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析异乡人形象的身份认同焦虑

2018-01-27 01:04谭淑敏
北方文学 2018年2期
关键词:李平异乡人婆婆

谭淑敏

“小说是真实生活和风俗时态的一幅图画,是产生小说的那个时代的一幅图画”[1],新时期以来,“异乡人”这一人物形象大量在文本中出现,恰恰与当代中国社会结构出现深层变化以及日益凸显的城乡二元对立的社会现状不谋而合,异乡人这一人物类型始终是和身份认同的焦虑感相伴而行的,正是深陷这种挥之不去的身份认同焦虑,那些徘徊、游荡在城乡之间的人物成为了乡村、城市的双重异乡人。而在面对自我的认同焦虑时,人物往往在缺乏归属感的环境中极力趋同、并且感受到孤独与失落,部分人物或许还会选择与他们的生存困境所抗衡,但依旧无法逃脱出悲剧的最终命运。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故乡是有着双重含义的,一是现实的家园,是我们确切生存、生活的领域,二是精神上的故乡,是感受和实现自我价值与归属的最终归依,同样,异乡人也分为地域意义上的异乡人和精神意义上的异乡人,这一类型的异乡人生活在故乡,但在精神上却又游离于故乡,深陷身份认同的焦虑,而《歇马山庄的女人》中的女主人公李平正是一位典型双重异乡人,无论在城市还是乡村都无法得到精神上的认可。

一、异乡人的身份认同焦虑缘由

根据查尔斯·泰勒的《自我的根源:现代认同的形成》,实现自我认同有三个先验条件,即自我观念需要根据善而定位、自我与主要群体的融合以及自我价值方向的统一性,[2]结合中国乡土社会的特质,异乡人的身份认同焦虑主要来自于主体与传统道德框架的冲突、强势话语对自我塑造的冲击和主体价值缺乏统一性这三个方面。

(一)主体与道德框架的冲突

在文本开端,潘桃认为李平是一个外表很现代,性格却很传统的双面派,潘桃的直觉并没有错,绝望返乡的李平深知自己在城市的那一套与传统守旧的乡村社会是格格不入的,因此她极力隐藏自己在城市生活中潜移默化而形成的观念与行为,“她已经拥有了挑选和省略某些过去的能力,拥有了虚构过去的能力”,并且对于她曾经“被小三”以及当过三陪的经历绝口不提。在传统的中国乡村社会,男性的主体话语权是至高无上的,因此女性的贞洁与妇道是极被看重的,另外,中国乡村社会的秩序维护依靠道德,是一种无形的力量,试图逃脱甚至挑战这个的框架的个体会遭受到比法律惩罚更残酷的对待,口耳相传的恐惧、异样的目光会将个体变成怪物,这种主体与道德框架的冲突造成主体视域的丧失,而这种视域的丧失对人格和认同是毁灭性的。

(二)强势话语对自我塑造的冲击

与西方社会不同,乡土社会秩序的维护,有很多方面和现代社会秩序的维持是不相同的。[3]“李平是没有婆婆的,刚过门的媳妇便成为了家庭里的第一女主人”,事实上,李平虽没有婆婆,却有一个同样角色定位与伦理意义的姑婆婆,而婆媳关系是中国乡土社会伦理规则的一个缩影,蕴涵着尊卑长幼与妇德的要求,对婆婆的顺从即代表了对伦理规则的服从,同时,由于“新的语言能够改变和重塑我们的感情,不参考他人我们不可能知道我是谁。”,自我的塑造是无法脱离与“他者”的对话,尤其是那些重要的“他者”。因此,基于“婆婆”的重要性,李平对姑婆婆一开始是心悦诚服的,她认为“姑婆婆的节俭是有张有弛的,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她对自己的检讨完全发自内心,但随着姑婆婆对生活的不断介入和控制,李平在潘桃留宿家中一事终于爆发了,事实上,对乡村传统观念的不满一直潜藏在李平心中,但同时由于她渴望通过得到他人的肯定完成自我的理解和认同,一方面接受环境中强势话语者对自我的修改另一方面又无法清除早已根植在内心的原有价值体系,精神内部出现分裂,实现自我身份的认同是不可能的。

(三)价值取向缺乏统一性

看待自我需要将人格和生活视为一个有机的整体,即人生的方向与价值体系保持稳定及统一性。在李平的人生经历当中,她从一个对城市怀揣着梦想的乡村姑娘变身为一个甘愿出卖身体换取利益的拜金者,这是李平自我价值的以一次突变,遇到成子后,她决意返回农村,寻求心灵上的平静,这是第二次突变,故事末尾,再度被抛弃的李平或许又会因此而放弃原本的价值认知,角色的观念价值始终处于支离破碎的断裂状态,自我审视时,角色甚至无法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他们经历的不仅是地域上的变迁,更是价值迁移带来的精神冲击。

二、身份认同焦虑下异乡人的表现

对于那些曾经接受过城市文化洗礼的返乡人而言,曾经的故土——乡村同样是一个陌生的环境,重回旧的价值尺度衡量,异乡人出现愈加严重的身份认同焦虑,身心均面对进退两难的生存困境,失落与孤独、趋同以及抗衡这三种现象常常出现在他们身上。

(一)失落与孤独

“看着绿油油的庄稼,成子媳妇一点点看到自己内心的疼痛成了除掉的蚂蚱菜一样的干尸”,成子与父亲的返城务工让李平彻底丧失了生活的焦点,在这乡村之中无人能够理解她内心的悲凉与伤痕,她渴望融入但却屡尝挫败。而在认识潘桃之后,“李平渐渐认识到,结了婚就逼迫自己进入一种乡下女人的日子是多大的错误”,李平对乡村生活的认同与渴望是脆弱的,那些义无反顾地逃离城市返回乡村的异乡人,在城市的各种欲望中,既未找寻到理想中的精神家园,也同时永远地丧失了乡村这块假想的灵魂栖息地。[4]异乡人所感受的孤独不仅是指远离亲朋、孑然一身的生活孤独,而是意识到精神上的被排斥,是一种精神上无家可归的孤独,更是一种缺乏自我身份确认的体现。

(二)趋同

“局外人的主要愿望是不再作为局外人,”[5]一心向往乡村淳朴平静生活的李平在结婚后就收起了自己的漂亮衣服,穿起了灰调子的衣服,并且效仿死去的婆婆,在丈夫与父亲离开家乡的前两天,将菜包菜团弄到锅里大蒸一气,从外表到行为,李平都在极力模仿一个典型的乡村女人。异乡人的愿望就是在新的环境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他们以为只要的行为举止上相似就能达到内心的平衡,然而这种病态的模仿与趋同是盲目的。

(三)抗衡

在《歇马山庄的女人》这一小说中,李平与潘桃的友情正是异乡人试图抗衡身份认同焦虑的产物。李平与潘桃由于相同的处境以及对“城市向往”这一话题有着交点而开始惺惺相惜,李平渴望通过与潘桃的友谊填补乡村生活的空虚与孤独,但潘桃却意外唤醒了李平早已接受的城市觀念及价值和压抑已久的自我,她忍不住向潘桃说起自己城市经历,也为自己的悲惨结局埋下伏笔,她们的友情最终宣告破裂是抗衡失败的体现也是必然结果,这种抗衡充满绝望,只有当自我的身份认同在环境中处于危险且无法摆脱的位置时,异乡人才需要寻求这种极端方法。

三、身份认同焦虑下异乡人的悲剧命运

为了摆脱生存困境,异乡人不断在环境与自我的追问中挣扎,但最终他们的命运依旧无法逃离沉重的悲剧意味。李平是双重异乡人,无论在城市还是乡村,她都始终无法寻找到精神的归属,对于这种宿命般的绝望,她无能为力,但她从始至终的抗争让她有着人性赤裸的光芒,但同时,悲剧意味常常在人物表现出强大的生命力与抗争力时达到最大化。

参考文献:

[1]韦勒克,沃伦著,刘象愚等译.文学理论[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252.

[2]张晓明.查尔斯·泰勒论自我或现代认同[D].上海:复旦大学哲学院,2009.

[3]费孝通.乡土中国[M].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7.

[4]田悦.异乡人的世界——毕飞宇小说论[D].上海:华东师范大学,2006.

[5]科林·威尔逊.局外生存[M].北京:译林出版社,2000.14.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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