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心理类型理论的郭祖荣音乐创作心理分析

2018-01-24 06:57林见南
交响-西安音乐学院学报 2018年4期
关键词:音乐创作个体心理

●林见南

(福建师范大学,福建·福州,350007)

郭祖荣先生是我国著名作曲家。他将西方近现代音乐创作理论与我国民族音乐传统相结合,从结构、对位、和声等方面对交响音乐民族化的理论与实践产生了重要影响。郭祖荣先生的音乐创作活动历时七十余年,他的音乐作品从一个侧面展现了中国音乐界乃至整个社会的变迁,并承载着他深刻的人文关怀与创作美学思想。郭祖荣先生培养了三代音乐人才,其中不乏具有全国知名度的作曲家与音乐学家,他的音乐教育思想亦有一定的学术价值。研究郭祖荣先生,可以为当代交响音乐创作学、音乐史学、音乐美学等学科提供参考。[1]

卡尔·荣格(C.G.Jung,1875-1961),瑞士心理学家。在他创立的心理类型理论中,个体的心理特征被归纳为“态度”与“机能”两个维度。“态度”指心理能量的流向,分为内倾与外倾,这是不同个体之间最基本的心理差异①。“机能”指个体进行心理活动时使用的心理机制②,分为感觉、直觉、思维与情感。将两种态度与四类机能组合,可形成共计八种心理功能类型,简称“功能”。每个人都能够使用这八种功能,但他们使用每种功能的能力与倾向都不尽相同。个体最为偏好的、发展最完善的功能被称为他的优势功能,随后依次是辅助功能、第三功能与劣势功能③。优势功能是个体最为强大的功能⑤,也是个体最早形成的功能,在儿童时期就可见端倪。劣势功能随着优势功能的发展而分化,但它长期消无声息地藏在个体的意识之外、心灵的阴影之中。直到中年之后,劣势功能的发展才成为个体内心世界的主题⑥。作为优势功能与劣势功能两极之间的填充,辅助功能与第三功能的作用是使心理结构趋向平衡。辅助功能通常在个体青春期开始萌发⑦,第三功能的分化时间同时或稍晚于辅助功能(青春晚期或成年早期)⑧。

心理类型理论很快受到了人们的重视。1965年,出现了第一个以该理论为指导的心理测验——迈尔斯-布里格斯类型指标(MBTI),该测验在国内外的职业测评、家庭咨询、学习教育领域都获得了广泛的应用。[2](P18-23)还有一些心理学家则将心理类型理论应用于艺术家和文艺作品的分析与评估,例如旧金山荣格学院前院长约翰·毕比对小说《寂寞芳心小姐》和电影《绿野仙踪》的解析⑧,但针对音乐家与音乐作品的研究尚不多见。

在音乐作品与作曲家的关系上,目前我国音乐学界的主要研究思路是以广义的音乐分析学为研究方法,立足音乐作品,进而顺带论及作曲家本人;国内现有的郭祖荣先生音乐创作专著与专论也大多基于这样的研究思路。本文尝试逆其道而行,通过考察郭祖荣先生的人生轨迹和他在各种活动(包括音乐活动,如音乐创作与音乐教育)中的表现,利用荣格的心理类型理论分析郭先生的心理特征,厘清这些心理特征与他的音乐创作心理之间的关系。希望本文能为关于郭祖荣先生与其他作曲家的研究提供新思路。

一、内倾思维功能:决定郭祖荣的人生道路

“观念”是内倾思维功能的关键词,且这些观念主要来源于个体自身而非外界。以内倾思维功能为优势功能的个体,不仅受到内在观念的决定性影响,还会成为这些观念的忠实拥护者,努力收集事实证据以证明它们的正确性。“如果他认定自己所坚持的是正确的,那么任何人都不能对此做任何质疑。”过度沉迷于内倾思维功能的个体可能显得顽固执拗、冷淡傲慢。“他几乎不曾改变自己的方式去争取别人对自己信念的支持,无论这些支持对自己多么有益。”[3]郭祖荣先生的内在观念在他的人生历程中扮演了决定性的作用。因此,内倾思维功能是他的心理类型结构中的优势功能。

郭祖荣先生自幼就形成了爱国爱民、忠于事业、崇尚正义、热爱自然的观念,他一生都毫不动摇地遵循这些观念。为了实现这些观念,郭祖荣先生必须确立“目标”,即他反复强调的“立志”。因此,郭祖荣先生既不满足于用童年热衷的画画“赚钱,不让母亲受苦”,也不认同母亲“求得一官半职,为郭家争个光”的期待,他需要的是值得奋斗一生的意义。音乐创作能够为郭祖荣先生提供这样的意义,他要像贝多芬、舒伯特等音乐大师那样“为人类创造了精神财富,走完了有意义的一生”[4]。

郭祖荣先生所谓的“立志”,既有“树立远大的、有益的志向”之意,也指“坚定、有恒的意志”。一旦选定了目标,他就会不停地朝着这一目标前进,乃至把自己物化成了实现目标的小工具——他既自比为世界交响音乐高峰下的小砂石,更心甘情愿地成为民族交响音乐事业的铺路者。这目标指向郭先生自身,指引着他不断挖掘自己心灵的深度,乃至弱化了与周围现实的联系。在郭祖荣先生的意识被人生目标占据的时候,他或许显得冷漠、固执,甚至对旁人的安抚都是敷衍性的,这无非是因为郭祖荣先生希望全身心地投入到音乐创作之中罢了。20世纪六七十年代,除了郭先生以外,福建省几乎没有人从事交响音乐创作,也极少有人能够理解他的音乐。郭先生一心扑在写作与教学上,对身边的人际关系斗争毫不敏感。每写完一部作品,甚至连分享创作喜悦与心得的友人都不易找到,他就默默地把手稿塞进抽屉,开始创作下一部作品。郭祖荣先生本时期的绝大多数作品都从未得到演奏(如《毛泽东诗词交响大合唱》、钢琴与交响合唱协奏曲《咏梅》),甚至从未被人提及,连他自己都毫无印象了(包括若干无标题、无编号的钢琴随想曲、奏鸣曲、夜曲等)。

郭祖荣先生深知自身能力有限,要想让民族交响音乐事业发展得更快、更好,必须召集一些志同道合的同伴。然而郭祖荣先生的心灵世界里的规则当然与现实世界不同,同样一句“为民族交响音乐事业而奋斗”,他的定义也与其他人大相径庭。郭祖荣先生朝着自己的目标追逐日久,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人的敬而远之乃至嘲弄。当他转而试图寻找同伴、组建团队时,才突然发现自己缺乏维系团队和睦与凝聚的情感技巧。郭祖荣先生于20世纪80年代末发起“京沪闽音乐创作研讨会”,请来国内一流的音乐家与音乐学家,以期提高福建音乐创作界的眼界与水准。但他长期无法为研讨会建立稳定的筹办团队,头几届研讨会像个野孩子一般,每次的主办单位、时间地点都不固定⑨;直到2013年后,才确定研讨会全名为“京·沪·闽当代音乐创作研讨会”,两年一届,在福建师范大学音乐学院举办。

郭祖荣先生是独特的,并且他主观上认同、强化着这种独特。他不善交际,也不愿多花精力尝试赢得他人的恭维。“在追求理想的过程中,他通常是顽强、执拗而独断的,他以忍辱负重的方式让他自己变得冷峻而逆来顺受,唯求不受干扰地追求他的理想。”在那些并不理解郭祖荣先生的旁观者看来,但凡涉及音乐专业领域,他都显得挑剔迂腐,自行其是,不惜与他人产生激烈的矛盾;然而,如果他们能够接近郭先生,理解他平静外表下的苦衷与坚守,对他的评价就会转而变为正面。

郭祖荣先生的好友林道侃先生曾私下评价他“太固执、太死心眼”。这种固执成就了郭祖荣先生,让他开拓出民族交响音乐的一片天地,而不至于半途而废、一事无成;这种固执当然也影响了他的世俗地位、声望,并间接扼杀了他在专业领域乃至全社会取得更大知名度的可能。郭祖荣先生的人生是“性格决定命运”极好的注解。

二、外倾直觉功能:磨炼郭祖荣的洞察力

感觉机能与直觉机能的区别在于,当一个人使用前者时,他更青睐细节丰富的信息,容易沉溺于细节本身;使用后者时,则更擅长处理较少的、因此也较清晰的信息,并产生某种“洞察”。外倾直觉功能擅长从外界找到处于萌芽状态但有发展前途的事物;若事物变得不再新鲜,它就需要转移目标,寻找新的可能性。当外倾直觉功能出现在辅助功能的位置时,个体倾向于在人际交往中(特别是作为指导者时)使用这一功能,并将获得的“洞察”供优势功能进行参照。郭祖荣先生的外倾直觉功能是在他“浸入”美好的自然风光时获得长足发展的。面对自然风光,郭祖荣先生固然能依靠自幼的绘画训练将许多生动的表象印入脑海,但他并非止步于此,而是将这些表象提炼成“大自然”这一哲理性的、能由思维机能进行操作的概念。郭祖荣先生通过这一过程充分展现并锻炼了外倾直觉功能,并使其成为自己心理类型结构的辅助功能。

郭祖荣先生长期身处信息相对贫乏的环境,他能够在人生最重要的几个拐点做出恰当的决定,直觉机能都功不可没。1946年,全中国从事交响音乐创作的人都寥寥无几;郭祖荣先生作为福州的一名普通初中生,从未接触过音乐专业训练,听过的音乐作品、看过的音乐专业书籍接近于零。在这种情况下,他能够义无反顾地将民族交响音乐树立为人生目标,体现了直觉机能在“作为未来发展种子的少数派的天然拥护者”方面的意义。在长期频繁的政治运动中,郭祖荣先生同每个中国知识分子一样,思索着这些运动的本质以及自己应当持有的立场。此时郭祖荣先生并不像依赖感觉机能的人那样,努力地多方探听风声,而是牢牢地抓住了我们国家未来的发展趋势——有学问、有气节的知识分子,其价值总有一天会被发现、被认可。事实证明,郭祖荣先生的判断是正确的。

此外,郭祖荣先生许多出色的音乐作品中,都闪耀着外倾直觉功能的火花。他的第一部交响音乐作品——交响音画《大樟溪》取材于自己在大樟溪上的见闻。作品中不仅有极富画面感的景物描绘,还把主题提升到“严峻自然条件反衬出的崇高人性”的高度。郭祖荣先生在构思《第十四交响曲》时,看到的是福鼎太姥山上鬼斧神工般的巨石与山下平静如镜的海面,想到的则是人们应该反对战争与压迫,共同过美好、平等的生活,作品中暗含着我国古代“天人合一”的哲学理念。[5]他的《第二十七交响曲》则通过六十多年前看到的一颗小树苗,引出了对生命本身及其意义的悲悯与关注。

如果说优势功能往往用于实现个体自身的理想,那么辅助功能则如同和善而健谈的长者一般,经常被用来鼓励和支持他人,成为他人的榜样。在音乐教学工作中,郭先生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学生,都能利用外倾直觉功能带来的洞察力发掘出他们的天赋、秉性,在学习上激发他们的热情与能力,在生活上也进行力所能及的帮助,并为他们选择合适的专业发展道路。

当个体使用不同的功能时,他会进入不同的角色、表现出不同的行为特征。每个个体优势功能与辅助功能的关系都不尽相同。郭祖荣先生的思维为直觉指出了目标与方向,而直觉又以有力、生动的素材为思维提供操作对象。正因为这一主次分明的关系,外倾直觉功能过于强大的潜在风险——致力于为外在事物开拓新的可能性,最后自己反而一无所获——被完全规避了。郭祖荣先生时常对他的学生说,无论身居何种职务、处在何种境遇,专业都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对作曲而言,没有创作成果就不能称为作曲家,创作水准低就不能称为好作曲家,这是不受其他任何因素所左右的准则。郭祖荣先生对自己的音乐创作有着清晰而紧凑的规划,且执行得相当严格。长期来看,他的创作重心从艺术歌曲到室内乐再到交响音乐,半个多世纪以来平均一年创作两部交响音乐作品;他从未创作功利性的委约作品,每部作品都有明确的思想与技术观念做支撑。短期来看,他的生活始终以音乐创作为中心:哪怕工作繁忙,郭祖荣先生也见缝插针地写作室内乐小品,而这些工作(教学、指导福建戏曲音乐改革)反而被郭先生视为拓宽音乐视野、积累音乐素材的机会;在朝不保夕的“文革”期间,他仍写出多部交响音乐作品;若是闲居在家,更是日日伏案写作。可以说,郭祖荣先生不是在进行音乐创作,就是在为音乐创作做准备。

郭祖荣先生的思维机能如严厉的骑手一般,牢牢驾驭着直觉这匹“烈马”,使它的一切活动都不超出郭先生心理结构之外,绝无脱缰之虞。

三、内倾感觉功能:深化郭祖荣的内心体验

内倾感觉功能在接收来自外界的感官刺激时,关注的并非刺激本身,而是这些刺激所引发的个体主观感受。刺激强度与感受强弱之间并不存在线性的相关,后者的强度只有个体自己知道。若个体的第三功能是内倾感觉功能,则他在使用这一功能时,会表现得较为沉静、随和,有一定的自制力,但思维和情感有不够深沉之嫌;如同沉默寡言却内心波澜起伏的少年一般,需要其他人提供稳定、持续的帮助,包括赞扬、支持、强化、引导等。为郭祖荣先生提供上述帮助的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好友,如吴森、魏世恩、林道侃等。在郭祖荣先生的初中、高中时期,他们不但与郭祖荣先生朝夕相处,还为他最初的音乐学习与创作提供了力所能及的帮助。正是在这一时期,郭祖荣先生的内倾感觉功能得到一定程度的发展,成为他的第三功能。

受现实条件所限,郭祖荣先生的人生阅历不算丰富,与外界的交流也不算频繁。除了到南平山城避难一年、在烟台一中任教的三年、“文革”期间下放的几年之外,郭先生一生都居住在福州;他的短期外出则以工作出差为主。相比之下,他音乐作品中乐思之丰富与迷人令人惊叹。以自然风光为例,郭祖荣先生的外倾直觉功能使他长期关注大自然,而他的内倾感觉功能则让他即使面对看似平淡无奇的风景,也能激发深刻动人的内心体验。郭祖荣先生青少年时期消磨大量时光的福州环城路,根据他当时的素描和后来的回忆,只是一条平凡的乡间小路,却成为他早期大量艺术歌曲和钢琴曲的灵感来源;在写于1976年的《第七钢琴协奏曲》中,郭先生仍然对路边田野里的宁静念念不忘。闽江边一片满是茅草、树木且未经任何开发与设计的冲积地,与庸俗而毫无美感的江滨公园,则让他写出了《第十七交响曲》。

又如,20世纪80年代初,郭祖荣先生能够找到的现代主义音乐作品与理论书籍极为有限,对十二音技法的了解几乎仅止于“旋律中,十二个半音必须都出现一遍,才可以出现重复”。但他像模像样地运用这项技术进行创作,写出了《乐诗三章》、《第五交响曲》,陈铭志先生曾针对后者指出:“十二音不应该这样写,但郭祖荣这样写了,是为了适合与突出中国的民族风格特点,这是创造性的写作。”此外,郭祖荣先生还推而广之,对西方现代主义作曲技法在中国的运用发展提出了前瞻性、辩证性的看法:“任何外国现代技法都是它们的创造者受彼时彼地的社会思潮影响而产生的一种技术思维。到了我们手里,就要按我们民族音乐心理的要求,再加以创造性地吸收运用。”

四、外倾情感功能:陪伴郭祖荣的灵性之旅

外倾情感功能有强烈的女性倾向,它似乎有一种调节作用,使个体非常注重与外界建立和谐的情感关系,并促使其言行满足旁人与客观环境的价值判断。当外倾情感功能出现在劣势功能的位置时,个体往往难以规避它的负面作用,导致情感缺乏理性控制,虽然对他人的依赖十分明显,但缺乏持续性与深度。

郭祖荣先生的劣势功能是外倾情感功能。按照一般规律,郭祖荣先生使用自己的外倾情感功能,或面对其他以该功能为优势功能的个体时,会感到无所适从。所幸外倾情感功能恰好是郭先生母亲的优势功能。他的母亲没有受教育的机会,不可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追求,而必须规规矩矩地依附于丈夫与子女。她也会思考,只是她的思考必须依附于对外在事物的感受;正如她对郭祖荣先生的爱国、善良、宽容等人生教导,堪比哲人学者的归纳,但都是从她的亲身经历中感悟出来的。母亲的形象通常是男性心灵中阿尼玛最初、最重要的来源,而劣势功能与阿尼玛有着天然的联系⑩。郭祖荣先生正是通过与母亲的朝夕相处,学会了使用外倾情感功能的方法,学会了如何发展自己的阿尼玛。

阿尼玛的发展包含四个层次。随着阿尼玛的发展,个体的创造力、想象力、心灵敏感度等会不断增强。

第一层名为“夏娃”。作为《圣经》中全人类的女性始祖,夏娃往往是恋母情结的象征。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的郭祖荣先生并非没有停滞在这一层的可能,但他的母亲很早就让他明白,无论在社会意义还是心理意义上,在两人的关系中,他都必须是被依赖的一方。母亲的弱势为郭祖荣先生解除了潜在的枷锁,让他得以自由施展男性气概。

第二、三层分别是“海伦”与“玛利亚”。海伦是荷马史诗中特洛伊战争的直接原因,她美丽而性感,代表对外在美与肉体关系的追求。阿尼玛处在这个水平的男性缺乏思想深度,容易迷失于事物的呈现形式而非本质。玛利亚则是《圣经》中的圣母,拥有高尚而纯洁的美德。玛利亚形象处于主导地位的男性更看重恋爱对象的精神价值,而在社会生活中则努力扮演符合道德规范的好公民。在郭祖荣先生的青春期与成年早期,他有过相当美好的爱情经历,虽然具体过程已经不得而知,但可以推测郭先生的评判标准也经历过从外形到内涵的转变。表现在音乐作品中,则无论早年的《第二钢琴协奏曲》还是后来的《第八交响曲》,虽然都明确地与郭祖荣先生的爱情经历有关,但都没有对爱情的直接描写,而是在前者中化为对祖国的歌颂、在后者中通过景物描绘含蓄地呈现。

索菲亚是智慧女神般的人物,是偏中性且富有强大智慧的神灵,代表了男性内在的创造源泉。这样完美的人物在现实中几乎不存在,对郭祖荣先生而言,他将交响音乐视作自己的索菲亚。我们的社会包含各种契约:法律、道德、伦理、宗教等等,作为共同的规范和价值观,它们约束着每个人的行为。阿尼玛进入这一阶段的个体已经不再将这些契约视为束缚,开始发展独特的灵性,并深入探索自己的无意识;而越是超越社会规范之上,他对于人类(不论作为个体或整体)的认识也会越发透彻。郭祖荣先生一贯与人为善、热爱祖国,但在漫长的政治运动中,他对自己的为人处世进行了深刻的批判性思考;从此,郭祖荣先生的善良与热爱不再盲目,而开始遵循属于自己的独特准则。

涉及灵性的一切都是未知的,郭祖荣先生的音乐创作之路(特别是20世纪90年代明确了对待现代主义创作技法的态度之后),也是他内在心灵的一次探险,这次探险追逐的是“我是谁”、善恶、生命意义等重大问题的答案。灵性的探险历程是完全私人化的,其结果可能完全出乎郭祖荣先生的意料。他无法准确地形容他的体验,只能在音乐中用隐晦甚至包含歧义的方式加以描述。从社会的观点来看,郭祖荣先生的灵性探险是一场悲剧,因为它既不能带来物质利益,也无助于在短期内增长他的名望;但它在极大的程度上完善了郭先生作为“人”的完整性,以及其音乐作品的思想内涵。更重要的是,每个个体都是人类的一份子,个人的思想感情是全民族乃至全人类思想感情的折射,人类思想的进化史,就是由无数个体的“灵性探险”构成的。正如郭祖荣先生所坚信的那样:“一个人的价值要在他死后,才能由历史、由后人做出公正的评判。”

结 语

郭祖荣先生的优势功能、辅助功能、第三功能、劣势功能从不同侧面对他的音乐创作活动发挥了决定性的影响。其中,优势功能—内倾思维功能使他立下投身民族交响音乐创作的志向,并在漫长的人生中始终坚持不懈;郭祖荣先生的辅助功能—外倾直觉功能使他在找到了从事民族交响音乐创作事业应当采用的具体方法;郭祖荣先生的第三功能—内倾感觉功能帮助他用较为贫乏的生活经验与音乐素材创作出形式丰富、内涵深刻的音乐作品;郭祖荣先生的劣势功能—外倾情感功能使郭祖荣先生能够深入自己的无意识世界,踏上追求生命与心灵意义的灵性之旅。

对郭祖荣先生的音乐创作心理研究提醒我们,荣格的心理类型理论可以被收入音乐心理学研究的工具箱。心理类型理论极为重视研究对象的独特性,即使两个心理类型结构完全相同的个体,他们的各种功能也会因为各自的生活经历、文化取向、时代背景等而呈现不同的表现形式。我们用心理类型理论研究其他作曲家的心理特质,判定其心理类型结构和各种功能之间的关系时,也要将该作曲家的言行、音乐作品和他所处的宏观与微观环境进行综合考虑。此外,根据近年来国内MBTI的施测结果,艺术家的优势功能、辅助功能分别以内倾感觉功能和外倾情感功能居多,而郭祖荣先生的心理类型结构与一些思想家、科学家相似。确实,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在郭祖荣先生本人和他的音乐作品中都有所体现。它们的共存如何影响郭祖荣先生的音乐创作心理、这种共存在其他作曲家身上的表现形式,可以作为下一步研究的切入点。

在我国当前的音乐教育实践中,学生把大部分精力集中在主攻科目(无论音乐创作、表演或理论学科)上,而忽略了视野的开拓和自主性的培养。这一现状与荣格笔下现代人的通病不谋而合:以功利、短视的态度面对自己的心灵,只重视优势功能,而无视甚至排斥其他功能。[6]这种态度或许有助于取得一时的成功,但往往造成心理失衡,为各种心理疾病埋下隐患。郭祖荣先生的劣势功能在其音乐创作活动中发挥的作用证明,只要通过合理的训练、引导,即使劣势功能也能成为个体心理成长、事业发展的重要助力。我国“素质教育”的实践已经持续多年,我们的心灵同样需要“全面发展”;音乐专业学生应当广泛涉猎其他学科的知识,我们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也应当对心理类型结构中的所有功能都加以关注、使用。如此,方能够对这个综合素养为王的时代做出强有力的回应。

注释:

①外倾型个体被客体(人、物、周围环境条件)所吸引,喜欢把自己对这些客体的态度都表露出来;而内倾型个体的心理能量流向其自身的心理结构和心理过程,喜欢相对隐藏的观念和经验,在独处思考中自得其乐。

②人类的心理活动包括接受信息、处理信息两大部分,接受信息的方式分为感觉型与直觉型,处理信息的方式分为思维型与情感型。

③一般所谓的心理类型结构,指的即是个体的这四种功能;而另外四种功能通常只在特殊的精神状态(梦、催眠或冥想、精神疾病)时才有较明显的外在表现。

④个体运用优势功能处理事务较容易获得成功,这使得他对自己产生自信与优越感,并因此倾向于持续使用优势功能。

⑤与优势功能相反,劣势功能是羞耻感的来源。如果个体能以谦卑和顺的态度接受这种羞耻感,他就能更好地接纳自己人格中的缺点,并把从无意识中喷涌出的心理能量引向前行的方向。

⑥辅助功能帮助个体加深对自身的认识,并明确自己为人处世的方式。

⑦与辅助功能相比,第三功能显得弱势、内敛得多,它往往与灵感和创造性相关联,因此相对来说较为脆弱而不稳定,在可靠性上甚至不如劣势功能。

⑧可参考约翰·毕比所著论文《The trickster in the arts》《Finding Our Way in the Dark》以及《类型与原型》中的相关篇幅。

⑨第二届“京沪闽研讨会”于1995年7月在福建厦门,第三届于1998年10月在厦门,第四届于2009年7月在福建永安,第五届于2011年10月在福建连江。

⑩阿尼玛是男性无意识中的女性形象,它通常被以具有创造力和适应性的方式呈现出来。如果一个男性片面看重自己的阳刚气质,他的女性气质就会始终处在原始而未发展的状态,使他的潜意识呈现软弱、敏感的特点。个体阿尼玛的发展水平,影响其面对暧昧的情感和情绪、非理性、亲密关系、大自然时的表现,以及他的意识与潜意识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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