搀扶着转身下楼，回到房间。她躺在床上，静静地看向窗外，突然觉得这样不说话就十分美好。有一种幸福叫做来日可期，她知道自己能做到，去努力生活，当浮生万千的面孔中用力活着的小蚂蚁之一。

她窝进被子里，做了个梦：有一束光，她慢慢地没入黑暗，在那边，是小时候的她，披着床单，拿着鸡毛掸子，幻想做个金庸笔下的盖世英雄，强大到可以保护一切。

指导老师：李柏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