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鲁亚克《在路上》中萨尔的人物形象分析

（辽宁师范大学 116029）

诚然，萨尔的性格和生活方式没有迪恩那样高极端，因而也就没有那么鲜明，而且小说作者凯鲁亚克也似乎有意要把萨尔（即自己）放在一个跟随者的暗淡背景中，刻意要减低自己的参与度。但是，若论性格刻画的细腻和深度，萨尔这一形象是胜于迪恩的。而且，从小说的结构和情节来看，迪恩没有参与萨尔的第一次西行，当萨尔在丹佛找到迪恩后，他们的谈话时间“总共还不到五分钟”。综合以上因素，我们不难看出，萨尔才是《在路上》中的真正主角。

在萨尔身上体现了生存的矛盾与焦虑。对现代人的生存困境与追求的真实体现，那种在人生道路上的彷徨与追求，思与行之间的矛盾徘徊，这也许就是萨尔这个人物的最大价值所在。也正是因为如此，萨尔这一人物形象更具普遍意义。

《在路上》的四大部分描述了萨尔（凯鲁亚克）从1947年到1950年期间的四次横跨美国大陆的旅行。无一例外的，每次旅行都以主人公萨尔感到疲惫和沮丧而告终；但不久，他又会兴冲冲地重新踏上旅途。这样的周而复始，说明了什么？这种没有结果的往返奔波，意义何在？

一、“上路”的原因

小说一开始，萨尔就告诉了我们他“上路”的原因。促使萨尔上路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内在的，一个是外在的。外在的原因是刚巧认识了迪恩。内在的原因是他“万念俱灰”，对自己的生活失去了信心，处于一种“绝望”之中。“万念俱灰”在原文中是“everything is dead”，意思是一切都“死了”，生活完全枯竭、停滞、失去活力、意义和希望。不难看出，这种绝望正是存在主义式的绝望：那种面对人生的虚无和与无意义时所感受到的最深层次的焦虑。而也正是这种时候，何去何从的生存问题即刻呈现在眼前，迫使他直面自身，直面生存选择。这时候迪恩的出现，只是一个非常偶然的因素，并不构成“上路”的必然条件。迪恩闯入“我”的生活，之所以构成了“我”上路的必然条件，是因为“同迪恩认识之前，我常梦想到西部去游历，不止一次地在脑海中盘算这桩事”。也就是说，萨尔实际上早就有了改变自己生活的渴望，只是一直没有把它现实化；只有当他陷入绝望的处境之时，他才最终定下心来，做出了选择。毕竟，“上路”对萨尔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他不能确定这个新的人生旅途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可以说，这是一种没有选择的选择，一种孤注一掷的铤而走险。它体现了人不甘沉沦的自我超越的本质。就这样，萨尔在焦虑与绝望中，走上了寻找、发现、追求人生价值和意义的道路。

萨尔走上“在路上”之旅，是具有普遍意义的。

首先，它必定源于对本真生活的渴望。正如凯鲁亚克的第一部小说《小镇与城市》的主人公彼得所说：“谁只想活着？我要生活。”这种渴望，就是对自己的本真生存的渴望。存在主义告诉我们，人的本质是超越性，不甘沉沦是人的天赋可能性。萨尔的生活完全没有了根基，失去了所有的依靠，这就是尼采描述的“上帝死了”之后人所陷入的处境。而本真的追求也正是从对失落与空虚的认识开始的。一个人，当他面对笼罩的一切的失落与空虚，他就会最真切的感受到来自内心深处的本真呼喊，他才会奋起反抗。

其次，它必定表现为在焦虑和绝望中的义无反顾的行动。在人生的旅途中，我们每个人何尝不是这样：我们都有渴望和梦想，但是出于各种原因我们总是不能去尝试更新我们现有的生活，我们得过且过，尽管有时来自内心深处隐隐的呼喊声使我们感到了存在的焦虑。这个内心的声音来自我们人之所以为人的对超越的追求，它就是本真的呼喊。

二、“路”的象征

那么，“路”对于萨尔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第一，“路就是生命”。“路”意味着全新的生活，它孕育着希望。既然在旧的，传统的生活方式中已经找不到生命的真正意义，那么唯一剩下的就是去开拓新的生活方式，去经历未知的生活，希望在对生活的亲身体验中找到生命的真谛。虽然在路上有着太多的未知因素：你不知道是否能搭上车，不知道下一趟车会把你带到哪里，也不知道明天将夜宿何方，你能拥有的只是莫名的憧憬。但正是因为如此，它使人期待，使人兴奋。

作为生命象征的“路”，与在萨尔讲述“上路”原因的那段引文中的“万念俱灰”“一切都死掉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前那种停滞、僵死的生活不能算是真正的生活。迪恩反反复复地说要“懂得时间”。时间是什么？迪恩说：“我们正在行使时间的唯一崇高使命：运动。”世间的根本就是运动，就是不停地向前、向前。因此，时间，同“路”一样，也是生命的象征。在萨尔和迪恩的眼里，中产阶级的安宁、平静的生活方式是虚假的，也是乏味的，这些人是在欺骗生活、浪费生命。他们的生活被琐碎小事充塞，生命不堪重负，因而变得停滞而失去生机。他们自欺欺人地香味自己已没有意义的生活找到一些理由，却最终落入更深的焦虑中。这正是海德格尔对“常人”的非本真生活状态的描写。“常人”并非不知道自己的生活缺少意义，也不是不曾渴望真正的、属于自己的，也就是本真的生活，但是，他们放不下身上的包袱—社会的、文化的、道德的“职责”，他们也缺少面对不可知的未来的勇气，所以始终迈不出第一步，不能果敢地“上路”。

第二，“路”是死亡的象征。

在现有的生活已经“死去”，现有的价值体系已然崩塌的情况下，萨尔们不得不承担起为自己的存在寻找意义和创造价值的重任，在他们“上路”的那一刻起，他们已做出了选择—抛弃常人的生活，他们也必须承担选择的责任和后果--创造生活的意义。萨尔深刻意识到了“在路上”意味着什么。于是，他在开辟新生活的道路上陷入焦虑和彷徨之中，他甚至想到了逃避。这样，“路”在萨尔眼中，就不只是生命和希望的象征，它同时象征着死亡和毁灭。

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萨尔是心甘情愿地被迪恩牵引走上冒险和叛逆之路的。换言之，萨尔是心甘情愿走上死亡之路的。在小说中，我们看到他“对纯粹的死亡的向往”。他说：“这也许是我们在母亲的子宫里经历过的快乐，而且唯有在死亡中才能重现。”对死亡的向往表现了萨尔急于摆脱这个梦魇般世界的愿望，同时也反映了他（凯鲁亚克）的复杂、矛盾的心态。凯鲁亚克一直存有这样的想法：“任何反叛行为既是一种生存的需要，同时也是对死亡的向往。”

三、结语

萨尔的在路上生涯，可以被看作生命旅途的一个缩影。凯鲁亚克用自己的人生体验，表达了人在寻求生命意义和超越自我的过程中的彷徨和痛苦。萨尔这一人物所体现的现代人的生存困惑，其典型性超过了迪恩。如果说迪恩体现的狄奥尼索斯精神代表了凯鲁亚克自身无法实现的一种梦想的话，那么萨尔则是现代人的生存困惑的真实写照，凯鲁亚克塑造的萨尔这一人物形象，其意义绝不亚于迪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