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景葵:合众图书馆的灵魂

2018-01-29 21:14吴永贵
图书馆 2018年4期
关键词:张元济合众藏书

林 英 吴永贵

(武汉大学信息管理学院 武汉 430072)

合众图书馆是日寇侵华上海沦为“孤岛”时期,叶景葵、张元济、陈陶遗3人发起创办的私人图书馆,是中国近代以来私立图书馆的典范。合众图书馆专取国学之书,到1953年捐献给人民政府时,合众已聚书25万册、金石拓片15 000种,在特殊时期为国家和民族保存了大量文献,起到了私人藏书家、公家图书馆不能起到的作用,远见卓识受到人们称赞,在文教界有很高的信誉,在中国图书馆事业史上亦占有一席之地。

作为发起人之一的叶景葵,为合众的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这为人们所共识。然而,叶景葵对合众图书馆具体有哪些贡献,其在合众图书馆的创办、发展过程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人们对此却多语焉不详,缺乏全面的认识。通过对《叶景葵年谱长编》之详实史料的爬梳及其他相关材料的发见,笔者以为叶景葵乃合众的灵魂人物——创办合众图书馆的宏愿来自于他;合众图书馆的人、财、物由其召集;合众图书馆的定位发展是叶景葵藏书思想的鲜明体现;合众图书馆新馆的建筑由其擘画;合众图书馆日常事务的料理其全面参与。1949年叶景葵突然离世,友人们感其志慨然赓续,或出钱或出力,苦心支持,直至最后捐献政府妥帖安顿。可以说,没有叶景葵,就没有合众图书馆,叶景葵不仅是合众图书馆的创办人,更是其中枢与灵魂。

1 立宏愿创办合众图书馆

叶景葵(1874—1949),浙江杭州人。光绪二十九年(1903)进士。其盛年抱负经世之志,早年入赵尔巽幕下,掌理财政、商矿、教育等;后实业救国,参与创办浙江兴业银行并执掌30年,期间并任中兴煤矿公司董事长、商务印书馆董事等职;年逾四十以后,开始搜集珍籍善本,每得异本,必手为整比,详加考定,逐渐成为收藏颇丰的藏书家。据顾廷龙所编的《杭州叶氏卷盦藏书目录》记载,叶景葵共计藏书2 800余部,3万余册,其中有唐写本、宋元刻本、明刻本以及稿本、钞本多种,其中抄校本是叶氏藏书的主要特色,特别是以先儒未刊稿本见重。

藏书既丰,不免要考虑藏书的归束问题,叶景葵对此一早有所筹划。1935年,与友人蒋抑卮、王绶珊避暑于莫干山时即谈到此问题,“景葵以为办法有二:一则捐赠浙江省立图书馆,该馆管理尚善,当可不负委托;或则合办私家图书馆,王先生所藏最多,可即以‘绶珊’名馆”[1]。也就是说,通过图书馆来保存藏书这一良法,叶景葵对此有较充分的认识。图书馆既可资保存图书,又能使文献得以广泛利用,这对于希望能将仓鼠公之于众的新一代藏书家而言,这无疑是一安排自己所藏的良策。此时亦有一些私立图书馆出现,盛宣怀创办的寓斋图书馆创设最早,1913年商业巨子荣德生创办有大公图书馆,后来陆续创办有灵素图书馆(亦名医学图书馆,张叔平创办)、松禅图书馆(陈葆初创办)、孑民图书馆(蔡元培门生故吏所办)、亚子图书馆(柳亚子所办)、楚伧图书馆(叶楚伧一故吏办)等。只是当时叶氏还尚未想过由自己来挑梁创办一家图书馆。

1937年战事爆发,藏书流散的威胁来得比预想的要早得多。叶景葵寓所兆丰别墅邻近战区,其藏书当即面临着现实损毁的可能。张元济闻讯,每日到叶家代为收拾整理,这让当时身在汉口的叶景葵“感惶无地”,也让叶景葵不得不进一步将藏书处置的问题提上议事日程,“拟将难得之本,一为整比捐入可以共信之图书馆”[2]。实际上,战乱期间不仅叶氏一家的藏书面临危险,江南图籍尽在岌岌危殆中。叶景葵目睹不少亲朋故友的藏书急遽流失,刘承幹的嘉业堂、葛嗣浵的传朴堂、王绶珊的九峰旧庐、宗舜年的咫园、张钧衡的适园等,受劫的受劫,散亡的散亡。与此同时,日、美等国却乘其时会,力事搜罗,因之数千年固有之文化面临零落流散的局面!

对历史典籍之文化功用有深刻认识的叶景葵对此忧心忡忡,既为现实迫之,亟需为自己和友人的藏书觅一永久保存之法,更是为国家、民族保存图籍,是以发愿建一合众图书馆。合众图书馆1946年报呈上海市教育局的立案申请中明白剖其心志:“每痛倭寇侵略之深,辄念典籍为文化所系,东南实荟萃之区,因谋国故之保存,用维民族之精神”,“拾遗补阙,为后来之征”[3]。从计划捐入图书馆到“国内公立图书馆基本薄弱”[1]而自创图书馆,从寄望于人到亲自扛鼎,叶景葵这一勇于肩责,负起保存固有文化之责的精神,也号召和凝聚起了众多支持的力量。

2 切实推动合众图书馆的成立

创办一家图书馆,人、财、物是其根基与关键,而这三项的基础均为叶景葵所设法奠定。

“人”的这一方面,叶景葵首先邀请张元济共同作为发起人。在战火扩大、文物图书大量散亡的形势下,如何抢救保存,张元济与叶景葵有着一致的愿望,自然乐意大力襄助,叶景葵一开始计划创办合众图书馆应该就与张元济共同商讨过。张元济丰富的图书馆管理经验与古籍版本方面的深学造诣,实为合众图书馆的导师。他的加入,为合众图书馆的创办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在其后的运营中,张元济亦作出了卓越贡献,顾廷龙的《张元济与合众图书馆》一文对此有详细介绍。合众图书馆的发起人选,一开始计划的是仅叶景葵与张元济二人,“所以不多招徕,因恐名声太大,求事者纷纷,无以应之也”[1],后因借重于陈陶遗的声望,“彼在江苏,声望极隆”[1],故由三人公共发起。

除发起人外,更为重要的是主事人的延聘。此时叶景葵和其他发起人均已是垂暮之龄,因此合众图书馆的创立与发展,须一位有兴趣、有志节、能任永久之责的青年来主持。叶景葵与顾廷龙相识有年,对顾的学识、能力、品行、志节都有相当了解,顾廷龙所著的《章氏四当斋藏书目》,叶景葵以为“体例极善,足以表章式老劬学之里面,吾兄可谓能不负所托矣”[1],叶景葵将主事合众图书馆的橄榄枝抛向了顾廷龙。

1939年1月30日叶景葵致顾廷龙的信中,先行询问了顾在燕京图书馆的工作情况。此时叶景葵当已有创办图书馆的念头与延揽顾廷龙之意。到3月份创办图书馆的事情已有若干眉目时,叶景葵连发两信:“上海方面如有图书馆组织(私人事业,性质在公益方面),需要编纂校勘人才,吾兄愿意图南否?每月须有若干金方可敷用?移家需费用若干?幸斟酌示我。[1]”“以前尚有一函询兄,如沪上有类似燕大图书馆机会,兄能否屈就,所需报酬如何,希即示复。此为绝对有望之公共事业,与弟有深切之关系。故弟负有养贤之责任也。[1]”叶景葵延聘顾廷龙之殷切至恳此中可见。“叠奉三谕”的顾廷龙对此是欣然领命,“兹蒙青垂,折简相招,窃寐之中得一知己,感何可言。[1]”顾廷龙舍弃燕京大学图书馆已有的工作成局,而选择“空无一物、空无一人”[4]的合众,当有多方面的因素,而其中两点是为关键。一是叶景葵对顾的知遇之恩。顾廷龙请辞燕馆时,馆方亦甚为挽留,顾廷龙向叶景葵自陈心迹:“在龙权衡两事,此间不过众人待我,而于长者有知己之感,没齿不忘。[1]”叶景葵对顾确实以知己相许,多年后曾集杜句赠顾廷龙:“复见秀骨清,我生托子以为命;由来意气合,汝更少年能缀文。”“我生托子以为命”,何其重哉!二是作为图书馆学家的顾廷龙深明典籍沦丧时期谋求图籍保存之价值,在这一层面上,两人有着共同认识与追求:“玄黄易位,典籍沦胥,有识之士,孰不慨叹!一旦承平,文献何征!及今罗搜于劫后,方得保存于将来。长者深谋远虑,创建伟业,风雨鸡鸣,钦佩奚似![1]”顾廷龙的加盟,成为了合众图书馆创立与发展的关键。设若不是由顾廷龙来主持合众,合众断无后来那般丰硕的成绩。关于顾廷龙对合众图书馆的贡献,可参见沈津的《顾廷龙与合众图书馆》一文。

关于“财”的方面,在聘请顾廷龙南来时,叶景葵对所需基金即已作了相应部署,并已筹措到位:自捐财产10万,并另外募集10万,并计划将此20万定为常年费,动息不动本。“物”的方面,即基本馆藏,则以叶景葵本人及其好友蒋抑卮的藏书为基础。其中叶景葵藏书3万余册,蒋抑卮藏书达10万册之多,两宗并举,图书馆的馆藏即初具规模。人、财、物的三者齐备,合众图书馆也因之顺利创办起来。

3 合众图书馆所获的各种支持多以叶景葵为扭结点

图书馆创办之初,有人劝以叶氏命馆名,叶景葵以“图书馆当公诸社会,将赖众力以垂久远,不宜视为一家之物,不许”[5]。合众创办和发展的过程着实是“赖众力”,而这些支持多是以叶景葵为扭结点而获得的。

合众图书馆藏书的主要来源是私家藏书的捐献。除最初由叶景葵与蒋抑卮的藏书作基础外,其他的捐献,主要是源于叶景葵的倡议,由其气谊相投之友各出所藏而得。举其大者有:张元济于1941年春,将历年收藏的嘉兴一府前哲遗著476部1 822册,赠与合众,并以海盐一县及张氏先代刊传评校庋藏之书104部856册及石墨图卷各一寄存;李拔可捐赠合众图书馆一批近时人的诗文集以及师友书札图卷;叶恭绰捐赠山水、书院、庙宇等志书一批;陈叔通把家藏名人手札及所存的清末新学书刊送合众;胡朴安所捐藏书多为经学、文字学、佛学书籍以及亲朋手札;顾颉刚所捐藏书多为近代史料方面书刊;潘景郑所捐藏书是有关清人传记资料及大宗金石拓片;周志辅所捐的藏书为几礼居戏曲文献;胡惠春所捐为明代刊本及名家校本,等等[2]。各藏家捐赠的,或为其个人历年所积聚,或为其先世累叶所留遗,都已成专门收藏,有其系统与精神,这也使得合众图书馆很快能建立起多种特藏,并在若干小系统中形成一个大系统。

其他家藏稿本或零星书刊捐赠的也很多。笔者见诸于记录的有:严鸥客、黄松丞、陈鄂士、王季烈、陈仲恕、金九如、顾逸农、孙树礼、刘培余、王謇、刘晦之、周叔弢、顾燮光、叶尔恺、汪康年、余梅荪、王希曾、王大隆、郑振铎、朱晨、林子有等。

无论大宗或小宗的捐赠,其捐赠者多与叶景葵有亲友之谊。叶尔恺是叶景葵的叔祖;张元济是合众图书的董事和发起人之一,李拔可、陈叔通亦是合众图书馆的董事——合众图书馆董事之间的关系,用叶景葵自己的话说是:“五人间相互有甚深之情感与直谅”“能知无不言”[1];严鸥客是叶景葵的表弟,与其“七十年形影相依,情逾手足”[6]等等。

如果说藏书的支持为图书馆形成规模提供了重要保障,那么资金上的支持则保证着合众图书馆的正常运转。动荡年代,筹措经费十分不易,合众图书馆创办十余年,各项经费实际都是叶景葵独立筹措的。合众图书馆拥有的主要经费包括:叶景葵创办时捐赠10万元,后又捐款5万元;陈莱青5万元;蒋抑卮5万元;叶先生后来另又募集法币45万元;又有法发英金善后公债,其票面为英金6 700镑,成本作法币10万元。其他一些零星捐赠包括:刘吉生、叶起凤捐购书费2 000元,兼祝先生七十寿;汪伯绳承捐合众图书馆基金中储券1万元,“借为先生古稀寿”;昆明商业银行上海分行及胡伯威先生以贱降各捐购书费法币30万元为寿,等等。合众图书馆原先的计划是用息不用本,但后来物价飞涨,币制贬值,只得用“本”,另外凭借叶景葵浙江兴业银行董事长的身份,向该行透支一些经费以应局面。叶景葵去世前一日还为图书馆的经费问题与顾廷龙商谈,表示“所存无多,只有用完再说”。叶景葵去世后,经费更遇困难,最后是各董事联名函向沪、港两地与叶景葵有旧交者劝募。在随后一个月内陆续收到来自联合银行、浙江兴业银行等11家单位共计590万元的捐款,以及一些友人的友情捐赠,以此应付到解放。

由此可知,无论是馆藏还是资金,无论是在叶景葵身前还是身后,合众图书馆所获的支持主要是来自于叶景葵的交游、筹措与感召。叶景葵一开始也抓到了这一战乱中办馆的关键:“合擎众举”,它是客观需要,更是叶氏敏锐时代洞察的反映。战乱之下,私家藏书亟需觅得妥当安顿之处,而且不以所藏为自家密钥已渐为时人所认同,因此合众图书馆能聚到书。除此思想共识这一层外,合众由叶景葵、张元济、陈陶遗发起,有德望可召,叶景葵他们在战乱中倾力保护历史文献,其精神可感——是故叶景葵能“城众志”,合众图书馆不仅在其身前获得大量钱物的支持;在其身后,同道中人亦“敢忘后死责,努力赴艰幸”[6]。

4 合众图书馆的办馆思路深刻反映了叶景葵的藏书思想

顾廷龙到达上海第二日即草拟出《创办合众图书馆意见书》,叶景葵和张元济在意见书上多有批注,共商共议,可知合众图书馆的定位是由叶景葵、张元济、顾廷龙等共同讨论确定的。但我们亦可看出,叶景葵的藏书及其藏书思想对合众图书馆的定位具有重要的导向作用。首先也是最基本的,合众图书馆的性质定为一专门国粹之图书馆,这就与叶景葵首捐之书及蒋抑卮拟捐之书多属人文科学有直接相关。仔细分梳,叶景葵藏书思想影响于合众图书馆者,主要表现在这样几个方面:

(1)合众图书馆是叶景葵“利人之藏书”理念的鲜明体现

叶景葵始终抱持“利人之藏书”的理念,这在其为朱遂翔(慎初)题《抱经堂藏书图》中夫子自道:“古今藏书家,或供怡悦,或勤纂述,或贻孙子,终不免有自利之见存。若为利人之藏书,则整理研究,传钞刊印,事事与自利相反,其功更溥,其传更久。此即先哲所云‘独乐不如众乐’”[1]。叶一改自古以来藏书家秘不示人的习性,藏书不是供己怡悦,也不贻之子孙,而是出之所藏,公诸社会,利于他人,合众图书馆的创办,就是叶景葵“利人之藏书”理念最生动的体现。

(2)以学术与研究为指向的藏书

合众图书馆不论接受私家捐赠抑或收购图书,都以为研究者提供参考为目的而有系统地搜集,故所收图书范围在搜集各时代、各地方的文献材料,材料形式上不限于图书,凡期刊、报纸、书画、书札、拓片、古器、服物、照相、照相底片及书版、纸型等,亦均收存,务使与考史有关的东西,不致遭无人问津而毁弃。合众图书馆这一藏书指向实际上与叶景葵个人的藏书取舍一脉相承。叶景葵的藏书以稿本、抄本为主要特色,《杭州叶氏卷盦藏书目录》中稿抄校本889部,占整个藏书数量的三分之一。重视老辈稿本及未刊行本,而非一般藏书家居之为奇的宋元旧椠,在于这些本子“或订补原著,或题识掌故,亦皆学海之珍闻,史料之上乘”[7],也就是说叶景葵自家藏书的重心与关注点也在于对学术之贡献,为留存史料,重在实用,而非居奇。合众图书馆以学术与研究为指向的藏书与叶景葵的藏书取向一脉相承。

(3)典藏与传布并重

这一点实际上是由“利人而藏书”“为学术研究而藏”相承接而来的——既是为利人而藏书、以学术研究为指向藏书,那图书馆之使命则一为典藏,一为传布。叶景葵对自己的收藏就本着从不秘惜、尽力刊布流传的原则。其所收藏的清代音韵学家张惠言、张成孙父子所撰稿本《谐声谱》向未刊布,1933年初叶景葵特意委托北平的老友章钰(式之)组织校录并影印出版,这部书的出版被认为应在近代古籍出版史上留下浓重一笔。事实上,这也成为叶景葵与顾廷龙建交的初始:顾廷龙从章钰处见到此书,遍访书肆而未获得,因此去信叶景葵求赐,由此二人结识。叶景葵所藏顾祖禹的《读史方舆纪要》稿本,被鉴定为“世间孤本”,叶景葵亦甚为愿意将其出版公之于世(后因战乱而未能实现)。合众图书馆也一开始就清楚定位:“书籍专收旧本,秘笈力谋流布”,深知印行不易的张元济对此还特意在意见书上批注:“刊布之事,似可俟图书充足,经费宽裕之日,再为之。张”[1],然而合众图书馆尽管经费极为紧张,却始终孜孜以求,尽力印书,陆续推出“合众图书馆丛书”两辑,共刊刻15种图书,所用底本都是该馆所藏的稿本、抄本,“志在使先贤未刊之稿或刊而难得之作广其流传”[8]。

5 余身寄合众倾力以经营

合众图书馆聘请顾廷龙到馆主持馆务,可谓得人,然而,叶景葵并未就此作“甩手掌柜”,相反是孜孜趷趷,全心投入。查看《叶景葵年谱长编》,对此有深刻感受,合众图书馆的相关事务成为其晚年人生重心,叶景葵完全将合众图书馆作为其人生后半程的立命之所在。合众图书馆建筑新馆时,叶景葵租得馆地九分营有一新宅,订期二十五年——“余与馆为比邻,可以朝夕往来,为计良得”,“昔日我为主,而书为客,今书为馆所有,地亦馆所有,我租馆地,而阅馆书,书为主,而我为客,无异寄生于书,故以后别号书寄生”[1]。身寄合众,叶景葵因之与顾廷龙昕夕往来,对合众图书馆的发展指示规画,不辞烦琐。

合众图书馆从创办之日到新中国成立,两年是在帝国主义统治下,四年在敌伪统治下,实是在恐慌中度日。据称为了不受敌伪的干扰,合众图书馆一直未开正门,来访都是从后门而进。此过程中,合众图书馆遇到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困难和危机:向法租界当局申请图书馆开馆及免税、日伪来“检查”合众、地方联保处欲借馆屋作办公处、曹汝霖介绍日人玉木来访、教育局来人调查合众图书馆、合众向教育局申请立案等,所有这些叶景葵都一一主持应对,为合众图书馆的顺利运转保驾护航。这是举其大端,而尤能见出叶景葵对合众图书馆乃心血以系之者,则在于其全面、深入地参与着合众图书馆各方面的工作,包括图书采访、日常馆务与财务支撑等。

合众图书馆藏书获取的主要方式是:捐献、购买和借钞,而无论何种方式,叶景葵都为之付出了巨大心力。捐赠给合众图书馆的图籍,固然不乏藏家主动赠之,这里面更有叶景葵和顾廷龙的主动求取而以玉成。《叶景葵年谱长编》中时有类似记载,“(叶景葵)与顾廷龙谈,言及叶昌炽《缘督庐日记》稿本,现藏王君九处,似可劝其归本馆保存。顾遂请先生致函王君九,‘微探之’”[1]。汪振声捐赠合众的汪康年师友书札(计146袋,未清理者3包),就是叶景葵安步当车访问汪振声时求得。合众图书馆后来经费紧张,叶景葵和顾廷龙更是经常此般捉兵点将地求书。在购买图籍方面,始终是叶景葵与顾廷龙两次仔细商议,书贾送来的书,书价以多少合宜,哪些可留而哪些宜去,多由二人商定。叶景葵致顾廷龙的信函短笺中大量关于购书之事,可知叶景葵对合众图书馆图书采访方面的深度介入与贡献。同时,叶景葵还凭借其丰富而强大的人脉关系,借抄罕见古籍善本入藏合众,并亲自对抄本和一些重要图籍撰写序跋、题记等:如为合众图书馆藏过录本孙宝瑄《忘山庐日记》撰序;检视兰笑楼余书,撰题记四种;撰《彭尺木文稿》跋,述合众此钞本来历;《师二宗斋读易》……拟托陈、关、谢各题记,以增重之;等等,不一而足。

日常馆务方面,主要由顾廷龙主持,叶景葵始终从旁大力支持。《年谱》中时见“整天在合众图书馆与顾廷龙谈馆务各事”“连续几日至图书馆,与顾廷龙商谈有关事宜”的记录。叶景葵对合众图书馆日常事务的关怀,无论巨细,只要其能思虑到、能代为筹谋者,无不努力为之。合众图书馆相关规章的制定,叶景葵“请人译出《东洋文库十五年史》中‘组织’一章,送顾起草合众图书馆章程时参考”,“至合众筹备处,与顾廷龙商《合众图书馆缘起》修改事”,“与顾廷龙商议图书馆‘办事细则’”。为合众延揽合适人才,更是其随时留意之事:“缮写生已用妥,通丈旧人潘士霖,目前一夔已足”,“修书人倪介眉与之说定”,“杨敬涵君请其相助半日,月薪定四十元,暂无名义,想可屈就”等等。合众图书馆的建馆之事,一直是叶景葵为之操心的大事。合众起初在辣斐德路(今复兴中路)614号租地设馆,后来房东来赶搬场,并且委托律师一次一次地催逼,考虑到长久发展,合众决计自建馆舍。建造新馆,新馆馆屋之基地(长乐路富民路口)为叶景葵所购置,新馆图样是叶氏亲自所拟,建筑监工也是其委请浙江兴业银行信托部担任,而小到新馆书库电灯安置、书架订制、电话和铁门的安装等,叶景葵也都一一落实。

而更为艰难的是,对合众图书馆经费不足的状况,叶景葵一直勉力设法应付。合众图书馆开创时筹措的大笔经费,计划用“息”即可保证运转,然而后来由于恶性通货膨胀的吞噬,导致原先筹措的基金连本带息全部使用都难以支撑。如此艰困局面,叶景葵一直设法应付,竭力为之,以致1949年叶景葵突然逝世后,叶夫人徐联璧连房屋租金都难以承担,张元济对此深为慨叹:“殁后始恍然悟其无蓄,是可以觇其高尚之志,为不可及矣”[8]。

6 结语

从发起到创办到日常运转,叶景葵为合众图书馆始终倾注以满腔心血。叶景葵对合众图书馆的贡献,张元济在祭奠叶景葵的挽词中盛赞:“万卷输将尽,豪情亦罕闻。君能城众志,天未丧斯文”[8]。合众图书馆确实众志成城,取得了辉煌的成就。50年代初,前来接管合众图书馆的教育局同志称,合众图书馆设备是私立图书馆中最好,即使鸿英图书馆亦不如,其他图书馆均甚简陋。而这一切,窃以为叶景葵至少在三个方面居功至伟:一、叶景葵作为新一代的藏书家,对藏书的归属具有现代的眼光与胸怀,对图籍的历史功用价值有深刻认识,对国家民族的文化有热忱挚爱,是故能发愿创办合众;二、作为实干家的叶景葵,不仅能发宏愿,而且更能将之切实落实,并有能力、有魄力、有毅力使合众图书馆在艰苦的条件下有效运转;三、充分发挥众擎易举机制,叶景葵能凝聚众志与众力,使合众图书馆迥然别于那些旋生旋灭的私家图书馆而取得大成绩。

张元济在挽辞中还写道,“约余同为发起人,甚愧未能有所襄助也”[8],这当然是张元济自谦,张对合众图书馆是有突出贡献的。但相比较而言,张元济主要是在关键时发挥关键作用,而叶景葵对合众图书馆实是鞠之育之,故有此语。张元济对合众图书馆的重要作用,顾廷龙的《张元济与合众图书馆》有详述,世人有较好的了解。作为合众图书馆最重要的参与者的顾廷龙亦为叶景葵撰有《叶公揆初行状》,里面有介绍叶景葵与合众图书馆的重要内容,但惜乎限于文题与篇幅,所述不够完整和系统。而后人囿于史料之不全,对叶景葵与合众图书馆的关系,或含混不清,或陈陈相因,并不能完整道出。深赖《叶景葵年谱长编》的出版,笔者得以作出此番梳理,还事实一个原貌,并对叶景葵及合众图书馆之精神作一二理解。此亦是年谱等基础性研究资料嘉惠于学林之处,当为记之。

(来稿时间:2017年10月)

参考文献:

1.柳和城.叶景葵年谱长编[M].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7:999,923,923,924,903,921,922,923,928,923,1053-1054,1024,936,1055,1075.

2.顾廷龙.张元济与合众图书馆[J].图书馆学通讯,1987(3):86-97.

3.王世伟.上海市私立合众图书馆创始考略[A]//王世伟.历史文献论丛[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4:69.

4.沈津.顾廷龙与合众图书馆[A]//上海图书馆.顾廷龙先生纪念集[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14:25.

5.顾廷龙.叶公揆初行状[A]//顾廷龙文集[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2:545.

6. 挽辞 [J].兴业邮乘,1949(172): 8-10.

7.顾廷龙.杭州叶氏卷盦藏书目录跋[A]//顾廷龙文集[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2:141.

8.顾廷龙.顾廷龙学述[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0:133,3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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