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悼中的日耳曼尼亚

2018-01-25 18:35汪涌豪
上海文学 2018年1期
关键词:教堂

汪涌豪

爱森纳赫的乐音

你挨次敲响每个教堂的钟,

又敛起厚重的夜的帷,

钻进我黑甜的国。

你发现

我原有像我头发一样茂盛的雄辩

和皮肤一般光洁的思想,

我永不屈服的灵魂

正朗笑着攀我笔直的鼻梁

和我的眼睛,

一只热烈地相思,

一只隐藏的希望

比惊蛰天还能生长。

你不能确认

被叫醒后的我是不是还有这些,

所以让唱诗班重新列队,

又唤回已委屈了几百年的巴赫,

指着刚译出的一段经文

告诉路德:

神的事情,原是这样显明在人心里。

所以

当我一朝醒来,

纷纷落在枕边的

是天上的祝福

和它鲁特琴

全部的激情悠扬。

但还是相信

不断回旋上升的

是谁的灵魂?

薄明时空虚的穹隆,

粗砺的条石与飞肋的棱线

究竟能勾留住多少愁?

这时有一声叹息落下,

用蔷薇装饰它的花窗。

它的门逐层内缩,

每個台阶

都有神将自己小心摆放。

但你仍要相信

它的拯救与隔世的福音

所赐予的《圣经》保罗的希望

是唯有努力向前,才能飞升天堂。

然后你也下来了,

与霍亨索伦王室每一位亡灵招呼。

你熟悉的是腓特烈三世与选帝侯西塞罗,

普鲁士美慧的索菲王后,

神怎么可以任由其香消玉殒?

无情而有情

是管风琴复杂的吟唱。

因为倾听,

你终于渡过黑水河,

看到了图奥内拉的天鹅

与天使托举的幸福。

借着彼岸灯台猎户星的闪耀,

你睁眼谛视四周,

感觉有一片圣歌落下,

其中一点分给了祈求,

许多归于绝望

……

可以葆有并守护的

这块土地有天使来过,

连空气都浸透着微笑,

连安徒生也愿留下

为小路德维希想像城堡。

然而腓特烈赋予的疆土

与神圣家族的荣耀,

双鹰的纹章

终究让它把波西米亚的皇冠

也戴到了自己的头上。

踌躇满志的

是它对皇冠上珍宝的炫耀:

中世纪的十字架

居然能闪烁新古典主义的光芒。

但它忽略了

那隔绝纤尘的琉璃

是七百年铄愁成水的忧郁,

无花无叶的绛树

有亿万年珊瑚死灭的哀伤。

这样惊动了维特尔斯巴赫王朝的先人,

看到象牙上有耶稣的血在流淌。

他们挣扎着脱出教堂的地室,

在莫扎特《伊多美诺》的歌声中

巡视一百三十个房间,

然后将鸟也不许飞过的庭院

一一加上咒语,

挨次盛满月光。

美好年代

那些口横海市的人

其实只是说到自己的过往

才暂时忘记了结巴。

巴登巴登不这样,

有普鲁士的威廉和沙皇亚历山大

为它说项,

维多利亚女王没能带去的风情,

德拉克罗瓦用自己的调色板

加倍地补偿了它。

它还有更可夸耀的阔绰旧年景:

罗马皇帝的浴室

浸泡过大半个欧洲,

法国人烧不尽的休闲宫

是滚向里希腾塔尔大街的轮盘赌

和陀翁输光后看到的财富的恣滥狂欢。

然后为凌跨肃冬的巴黎,

它让奥斯河谷盛满势利的清凉。

它差点错过了为情所困的勃拉姆斯,

却让整个欧洲奉自己为沙龙音乐的中心。

直到这样一个黄昏的到来,

它勉强打起精神

准备支应路过的俾斯麦,

结巴重新摸上了它的喉管:

这已不是史家所称的“美好年代”,

那种人人有份工作

个个富有理想,

早已是老欧洲

杳不可及的梦想。

橱窗的班贝格

圣徒皇帝海因利希

是神圣罗马帝国的前世。

他对土地的设想

闪耀在每个教堂的尖顶。

世界的首都,

所有权力的中心,

地中海七丘城的回忆

模糊了雷格尼茨河的流径。

感觉模糊的还有

三十年战争中倒霉的瑞典人

与七年战争中普鲁士

雄狮般的野心。

然后拿破仑来了,

他马背上的英姿

是黑格尔眼中世界精神的巡礼,

但黑格尔从未被它铭记,

包括奥芬巴赫歌剧的主人,

天才诗人霍夫曼最浪漫的歌吟。

昏昧的世情

是两千多幢古建筑

都浸泡在啤酒中发酵,

法兰克尼亚过气的香味

透过每一个橱窗,

让口红描画圣像,

女郎跪拜圣婴,

让这座“教堂城市”中的每个人

个个怀揣不可承受之轻

浮在云端,

不沉思,

只轻信。

献给福格尔魏德的牧歌

如果赶上美茵河的五月,

舞蹈节的鲁特琴纷纷奏响,

弥漫着弗兰肯葡萄酒香的农庄,

哪里找得到孤独难眠的少年。

椴树是日耳曼人的费里娅

幸运与爱情在它的庇荫下疯长,

少年很快找到了自己中意的姑娘,

与她挽臂共赴树荫下的梦乡。

就这样在原野的椴树下,

花草变得美丽而零乱,

树枝上夜莺竞相啼啭,

打听着究竟是谁颠倒了她的衣衫。

这般多情而动人的歌诗,

是读腐了书的笨蛋们的理想,

可惜他们只知维吉尔与奥维德的风雅,

白白错过了这具八百年前的石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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