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第一套军装

2018-01-25 12:07袁良才
牡丹 2018年34期
关键词:司务长伢子师长

袁良才

我爷爷十来岁时,是黄山脚下中墩街土豪贾友仁家的小羊倌,整天在青屯公路边的石门岗上放羊。这一天,天快黑了,而羊也吃饱了山草,喝足了山泉,他就准备赶羊下山。

不料,两只年轻力壮的公羊此时却在在崖头干起仗来,围观的众羊咩咩叫成一片。爷爷忙挥舞羊鞭跑过去,打算把那两只公羊驱散,但为时已晚。一只公羊突然发力,尖锐的羊角猛地一挑,另一只羊踉跄几步,便摔下了深不见底的悬崖。

爷爷吓傻了,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哭。哭了好一会儿,他才把羊群赶到山脚下的公路上,吆喝头羊领着羊群自己回到附近的贾家羊圈去,他又转身回到半山腰上,躲进了一个山洞。爷爷不敢回去,摔死了一只羊,贾老爷一定不会轻饶他的。

无边的夜幕悄无声息就把天地罩得个严丝合缝,各种奇怪的声响一齐漫进了山洞里来,爷爷害怕极了,身子缩成一团。他想哭又不敢哭,怕引来什么野兽和鬼怪。就这样,爷爷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天亮了,肚子咕咕直叫的爷爷被冻醒了。这时,他听见外面有些人在说话,他悄悄探出脑袋一看,看见一群穿着破烂灰布军装的人,正在用锹、镐子挖着壕沟。

一个胡子拉碴的人挎着柳条筐走过来,给每个当兵的发了一只生红薯,说,马上要打仗了,不能暴露目标,所以不能生火,同志们,将就着吃吧。

有人便放下工具,有滋有味地啃起了红薯,有人把红薯往地上一搁,继续抡镐挖战壕。

吧叽吧叽的咀嚼声,像一支美妙的乐曲,勾起爷爷肚子里的无数按捺不住的馋虫!爷爷俯下身子,悄没声息地爬过去,抓起了地上的一只红薯,几乎与此同时,他的手却被一只老虎钳般的大手攥住了,疼得他尖叫起来。

“你是什么人?怎么大清早在这里?”胡子拉碴的军人盯着爷爷喝问。

“看这小子鬼头鬼脑的样子,八成是白匪的探子,毙了他!”被抢了红薯的那个年轻军人,气愤地用长枪比划着说。

爷爷顿时吓得哇哇大哭,还尿湿了裤子。

“谁这么大口气,动不动就要毙人啊?”吵嚷声又引过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军人,身材瘦小的他,脑袋却很大,双目如电。

“马上要打仗了,小伢,你怎么跑到阵地上来了?”他和声细气地问到,还伸手摸了摸爷爷满是泥土和草屑的脑袋。

爷爷这才止住哭声,抽噎着回答:“俺是地主家放羊的,昨晚不小心摔死了一只……俺不敢回去,就躲在了山洞里。”

“天下穷人是一家。伢子,你饿坏了吧?吃我的吧。”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薯,还用衣袖擦了擦上面的泥土,微笑着递到爷爷手里。

周围人的目光灼灼,爷爷扎煞着手,一时间不知该接还是不接,却又忍不住地咽着口水。

“师长,你留着自己吃吧,你还要指挥打仗呢!让他吃我们的吧!”战士们不约而同地叫起来,争着把各自的红薯塞给我爷爷。

“别争了,就吃我的!你们不填填肚子,怎么铆足劲打敌人啊?吃完了抓紧修好工事,敌人就快进入伏击圈了,我们负责扎紧口袋断敌退路。大家不要认为自己是主力师,就大材小用了,一定要全力配合好兄弟部队作战!要等敌人全部进入口袋阵了再打!”

被称为师长的人此时突然变得严厉起来。随后,他又转身命令我爷爷道:“伢子!马上躲进山洞,吃你的红薯去。子弹可不长眼睛!”

爷爷却突然壮着胆子说:“师长!俺要当兵!你们都是好人!”

师长笑了笑,说:“等打完这场仗再说吧,到时我看你尿没尿裤子?”说完便把我爷爷推进了山洞......

不久,由于兄弟部队一名新战士枪支走火,敌人还未完全进入伏击圈,战斗就提前打响了,枪炮声震耳欲聋。

这一回,不知为什么,爷爷一点都没害怕,反而像听到了过年的鞭炮声一样兴奋。他悄悄溜出山洞,猫着腰跑进战壕,不停给战士们递去手榴弹。

敌人潮水般轮番进攻上来,经过数小时激战,凶恶的敌人在东西侧翼形成反包围圈,石门岗制高点被敌人抢占了!眼看红军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局面。

突然,只听师长发出了一声怒吼:“战友们!考验我们的生死关头到了!跟我冲啊,一定要夺回制高点!”

又见师长从掩体里跳出來,如猛虎下山般端着一挺机枪扫冲向了敌人,战士们呐喊着紧随其后,不断有人倒下去……最终,红军夺回了石门岗主峰。

就在此时,爷爷看见师长的身体摇晃了几下,挣扎着倒下了!

“师长!”——爷爷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和胡子拉碴的司务长冲了过去,从弹雨中把师长抬回壕沟。师长腹部中弹了,他头低垂着,脸色苍白,却断断续续地说:“传、传我的命令,马、马上、转移……”

情况紧急,已来不及掩埋战友的尸体,见有人要把遗体上那破烂不堪的军服都脱了下来带走,爷爷非常震惊,忙问司务长是为什么。司务长红着双眼吼道:“小伢子问这些干啥?!”

伤亡惨重的红军翻越鹊岭,往旌德、泾县方向突围而去。

战士们起先要赶走爷爷,可爷爷犟着脖子说他是孤儿,能往哪里去?大不了一个死,他要当红军!他们只好让爷爷跟着。

半路上,担架上的师长醒了过来,爷爷忙不迭从怀里摸出没舍得吃完的半只红薯,哭着塞到师长嘴里,说:“吃一点吧,你还饿着肚子呢。”

师长无力地笑了一下,“你自己吃吧,伢子你真要参加红军?我问你,打仗尿裤子没?”

“没、没有!”爷爷挺了挺胸脯回答,“不信,你摸摸俺裤裆!”

师长点了点头:“好样的,小鬼头!我批准你入伍啦!”刚说完,师长又晕了过去。

行军至泾县茂林,师长终因失血过多,停止了心跳。战士们和爷爷都失声痛哭起来,天地间灰蒙蒙一片,寒风砭人肌骨。

师长被就近安葬在了蚂蚁山。

下葬时,有个人流着眼泪要脱了师长的军装。爷爷哭叫着冲过去,猛然把那个人推了个趔趄,爷爷吼道:“谁敢脱师长的军装,俺跟谁拼命!”

司务长红着眼圈过来,揽着我爷爷叹息道:“他是咱的参谋长,是师长最亲密的战友。这规矩是师长亲自定的,任何人都不能搞特殊!咱们红军穷啊,太艰难啦!”

参谋长拿着军装,哭着说:“小鬼,你跟师长的身材差不多,就穿师长的吧。”

其时,天降大雪,万物皆白。

我的爷爷,就这样得到了他戎马生涯的第一套军装。

后来,爷爷告诉我,牺牲的是红十九师师长,名叫寻淮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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