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日本女性作家笔下人物的分析

刘晶+李晓霞

摘要：日本女性作家林芙美子一生短暂，但却为世人留下了大量脍炙人口的优秀作品。其人生最后一部作品——《浮云》以打字员雪子和农林技师富冈的曲折爱情为主线，细腻地刻画了战后日本的颓废与空虚。林芙美子通过對《浮云》中主人公的描写，叙述了战争对日本底层人民带来的苦痛与灾难，借故事中主人公的心理来抒发战后的自己对战争的厌恶以及对变革的期待。本文分别从男性和女性的角度，细致分析了四位主人公由于战争带来的影响以及对待战争的态度。

关键词：林芙美子；浮云；战后日本；战争

战后初期日本文坛出现了一股清流----战后派。1946年1月，平野谦等七名评论家创办了《近代文学》杂志，以此为标志，日本进入了战后文学时代。日本战后文学的主题是批判战争，“试图从拒绝旧文学，与旧文学决裂中寻找文学”（长谷川泉1990：137）。但随着1950年朝鲜战争的爆发，世界格局发生重大变化，日本的政治、社会也发生了新的变化，以 “反战”为特点的战后派文学便逐渐消散了。虽然战后派文学只存在了短短五年的时间，但期间涌现出了大批优秀的文学家，林芙美子作为其中比较著名的女性文学家之一，以其细腻的写作手法，赢得了她在战后文坛的地位。

林芙美子（1903-1951）一生曲折坎坷，她以私生子的身份出生于日本山口县下关市一个小商人的家里，后由于生父的移情别恋与母亲一起被逐出家门，之后随母亲与继父一起流浪辗转于日本的九州和中国地区。林芙美子十三岁那年，她就读于尾道市第二小学，认识了影响其一生的小林正雄老师，受到小林正雄老师的器重和培养，她的文学才华得以积累和发挥。林芙美子继承了母亲坚强、奔放的性格，为了筹措学费，她曾经做过女仆、女工和店员，但因为其私生子的身份和贫穷的家境，内心孤独的她将文学作为陪伴她的良师益友。也是从那时候起，林芙美子显示出了她耀眼的文学才华。林芙美子毕业后追随小学时认识的情人冈野军一来到东京希望能与其结婚，但最终梦想破灭。让她步入文坛的第一部自传体小说《放浪记》的原型《歌日记》就是这个时期开始创作的。

林芙美子一生创作作品270余部，《浮云》是其去世前最后一部以反战为题材的长篇小说，凝聚了作者一生的思考和人生体验，可以说是林文学之集大成者。在这部作品中，林芙美子细腻地刻画了人物流浪辗转的命运，正如小说名字一样，人的命运如浮云般漂浮不定。对于《浮云》这部作品，很多日本文学评论家给予其高度的评价。松原新一在《战后的文学》中评论林芙美子的《浮云》“准确刻画了战后日本人颓废与空虚的感情”。大久保典夫也曾指出“《浮云》（1945～1950）不仅是林芙美子的代表作，更是描写战败后日本颓废生活的男女的战败小说的杰作”。《浮云》这部小说以战后日本的颓废混乱为社会背景，描写了在战时法属越南，打字员由纪子①和农林技师富冈相识相恋，并于战后回国后藕断丝连、痛苦复杂的爱情故事，故事结尾以主人公由纪子孤独地死在种子岛而告终。

目前，对于《浮云》的研究大多从林芙美子的反战角度进行解读。如李彬的《试论日本作家协助战争的立场及其原因-以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林芙美子为研究对象》、谭珊珊的《日本女作家林芙美子的战争观》等。此外，还有一些研究成果是从林芙美子的爱情观及女权意识等方面进行解读。如金山的《从<浮云>看林芙美子的爱情观》、王麦巧的《林芙美子与林海音的女性意识之比较》等。对于这部作品，从故事主人公的语言行为以及思想方面来表现林芙美子对战争的态度的研究还不是很多，本文试图通过《浮云》中的女主人公雪子以及与她关系密切的三个男人富冈、加野、伊庭的刻画来探索林芙美子反战思想的体现。

一、雪子对战争的态度的描写

《浮云》这部作品以雪子和富冈的爱情纠葛为主线，描写了日本战败前与战败后两段时期，两人在越南大叻和日本本土的分分合合。

首先故事开头，雪子回到日本后回忆当时去往越南大叻的场景。其中，雪子来到了南印度支那的古都顺化时的一段关于日本驻军的描写这样写道“日本兵在这片土地上显得异常羸弱。他们穿着不合身的军服，大脑袋上随便地扣着战斗帽，看起来就像来自未开化地区的军队”（第四章）。后来雪子到了西贡看到的景象是“郁郁葱葱的行道树挡住了阳光，树下行走着日本兵。他们的身影丝毫不能让人感受到故乡日本及军队的背景，仿佛只是一群孤独无依的行人。与其说他们是走在路上，倒不如说是被扔在那里更为恰当”（第六章）。雪子终于到了大叻，牧田所长形容大叻是天国时，雪子心里想的却是“只怕比天国还要好，好得反倒让人于心不安。犹如不经意闯入空无一人的豪宅，心中渐渐被惶惑不安所占据的感觉”（第七章）。雪子在回到日本后回忆在和富冈参观大叻的阿布勒·布鲁瓦耶茶园，有这样一段描述“雪子并不认为日本人也会在印度支那的这片土地上住上几十年。预感到，大概用不了多久，日本人就会受到报应”（第二十一章）。由这些对于雪子心理活动的描写可以看出，作者对于这场战争的结局早已有了预感，她认为这不是一场正义的战争，是偷偷到别人家里掠夺的行为，终究会失败。另外，第九章中，雪子为福冈的刻薄的语言神伤，她对前来安慰的加野说“在这场战争里，一个年轻女子，每天凭着‘一亿玉碎的精神怎么活得下去？”这也表明了当时日本普通民众的普遍心态，对于这场让人厌恶至极的战争，普通百姓也不能信服当时的日本政府宣扬的“一亿玉碎”的精神。

战败后，雪子历经磨难重回日本。在对日本的描述中，多次提及战后日本的颓败，建筑物被烧毁、人民生活贫苦而冷漠。雪子和富冈回国后第一次在旅馆幽会时，雪子心里想“就算国家吃了败仗，年轻女人的肌肤却依然不变。”两人分开后，在车站雪子对周围人的印象是“一张张营养失调的面孔上，还留着长年被战争驱使的痕迹”（第十四章）。由于富冈的冷漠。雪子来到新宿，她看到了“被战火烧成废墟的瓦砾堆上一片荒芜，一群蓬头垢面的孩子正挤在一起抽烟”（第十五章）。作者通过雪子的眼睛和心理，给读者呈现了一幅历经战火的日本的凄凉画面，倾诉了作为生活底层的百姓们的贫困生活以及他们对于国家的漠不关心和颓废的生活状态。雪子为生计奔波发愁，她在东京街头偶遇伊庭，雪子说“今后再不会打仗了，单这一点就叫人心满意足，一身轻松了”（第十七章）。雪子偶遇一个美国士兵，终于租了一个屋子过上了有人样的日子，她邀请富冈来到新家，富冈不想听收音机里传来的审判战犯的消息，雪子说“就得好好听听。难道这不是跟我们有关的事？不也提到了我们的事吗？”（第二十章）。回到日本后，加野得了重病，雪子收到了加野母亲关于加野死去的消息，信中说，加野希望举办基督教的葬礼。雪子觉得很不可思议，雪子认为“加野曾经是那么狂热的爱国者，坚信着日本不会打败，死后却以一场基督教的简单葬礼告终。到头来，加野在最后几年也是一名战争的牺牲者”（第四十一章）。这些都是林芙美子以平民百姓的口吻在控诉着战争带给人民的灾难，所谓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真实的写照。endprint

二、富冈和加野对战争的态度以及对伊庭的描写

当时日本社会还是“家长制社会”，日本男性的地位和思想占据着不可忽视的主导地位。在战时的日本，对战争存在兩种不同的观点，其代表性人物就是富冈和加野。

在越南大叻，加野和富冈喝酒闲聊时有这样一段话。加野说：“这样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富冈叹息道：“我不认为这场仗能打赢。”加野满脸惊讶地看着富冈。“我在西贡就是这么想的。唉，不敢大声说，我看明年春天就该到头了。” 加野接着道：“我一直在山里，什么都不知道，有这种迹象吗？是不是有什么新闻啊？” 富冈说：“绝对打不赢。就这一条。”加野却说：“是吗？我相信没问题。也不知日本海军现在怎么样了……”“肯定有什么策略在里头吧……不是每天都有捷报吗？”（第八章）。雪子到来以后，三人关系变得微妙，两人又在喝酒聊天。加野说：“这里倒是安稳，本土那边情况一定很糟糕吧。谈恋爱什么的，是不是太奢侈了。”富冈问：“你觉得这场战争打的赢吗？”加野信心满满地说：“当然打得赢喽。事到如今，不可能打败仗吧。到了这个地步，要是失败了简直无法想象。我啊，干脆就不去想打败的事。牧田所长和你，都显得很担忧似的。要是万一打了败仗的话，我干脆当场剖腹算了。”富冈感叹道：“剖腹可没那么简单，我也不愿去想打败仗了怎么办。可是你得知道，打败的可能性看来是有的，我也想尽量不去谈论这个问题，可现在听得到的新闻都是报喜不报忧。这种事本地人最敏感。现在虽然把日本式的规矩强加在他们身上，可我们手上却没有可以令人信服的法宝。日本方式的表象之下，日本人的权威却日渐淡薄。就这样等不到成熟就迷失了方向，只是把这地方搅得一团糟罢了。虽说为了粉饰这场战争，他们也出尽百宝，可接下来还能有何招数？说来说去其实就像一群猴子在耍大刀。”（第十二章）。在越南大叻，富冈深夜无眠时想起自己当初因何而来到印度时，他心存迷惘：“一个平庸的日本林业官，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领会他人土地的数据？”（第十章）。参观大叻的阿布勒·布鲁瓦耶茶园，富冈发牢骚“日本兵大部队即将到来，但这么广阔的茶园还有金鸡纳产业，都不是日本人一朝一夕就能接受的事业。充其量来小偷小摸一下，弄得一团乌烟瘴气而已”（第二十一章）。通过对两位男主人公的描写可以看出，加野坚信这场战争一定会胜利，而富冈却对这场战争彻头彻尾的失望，他和雪子一样，都认为这是当时日本政府一场精心策划的掠夺行为，尽管借口冠冕堂皇，但终究不是正义之战。

战败后，雪子和富冈回国后第一次在旅馆幽会时，富冈心想“本质上说。两人一样陷在这场败仗的底层，不可能再有喷薄的激情”（第十四章）。富冈为了全家的生计想要做木材生意，他认为“比起打仗的时候，人人都喜欢这天翻地覆、风险十足的时代”（第十八章）。富冈约见雪子，他颓废地想“活到今天，所有的一切，都随着国家的败落丧失殆尽了。那丧失的感受就像这场冰冷彻骨的冬雨一般凄切。孤独之国的每一个人，都仿佛被钉在耻辱柱上忍受着煎熬。无论是怎样的一场战争，只要失败了，就可以把它看作一种悲哀”（第二十二章）雪子去探望生病的加野，加野说“这场战争，把我的身心折磨的破败不堪”（第三十五章）。富冈在妻子邦子亡故后去找雪子，交谈中富冈说“战争结束以来，男人都不行了，反倒是女人坚强起来”（第五十章）。在长冈旅馆里，富冈对雪子说“战争结束后，大家都变成了这种心态，都没有了以自己的标准来判断对错的能力”（第五十四章）。在故事结尾，富冈带着雪子去屋久岛赴任途中，在鹿儿岛雪子病倒，富冈外出为雪子买吃的，看到码头的情景，富冈想“这场败仗也可以说是日本的一场渐进式革命”（第五十八章）。对于战败后，战争带给日本的影响，两位男主人公意见基本一致，虽然对加野的描写只有寥寥几笔，但是林芙美子却给读者揭示了一个饱受战争磨难的日本男性的缩影，战争带给他们的唯有毁灭。对于富冈，他代表了战后日本挣扎着活下去的日本男性，他们被战争磨灭了意志的同时，也在期待着一场变革。

对于伊庭的描写，主要集中在战后日本人民生活贫困，精神麻木颓废，于是大日向教趁虚而入。伊庭加入大日向教，欺骗无知的百姓骗取金钱。第四十六章中，伊庭给一个老者医病，念几句咒语挥几下手掌，之后诱导老者自愿供奉诊费。实际上，当时的日本医疗技术并没那么落后，但是人们对未来已失去信心，心理已经暗淡无希望，因此寄托于大日向教，受其愚弄。这也是当时整个日本的一个缩影。

三、结论

正如《浮云》的最后一段描写的那样，富冈将自己想象成一片将会在不知何时何处瞬息消逝的浮云，这也体现了林芙美子当时对战后日本的困惑和绝望。林芙美子通过对故事主人公的细腻刻画，描述了战争给日本带来的伤害和打击，并表明了她最终是站在反战的战线上的。当然，她仅仅是片面地站在作为非正义战争发起国的日本角度描写了战争带给日本百姓的伤害，仍旧具有一定的局限性。

注：本文汉语译文摘自豆瓣阅读书店《浮云》 —[日]林芙美子，本作品由复旦大学出版社授权豆瓣阅读全球范围内电子版制作与发行。网址：https：//read.douban.com/ebook/2484737/

注释：

①《浮云》女主人公“ゆき子”有两种译法：“由纪子”和“雪子”，本为采用第一种译法。

参考文献：

[1]大久保典夫.战后文学史中的女流文学—林芙美子〈浮云〉的地位[J].国文学解释与鉴赏1972，37（3）.

[2]松原新一.战后的文学[M].刊有斐阁，1978.

[3]长谷川泉.近代日本文学思潮史[M].郑民钦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0.

[4]金山.从〈浮云〉看林芙美子的战争观[J].大连民族学院学报，2010，7.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