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蔡明亮电影“水”三部曲中的空间特质

冯敬雨 （中国传媒大学艺术研究院 100024）

自20世纪七十年代以来，西方学术界对“空间”的关注日益加深。伴随着对其研究的展开，电影中的空间向度也成为创作中的重要一环。蔡明亮深谙空间所带来的的意蕴，在他的电影中，利用不同空间赋予人物意义。“水”三部曲分别为《青少年哪吒》（1992）、《爱情万岁》（1994）、《河流》（1997）。影片在室内空间、公共空间、异质空间三个维度，探讨了现代都市环境下人的异化与孤独。

一、 室内空间

“水”三部曲中的室内空间，都呈现出封闭状态。人物身在其中，无法找到出路。

（一）家屋

家屋承载着每个人的记忆，它作为一个重要的“位所”为个体提供庇护。而蔡明亮电影中的家屋消解了传统意义上的温馨感，三部曲里家庭的瓦解让原本孤独的人物无处安身。

影片《青少年哪吒》中，小康的父母感情不和，三人在家中分别处于不同的房间。即使在同一空间内，三人也呈三角对位的关系保持一定的距离。《爱情万岁》中，三位主人公都居无定所，虽然拥有自己的住屋但简陋狭小。他们是与房屋有关却没有家庭的人，公寓是作为丧失家庭意义的存在。到了影片《河流》，小康的父母彼此疏远，三人各自占有一间房间，身处同一空间的时间极为短暂。家变得可有可无，不再具有归属感。

（二）宾馆

宾馆作为临时性休憩的场所，暂时承担部分家庭空间的意义。“水”三部曲中，宾馆是人物的性爱之地，也是人物想象中的庇所。《青少年哪吒》中，小康离家出走后选择尾随阿泽住进同一间旅馆，出于报复亦或是获得某种意义上的关注，他破坏了阿泽的机车。复仇过后的他在旅馆中兴奋无比，当情绪冷却下来，他则陷入久久的沉寂。小康与父母关系僵化，没有朋友的他只得依赖于跟踪阿泽和电话交友获得一丝慰藉。

现代社会家庭关系的崩坏，让宾馆拥有家庭之外的自由空间，人们会获得更多的自主性。在蔡明亮的影片中，人物在宾馆往往赤裸或较少穿衣，身体直接展现在银幕上。《河流》里的小康与女性朋友再次相遇后便于宾馆中坦诚相见，性爱并没有给小康带来快感，反而让他患上歪脖子病。直到他开始认清自己的性向，最终也是在宾馆，他的身体出现一丝好转。《爱情万岁》里主人公们住在他人的公寓中，这些不属于他们的空间可以看做是变相意义上的宾馆。宾馆的意义被放大，与家庭空间形成对比。

二、 公共空间

（一）城市

“水”三部曲呈现了正在建设的台北，与经济的繁荣对立的是人心的空虚。蔡明亮电影中角色总是游荡在车水马龙的街头，“身体的本质就是要游牧……身体和密闭的空间永远处于一种紧张状态，身体总是要突破禁锢自己的空间。”1在他们漫无目的地行走的过程中，也彰显出分割碎裂的都市空间。

《青少年哪吒》里的西门町，繁华的街道、电玩室等现代化空间，诱使小康等人频频出入其中。物质的丰富并没有带给他们心理上的满足，反而增添了空虚与寂寞。他们想要逃离却无法逃离，最终只得继续游离于西门町。

在蔡明亮的影片中，台北城市空间的景观与现今截然不同。《爱情万岁》的结尾发生在大安森林公园，与现在人们观念里充满生机的公园不同，影片中的大安森林公园处于正在建设的阶段，荒芜的空间景象映衬人物虚无的内心。淡水河作为台湾十大景观之一，在《河流》中呈现出肮脏不堪的一面，小康的世界犹如这被淤泥阻塞的淡水河一样凝滞不前。

（二）商场

商场是现代化的代表之一，三部曲中都出现了商场空间，琳琅满目商品映照下的是人物内心的空虚。《爱情万岁》中林小姐表面看上去拥有靓丽光鲜，但她真实的生活却是惨淡的。林小姐像是在城市游走的孤魂，物质、性爱对她来说只存有短暂的兴趣，她的一切所作所为是为了排遣无法忍受的孤独。

三、异质空间

（一）镜像

异质空间由福柯提出，也被称作“异托邦”。它们存在于社会体制内，但又是常规空间的对立面，其本质上是反位所的。镜子在蔡明亮的电影中经常出现，作为异质空间的一种，镜像中的人或物呈现破碎之感。诚如福柯所说，“在镜子中，我在一个非真实的空间中看到我不在其中的我自己，这个非真实的空间实际上就在那个表面后面。我就在我并不在的那个地方，意即某种让我看见的阴影，它使我在我所不在的那个地方看到了我自己——一个镜式乌托邦。”2

影片《青少年你哪吒》中阿桂在试衣镜前打量自己的身姿，镜子中映射出阿泽的身影，阿桂对阿泽的情感就是一厢情愿的“镜式乌托邦”。《爱情万岁》中小康直视反光镜，同时也直视镜头与观众。他渴望通过镜子达到一种认同，然而直到最后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徒劳的。

（二）盥洗室

盥洗室作为人们清洁或排泄异物的地方，不论是在家庭还是公共场所都作为隐秘地点，一般空间较小且不直接显露在外。蔡明亮将盥洗室的意义放大，剥除盥洗室的私密性，直观展现人物洗澡或其他日常行为。《青少年哪吒》中阿桂和阿泽尴尬的初次相遇便是在洗手间，《爱情万岁》与《河流》里都展现了小康在浴室洗澡的行为。小康整日忙于奔走，唯有在浴室中他才能有喘息的余地。因此，盥洗室被放置在高于常规空间（客厅等）的位置，这无疑是异质空间的凸显。

四、结语

空间是身体的延伸，它承载了人体感官等体验。蔡明亮“水”三部曲中的人物在不同的空间中显现出同样的寂寞与孤独，常规空间意义的解构、异质空间的显形，建构起现代化繁华都市与异化个体之间的对位，深化着无望的城市与未来。

注释：

1.汪民安.身体、空间与后现代性[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36.

2.（法）福柯等著，周宪译.激进的美学锋芒[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