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说生不知恶死”

2018-01-27 06:30刘妍彤
北方文学 2018年2期
关键词:生死观村上春树庄子

刘妍彤

摘要:从庄子的《齐物论》与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和《舞!舞!舞!》出发,概括庄子与村上之间的亮点联系——逍遥以待和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深入这两点探讨各自的联系与区别。

关键词:庄子;村上春树;生死观

从《今昔物语集》到中岩圆月,从松野芭蕉到夏目漱石,从俳谐句的句法汤川秀树的粒子物理学混沌,《庄子》一书对日本文化的影响非此文所能书,也非词句所能及,但是在徒叹道远,感叹路之艰深的时候,发现在村上小说的词句之中,随手拈来尽是《庄子》未尽之意,不由兴趣大增,于是探讨于此,一试管窥庄子与村上春树在文本之外,意义之中所透露出的联系。

一、逍遥无待

村上笔下的主人公往往有一个十分共同的特点——深奥的内在世界却又隐于闹市,无工作无所居,是一个个在拥挤的都市之中无着无落的小人物,但是反观他们的精神世界,无论是《挪威的森林》里的渡边,还是《舞!舞!舞!》中的五反田,亦或是《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之中的“我”,他们的内在精神世界丰富庞杂到我们无法想象,这样的人物也会因为能力而在都市之中找不到凭落,所以只有一种显而易见的可能性——村上在试图将主人公缩小化。

仔细研究,当我们再次谈论《舞!舞!舞!》的时候,“五反田”这位影视明星,从小就被作为“好孩子”的标签,长大成名后,更是坐拥财富,生活富足。由此看,其无疑是村上笔下最接近现实、最光鲜靓丽的一个人物。

然而,他却始终处于痛苦之中,在他看来“我的一切都给事务所控制得死死的,和能更换衣服的布娃娃一个样”,“琳琅满目,想要的却没有;尽可挥金如土,想用钱的地方却没得用;漂亮女郎召之即来,而喜欢的女人却睡不到一起,莫名其妙的人生”。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切聽从事务所的安排。而这时,有一个和他完全相反,物质上不成功,行径上无所着落居无定所的“我”出现,“我”的悠闲散漫的生活对五反田而言无疑是具有极大诱惑力的,或者用他本来的话来讲,就是“我”得以“确保了完整而独立的自己”。

这种无待而逍遥的精神,透过一个一个被矛盾羡慕着的“我”,一个明明在世俗眼光看来属于普通人的“我”却被成功光芒环绕着的明星所羡慕的“我”,向读者进行潜移默化的传递,不由让我们想到庄子的“无为适己”。

将外在转向内在是庄子所认同的人生价值,也就是更加强调“修己”,而不是“安人”,由此我们可以感受到这其中所蕴含的“游世”状态。这是庄子的哲学观,其在《庄子》一书中也得到了充分且明显的展示。

《庄子》一书,在开篇就用《逍遥游》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即无所羁绊地追求精神的绝对自由。书中宋荣子的“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列子的“御风而行”都是很高的精神境界。但是在庄子看来,即使达到了这两者的程度,仍然是没有达到他所认为的最高层次,因为“犹有所待者也”。而庄子心目中的最高境界,无疑用三句话来阐释——“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这便是庄子著名的“无己,无功,无名”论。

首先是“无名”,所谓“无名”就是抛弃功名利禄的观念。一般人如果为别人做了某件事情,可能本能地总想得到一些回报,这种心态从一开始就将自我与非我进行了对立处理,这是不对的,甚至于即使这种帮助是出自于自己的仁爱之心,但从本质上来讲也是求名利的一种形式。至于“无功”,即破非我与非我的对立,特别强调的是要“乘物以游心”,乘物即顺应自然,顺应规律;游即从观念上打破绝对分界,强调转化。懂得了日夜、寒暑、水火皆可为我所用的道理,人就活得更自由了。所谓“无己”,即破自我与自我的对立。世人遭受“与接为搞,日以心斗”的折磨,主要是因为有个小我在。在此基础上,庄子提出了“齐生死”的概念。当然,这里的齐生死并不是说生死无差别,而是强调视死如归,强调客观地看待生死问题。这是进入理想人生的最后一步,过了这一关,便进入“撄宁”(心神宁静,不被外界事物所扰)的境界。

逍遥无待,在庄子手中便是“无己,无功,无名”,而在村上笔下,又似乎更接地气一些,是那个不被名物所累的“我”,是那个被物质与金钱压抑生活所羡慕的“我”,是那个在都市之中仿佛无所凭依,但又最有“自我生活的底气”的“我”。

二、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且听风吟》——村上的处女作——之中一直有一句形容失落感的话很吸引笔者:“这十五年里我的确扔掉了很多很多东西,就像发动机出了故障的飞机为减轻重量而甩掉货物、甩掉座椅,最后连可怜的男乘务员也甩掉一样。十五年我舍弃了一切,身上几乎一无所有。”而事实也的确像“我”一样,村上作品中的人物,在人生的旅途中不断失落,丢掉原先所有的美好与温暖,乃至于到了最后,甚至自己丢了自己,走向虚无的死亡。这种“虚无死亡”,仿佛是他们的原罪,也是他们的宿命。

在美学课堂上,曾经有很值得讨论的话题——“樱花美学”,即日本的传统生死观。在这种观念下,日本的作家对生死持有特殊的美感认同,特别是以死为美对。但是村上小说中的死亡并不是以生命的完成来表现的,“它就在生命之中,而且随时降临;而生命也在跌宕中不住地消耗、不住地失落,不怎么凄美”。诚如村上在《挪威的森林》之中做过振聋发聩的宣言——“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换言之,虚无一开始就“永存”于人这一存在之中,人活着几乎就是在虚无的吞噬下等死。

在村上的作品中,与生死有关的内容占了相当的比重,但这些死亡都像秋叶一般静美且静谧,读者读完后并没有对死亡的创伤有所深刻的感受和认同。但是,对死亡的悲痛却是人类无法释怀的,对于《挪威的森林》之中的渡边来说,他便是一个从头至尾都没有从死亡阴影之中走出来的男性,最后迷失在电话亭之中,在不知道是什么的地方呼唤绿子,而全书只有绿子,才是村上笔下理想的生死释然者。当所爱之人逝世时,绿子这样说:“我半点都没伤心……老实说,我一滴眼泪也没掉。小时候养的猫死了,还整整哭了一个晚上呢!”这看似冷漠的无动于衷的背后,可能是绿子早已意识到生与死的世界彼此包含。通过死对生的影响,看破了生死的界限,而且能像本能似地坦然处之,便是属于村上的生死哲学。endprint

在村上小说的这种理念和架构之下,死亡并非全部认为是与悲凉相挂钩的结束,而是一种自然的顺延。向死而生,本身就是自然的状态,死亡延续着生存,所以当人们面对死亡的时候,不应该只包括悲恸、绝望等情感。也正是因为秉承这样的生死观,村上小说之中的死亡描述,都是为了将主人公与读者一齐带入到一种“生死相融”的哲学意境中去。

而这种意境,虽然不及庄子所说的“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但是也是庄子在《养生主》之中所提到的“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庄子在《齐物论》之中,以“丽之姬”后悔其泣的故事,从异于常人思瞧的相对思维方式,就提出了“生死孰乐”之问,开启了对生死追本寻源的反思,这种情节的架构,不得不说在村上很多小说之中都有借鉴,尤其是在《挪威的森林》之中,开篇即讲死亡,这或许就是两位在生死观上有类似见底的作者,在架构文章之时的心灵契合。

在《齐物论》之中也有后续论述——“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方”,即方且或方将的意思。“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则指万物死生速变不息,运化只在倏然之间。由此庄子认为,死生既本无本质差异,且又是处在变动不息、难以确定其情状的自然变动过程中的小环节;因此,人们不必、也不可能去仔细区分诸如何谓死、何谓生之类的问题;人们能做的,就是像圣人那样,放弃判别而“照之于天”。也就是上文我们所指出的将生死之事视为天地间的自我运行规律,没有本质的区别,本身就如同一年四季的变幻般自然,即庄子后来所提出的“不知说生,不知恶死。”

最后让我们以《齐物论》中一则罔两问景的寓言作为结尾:

“罔两问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無特操与?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

其实,现在我们再来审视这一段文字,“景”的焦虑,实际上也就是庄子的焦虑,是村上的焦虑,更是我们生活于世的芸芸众生的焦虑。“死生亦大矣”,《庄子·德充符》中的这句话向我们说明了生死之于人、之于我们的重要性,但重要并不意味着惶恐。人生在世,虽说我们都不能不面临景(影)的困境:生不知所以来,死不知所以往:生不知“所待”者何,死也不知“所待”者何:一切似乎都没有答案。而我们却可以和渡边一样,期待生命之中出现那个揭破生死迷局的绿子,而我们将站在不知何处的电话亭里,呼唤她。

参考文献:

[1]村上春树.舞!舞!舞![M].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

[2]曹础基.庄子浅注[M].中华书局,2000.

[3]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M].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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