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自己样式的李尔王

2018-01-26 07:01张妮
环球时报 2018-01-26
关键词:李尔王濮存昕演戏

本报记者 张妮

“我们管这个叫裸戏”,在国家大剧院话剧《李尔王》的排练厅,濮存昕笑着对《环球时报》记者说,因为排练时演员们都穿着平时的衣服,没有化妆,也没有任何舞台道具,看的就是表演本身。濮存昕说这话时正值中场休息,距离20日公演还有两天。他穿件极家常的蓝色休闲外套,满头稍显凌乱的白发和目测约3厘米长的白胡子格外醒目。“这是染的,奶奶灰”他指着头发。胡子则是为了角色特意蓄了一个月。场下的他放松随和,一上场,莎士比亚笔下的李尔王就附了身。傲慢、咆哮、哭泣、疯癫、彻悟、死亡,舞台上的李尔王经历了一次生命的轮回。“李尔王是西方演员渴求的最重要的角色。因为他太分裂了,太对立了。”濮存昕在接受《环球时报》记者专访时说,“如果让我20岁时演,我可能没这个理解力,现在到这份上,应该有了。”

搞艺术要有不顾一切的精神

环球时报:您为什么不贴上假胡子,而要蓄须一个月呢?

濮存昕:蓄须首先是演出需要。因为演出时会流汗,有面部动作时,假胡须容易开,还是真的保险。另外,也是蓄须明志。我去年第一次演这部戏时压力特别大,需要吃安眠药和降压药。可是,如果没有那个压力,一个月能拿下来吗?那么多台词。我演弘一法师李叔同的时候需要减肥。我什么减肥药都不吃。就看着饭,给自己定一规矩:只吃一半。晚上不吃饭。真的能做到。饿得实在睡不着,就吃点酸奶或苏打饼干。只要胃里不磨得难受,就可以睡觉。这就是信念,真的要相信信念的力量。搞艺术要有不顾一切的精神,不对自己狠一点不行。如果用宗教的说法,就是用出世精神做入世事业。这种类似宗教的状态在艺术上能帮你建立起一种气场。

环球时报:中国版李尔王有何不同之处?

濮存昕:我们这版《李尔王》是有底气的。我们看过英国人的中规中矩、最纯牌的英式莎士比亚剧。应该说有借鉴。但我们的戏不一样。首先,样式不一样,舞台设置、化妆等不一样。更重要的是,我们有东方的东西。我们从自我出发,没有演一个外国人、洋人,你自然是东方人、中国人,自然是濮存昕。从自我出发,这个我是怎么产生的?首先是从文本中发现、感受、想象。当你重新通盘去想的时候,应该从理解出发,莎士比亚的本意是我们能猜到、能理解的,然后开始生发,这是一个艺术规律。

我在台上跟观众玩命,他能不看我吗?

环球时报:这部剧有很多年轻演员,在表演方面您会给他们什么建议?

濮存昕:我跟团里的孩子们说,如果去年怎么演今年还怎么演,要问问自己对还是不对,重新来过你一定会发现新的问题。一些配角不用心演的话,就要批评他们。比如,他的台词和脚的位置完全不对。我们看打篮球,脚跟不上就会犯规。5次犯规你就被罚下去了。我喜欢看马布里打球,脚底的速度是别人的一倍两倍,一晃人就过去了,把对手提前一个半拍堵住,让他没办法发挥。脚趾头和心是在一起的。

另外,台词要按标点符号说吗?标点符号在我这儿没有,在我这儿只有意思,只要把意思拿住了,今天这儿顿一下明天那儿断一下都没关系。我从来没有正规地学过表演,这些问题是我看老演员、好演员演戏学来的。话剧演员如果想百尺竿头得向戏曲学习,那才有中国自己的味儿。还得多看绘画、听音乐等,很多艺术的东西都是相通的。

环球时报:在您看来,表演的真谛是什么?

濮存昕:很多人问我,你们演员演亲吻、拥抱,真的假的?有感情吗?我说有啊,此时此刻都是真的,是名义上的,她是我的夫人、女儿,你要坚决相信这个假定。这样你就不觉得紧张,不觉得丑,不觉得不好意思,没有脏念,很干净。灯灭了,幕落了,戏散了,我还演吗?演员就是要在职业上进入、跳出,生活、艺术,艺术、生活。

很多人戏演得不够好是因为自我限制,不敢演,如果没有限制呢?姜文说过一句黑话:演戏不就跟上床似的,穿衣服怎么上床?表演就是这样。演的时候,没有那么多装,全是真的,在台上肯定有气场。我们在台上跟观众玩命,他能不看我吗?京剧大师李少春老师说,别人使劲问他表演经验,他说:我每次表演都是真的,排练的时候都不“汤”,不敷衍了事。每次演出前或者到一个新场子,他吊嗓子时,都要把每一个座位看一遍,手一颤的这个力度,观众能不能明白。他拼着命地用所有的东西给你演。想当年,200 个座位的场子算大的,现在上千了,这么做挺难。所以很多剧团都戴麦克。不戴麦克就不会使功夫了。我们这次演出不戴麦克。你在现场可以检验我们在舞台中间, 声音是不是能穿出去,在暴风雨中呐喊,跟雷声赛,赛得过吗? 这要调动丹田气, 是个技术。另外, 创作和欣赏是互相探讨的。我总结审美有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看,第二个层次是赏,第三个层次是品。有的观众水平非常高,可以补充我。比如,我以前在舞台上慷慨激昂地朗诵: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有观众给我写信说,你太激昂了。这首诗表达的是对生命的感慨,是一种沧桑的哀怨。后来我就调整了。

生活中我就是李白

环球时报:印象中最早在电视上看到您是客串《编辑部的故事》,那时您是英俊小生,现在您功成名就,到了快退休的年纪,对演艺生涯有怎样的感悟?您认为自己达到艺术高峰了吗?

濮存昕:我当时演的是《编辑部的故事》杀青前的最后一集。他们之前拍了5个月,葛优、侯耀华他们可溜了,撩一眼词后顺嘴就说台词了。我当时那个紧张,总觉得自己的状态跟他们不搭调。第二天真拍的时候,我就想了一招——酒壮怂人胆。我带了两瓶啤酒搁在包里。看灯光调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喝酒,咕咚咕咚两瓶一口气灌进去之后,开始发酵,眼神有点迷离,心跳有点加速,然后往门口一靠。葛优说,呦,来戏了。我就借着那个劲儿演。当时大概有四五个机位,一场戏在不穿帮的情况下一遍过,就是借着酒壮胆。

想当年我也是想出名,我跟杨澜一起考《正大综艺》,她考上了,我没考上。看别人出名得奖,急死我了,那时我都快40岁了,没人理我。但急也没用,所有人跟你比赛,你不努力?真的努力机会就来了,也会有人帮你。人艺有这么多值得敬佩的演员,他们演过的戏我一点一点学。我演了和他一样的角色后,似乎能拿到点他演戏那个劲儿,那个味儿。从2000年到现在,这十多年我在舞台上滚着滚着滚到今天,真的把它琢磨透了。没有时间的积累弄不出这个。中国哲学里有一句话:有,才能没有。我平常用了功,上场的时候不紧张,文思泉涌,全都会。如果不会,进考场之前还在背题目、背公式,那不紧张死了。你在台上行,观众就认你,你让人家有依赖感,你的戏观众愿意买票,乐此不疲。所有人认你了,觉得你对,给你喝彩,你不怕任何一次考验,你就知道自己的高度。上不上高峰是别人说的。我快退休了。这两年我在想,跟老前辈比,跟我们同时代的演员比,我的课题还有没有,你不问这个就退休了?我生长在剧团,老前辈们年轻的时候,我就看他们演戏,现在我比他们当时的年纪还大,他们曾经的高度,我必须达到。

环球时报:您演过那么多角色,哪个角色最接近生活中的自己?

濮存昕:李白在改造我、塑造我。我1991年演的话剧《李白》。大家都知道李白的诗,谁知道李白是什么样的人?其实他是一个真性情的人,想哭就哭,想干嘛干嘛。就是因为他纯洁,他的心境单纯、浪漫、把生活都想象成艺术。演的时候,我知道他的痛苦,同时我想像他那样摆脱痛苦,希望所有世俗之事和我没关系,不会恨谁,不会和人家较劲。我生活中就是李白。很多表演之外的事我都不愿意参与。我看到小外孙女就想,怎么能像她一样,懵懵懂懂全是冲动,全是疑问,全是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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