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源“经世”哲学思想的湖湘特色

2018-01-30 19:14许屹山彭大成
关键词:魏源王夫之力行

许屹山,彭大成

(1.安徽工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马鞍山,243002;2.湖南师范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 湖南 长沙 410081)

魏源(1794-1857),字默深,湖南邵阳人,中国近代著名哲学家、史学家、诗人和改革家,就其思想而言,可以大致分为“今文经学”和“经世致用”思想,但其影响最大的在于后者。从魏源一生的活动足迹及学术事业看,对魏源学术思想影响最大的有两大地域人才群体:一类是湖湘人才群体,主要代表人物有王夫之、陶澍、唐鉴、贺长龄、贺熙龄、邓显鹤等人;另一类是江浙皖人才群体,代表人物有刘逢禄、龚自珍、汤金钊、姚莹、包世臣等人。目前学界的大致看法是,魏源的“今文经学“思想主要受来自江浙的刘逢禄、龚自珍等人影响,使其成为晚清“今文经学”派中的一员骁将。而魏源的“经世”思想除了一部分受到皖籍的姚莹、包世臣等人影响外,更多地则来自湖湘传统文化的深刻熏陶。魏源早年曾求学于湖南长沙岳麓书院,受到湖湘传统文化的哺育与启迪,其所编撰的《皇朝经世文编》正是在贺长龄的委托与主持下完成的;另外,魏源早期“经世”思想的重要成果,如筹河、筹漕等诸政改革的相关著述,也是在陶澍主政两江总督期间完成的。我们在研究魏源的“经世”思想时,不能不注意到这一鲜明特点。总体来说,从哲学层面来看,魏源的“经世”思想的湖湘文化渊源及其对湖湘文化的吸收与创新,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一、“气化日新”“日新无息”之发展观

湖湘文化最早创立者之一胡宏,最早指出:“子试察夫天地之间,有一物息者乎?仰观于天,日月星辰不息于行也;俯察于地,鸟兽草木不息于生也……”[1]155胡宏的这一论述精辟说明了世界上万事万物,从天上的日月星辰到地上的植物、动物乃至人类自身,都处于永恒不息的运动、变化与发展之中,如果停息下来,不再运动,那就是“不全于天”,自我灭亡。为此,胡宏明确提出了“经纶天下,充周咸编,日新无息”[1]155的主张。这种“日新无息”的辩证发展观一直深深启发与激励着湖湘大地的后世学子,到明末清初,王夫之不仅继承发展了这一“日新无息”的辩证发展观,还在此基础之上提出了一整套“造化日新而不用其故”的“日新哲学”思想。王夫之不仅全面论证了宇宙间万事万物无时不在永恒的运动、发展、变化中,他还指出:“天地之德不易,而天地之化日新,今日之风雷非昨日之风雷,是以知今日之日月非昨日之日月也。”[2]434这些观点深刻地揭示了“天地之化日新”是整个宇宙中普遍存在的客观规律。

王夫之超越前人的地方,还在于他首次提出了“质日代而形如一”的新命题,敏锐地揭示了事物在总的量变过程中发生部分质变。他指出:“质日代而形如一,无恒器而有恒道也。江河之水,而非今水之即古水。灯烛之光,而非昨火之即今火。肌肉之日生而旧者消也,人所未知也,恶足以语日新之化哉!”[2]453-454从中可以看出,王夫之不仅精辟地论述了宇宙中一切事物都处在不停的运动变化之中,从江河之水到灯烛之光,从人身上的肌肉爪发到天上的日月星辰,无不处在永恒的“气化日新”之中,而且认识到事物表面的“仪象规模”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大的改变,但它们的内部无不经历着新陈代谢的变化过程,由于这只是总的量变过程中的部分质变,而不是整个事物的根本质变,因而事物还保持着相对稳定的外貌。

在此基础之上,王夫之进一步指出,当事物的量变超过一定度,将会发生根本质变,这就是发展的本质,即旧事物的灭亡,新事物的诞生。他指出:“凡生而有者,有为胚胎,有为流荡,有为灌注,有为衰减,有为散灭……其既则衰减矣,又其既则散灭矣。衰减之穷,予而不茹,则推故而别致其新也。”[3]888可以看出,王夫之生动地把一切事物的生命过程划分为“胚胎”“流荡”“灌注”“衰减”“散灭”五个阶段,前三个阶段是生命从萌生、成长到壮大成熟的蓬勃向上的肯定阶段;后两个阶段是生命从衰老到死亡的否定阶段,这构成了旧事物的灭亡,新事物的产生。这样,王夫之不仅揭示了事物的量变过程,还深刻地揭示了事物量变发展到一定的度,就必然发生质变,整个世界就是由量变到质变,“推故而别致其新”的永恒发展过程,这种发展不只是旧事物的毁灭和终结,更是新生命的开始。

王夫之的上述一整套“气化日新”辩证发展观,极大地丰富和发展了湖湘文化的哲学思维,为湖南近代的政治家、军事家及后来的资产阶级改革家、革命家提供了改革创新的思想武器。出生在湖湘大地的魏源,自幼受湖湘传统文化熏陶,也受王夫之哲学思维的深刻影响,特别是他的挚友邓显鹤(1777—1851)、邹汉勋(1805—1854)曾在道光年间首次刊刻《船山遗书》180多卷,他的幕主与知己贺长龄(1785—1848)也在道光年间同罗绕典(1793—1854)一道刊刻了王夫之的《读通鉴论》《宋论》等著作,这一切都为魏源接触王夫之的哲学思想开通了最直接、最密切的通道。

从现有文献资料看,魏源在其著述中直接引述王夫之的言论虽不多,但我们仍可时常看到王夫之思想的影子,这体现在他的重要哲学著作《默觚》中,魏源在《默觚》中,对王夫之“气化日新”的哲学思想作了重要发挥。他指出:“三代以上,天皆不同今日之天,地皆不同今日之地,人皆不同今日之人,物皆不同今日之物。天差而西,岁差而东,是天不同后世之天也。”[4]47-48在这里,魏源深刻地论证了天、地、人、物无不处在古今不同的剧烈运动与变化中,揭示了自然界、人类社会和人本身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并由此得出带有一定局限性的结论:“故气化无一息不变者也,其不变者道而已,势则日变而不可复者也。”[4]48这说明,魏源虽然深刻认识到客观世界存在“气化日新”、永不停息的运动变化过程,并指出客观时势也处在“日变而不可复”的前进运动中。但令人遗憾的是,魏源仍然认为有永恒不变的“道”,即“其不变者道而已”。此观点与湖湘先贤王夫之所阐述的“天下惟器而已矣……无其器则无其道”[3]948“据器而道存,离器而道毁”[3]861中的“道随器变”思想,显然有较大差距。很显然,魏源心中的“道”就是儒家孔孟之道,虽然他对周公、孔孟、程朱、陆王等儒家代表人物思想也有较多阐述,但大多是介绍性而非创造性的论述。魏源论“道”远没有达到王夫之“六经责我开生面”的新高度,但魏源所强调的“气化无一息不变”“势则日变而不可复”的思想,对于推动湖南近代、乃至全国改革新思潮的高涨,起了重要推动作用,具有重要的思想启蒙意义。

二、“变古愈尽、便民愈甚”之历史进化观

王夫之早在300多年前就已提出带有进化论色彩的历史观,他为此指出:“中国之天下,轩辕以前,其犹夷狄乎!太昊以上,其犹禽兽乎!禽兽不能全其质,夷狄不能备其文。文之不备,渐至于无文,则前无与识,后无与传,是非无恒,取舍无据,所谓饥则咀咀,饱则弃余者,亦植立之兽而已矣。”[2]467这段论述的意思是,中国人的祖先,在轩辕黄帝以前,尚同少数民族夷狄一样没有文字,在太昊之前的远古时期,则不过是“饥则咀咀,饱则弃余”的“植立之兽”而已,人类就是从动物界经过漫长进化演变而来。随着生产发展和生活方式改变,人类祖先从茹毛饮血的动物生存方式,进化到“粒食”“火食”状态,并穿上人类自己制成的衣服。“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于是而人之异于禽兽者,灿然有纪于形色之日生而不紊。”[5]492人类终于脱离了动物界而走上自己的文明发展道路,而且越到后来发展得越进步,“世益降,物益备。”[6]697王夫之还生动论述了中华民族怎样从“万其国者万其心”的原始部落社会,发展到三代“渐有合一之势”的“封建之天下”,经过战国时期“古今一大变革之会”,再到秦以后“生民之困少衰”的“郡县之天下”,终于成为一个统一、多民族的中华大帝国。

王夫之还认为,历史发展的总趋势是不断前进、不断创新、不断变革的:“道因时而万殊也,”[3]1112“事随势迁,而法必变”[6]191。这种变革是朝着越来越减轻人民痛苦,有利于社会进步的方向发展:“若以古今之通势而言之,犹田之不可复井,刑之不可肉矣。”[6]191封建不可复行于后世,民力所不堪,而势在必革也[6]114。因此,王夫之主张“趋时更新”[2]416、与时偕行。在此基础之上,王夫之进一步指出,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制度与法律,时代变化了,制度与法律也要进行变革。他最后强调:“夫利害是非之辨,岂有常哉!或旬日而改,或旬月而改,或数十年而必改,百年而必大改,千年而尽易其故。”[7]115王夫之的这一套“历史进化论”与“因时变法论”,有力地促进了近代湖南知识分子的思想解放与社会进步。

对历史研究有着浓厚兴趣的魏源,又处在普遍服膺王夫之为代表的湖湘人才群体之中,也深受王夫之历史进化观的巨大影响。魏源在论述“封建”“肉刑”及“封建世袭制”的改革时,就可以看到他与王夫之有着完全一致的见解,如同魏源指出的那样:“后世之事,胜于三代者三大端,文帝废肉刑,三代酷而后世仁也;三代私而后代公也[4]60。这充分肯定了历史是向前发展的,后世的各种制度比古代要进步、公正、合理,这符合历史发展的趋势。

魏源正是以“气化日新”的哲学思想为武器,提出了带有“变古愈尽,便民愈甚”的进化主义历史观。他为此指出:“气运自此将变,不独井田、封建之将为郡县、阡陌而已。”[4]61这种历史变化的总趋势是朝着日益“便民”,即越来越有利于人民的方向发展。他认为,历史上各种社会制度的变革,如财税制度方面,由“租庸调法”变为“两税法,”再变为“一条鞭法”;在人才选拔制度方面由“乡举里选”变为“九品中正制,”再变为“科举考试制”;在兵役制度方面由“丘甲制”变为“府兵制,”再变为“营伍制”,这种制度变革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虽圣王复作”也不可逆转。这种变革的内在规律,是因为它“便民”“利民”,如果广大人民感到方便、有利,这种变革就不可反复、逆转:“人情所群便者变则不可复。”反之,“人情所不便者变可复”。这种由大多数人民意愿所决定的历史变革、前进运动,就像“江河百源,一趋于海”,任何力量也不可阻挡。

防治措施:对于大直径桩,可采用沿桩周围均匀布置3~4孔以便探明地质。通过几个孔位的综合地质资料可以较好地反应溶洞的发育及走向情况,但同样存在盲区。目前地质雷达、超声探测、电场探测的方法已经普遍应用,可以在空间上全真显示地层性状,对于溶洞大小、分布、走向等能反应完整信息,在桩基施工前利用上述探测方法将取得很好的效果。

正是从这种“变古愈尽,便民愈甚”的进化观出发,魏源提出一系列变革晚清弊政的主张。他认为:“天下无数百年不敝之法,亦无穷极不变之法,亦无不易简而能变通之法。”[4]443在此基础上,魏源进一步指出:“小变则小革,大变则大革;小革则小治,大革则大治。”[8]296魏源的这种历史进化观与社会变革论,为他大胆学习西方、引进西方的先进科学与技术来变革落后的满清王朝,提供了坚实思想基础,同样也具有重要意义。

三、“天下物无独必有对”之矛盾观

魏源“经世”哲学中的辩证法思想同样深受湖湘传统文化影响。在辩法方面,湖湘先贤王夫之提出了一套“合二为一者,既分一为二之所固有”[3]1027的辩证对立统一思维。王夫之认为,宇宙间“截然分析而必相对待者,天地无有也,万物无有也”[3]1024。世界上一切事物的内部都存在着互相对立的两个方面,这两个方面都处在互相依存、互相渗透、互相转化之中。王夫之指出:“一之体立,故两之用行”,“非有一,则无两也。”[2]36这个“两”就是指一切事物内部所具有的阴、阳既对立又统一的两个方面。“阴阳充满乎两间,而盈天地之间,惟阴阳而已矣”[3]525。正是一切事物内部都具有阴阳对立统一的两方面,而这两方面的互相依存、互相排斥,从而促使矛盾双方地位互相转化,由此推动一切事物的运动、变化、发展,不断地从一事物变为他事物,这就使整个世界呈现出千姿百态、变化无穷的壮丽景象。王夫之阐述的“分一为二”的阴阳矛盾观,生动揭示了对立统一规律是宇宙的根本规律,是一切事物生命的源泉、运动的枢纽、发展的动力。可以说,王夫之的阴阳对立矛盾观思想,既丰富了中国传统哲学的辩证法思维,也为湖湘后人分析各种问题、解决各种矛盾,提供了锐利思想武器。

魏源对王夫之所阐述的“一物两体”“分一为二”的辩证法思维,也颇有研究与体会,体现在其哲学著作《默觚》中。在《默觚》中,他也认识到任何事物内部都存在着互相对立的两方面:“天下物无独必有对。”[4]26-27这两个方面首先是互相排斥和斗争的:“两高不可重,两大不可容,两贵不可双,两势不可同。”[4]26在这互相对立斗争的两个方面,必有一方居于主要地位,起支配作用;另一方居于次要的受支配地位。“有对之中必一主一辅,则对而不失为独”[4]27。前者就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后者是矛盾的次要方面,这两方面同时又互相依赖、互相作用、互相影响、互相渗透、互相转化。“虽相反如阴阳、寒暑、昼夜,而春非冬不生……相反适以相成也”[4]27。正是这相反相成的两个方面构成了矛盾统一体:“形虽两而体则一也”[4]27。这些都深刻揭示了事物内部矛盾双方对立统一的关系。

难能可贵的是,魏源还运用这种“天下物无独必有对”的辩证思维去筹划治国用兵的军国大事,并提出了一系列精辟新颖的见解,充分折射了魏源辩证法思维的“经世”特色。如他在考虑治水时,既能看利中之害,又看到害中之利,以及利害之间的相互转化,因而在有的地方必加固堤防,严防死守;有的地方则应该去堤泄洪,以不治为治。他在《畿辅河渠议》中对治理黄河与漳河的不同河段,根据情况不同,提出了如下建议:“治水之法,各因其性,黄河湍悍,宜防而不宜泄;漳水淤亭,可资灌溉,宜泄而不宜防。”[4]380治与不治,同样也是一种相辅相成的辩证关系,治理漳河就是如此,像这种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思想方法,在魏源的策论中随处可见。在战争问题上,更是充满了阴阳、奇正、攻守、主客、强弱、胜败、生死的奇妙变化,更需要高度发挥人的辩证思维与主观能动性,才能制定出正确的战略、战术,灵活机动地夺取战争胜利。在这个问题上,魏源更多吸取了中国传统经典《易经》《老子》《孙子兵法》中的辩证法思想,充分总结了中外战争中的无数宝贵经验教训,写出了《圣武记》《海国图志》这样的筹国筹兵之作,丰富了我国军事理论宝库,发展了我国的辩证法思维。

四、“行而后知”之认识论

关于“知行”关系的认识论思想,自湖湘学派创立之日起就十分重视这个问题,研究也十分深入,提出了很多创新性见解。胡宏最先对知行关系作了系统探讨。他首先强调“知”的重要性,并指出:“天下万事,莫先乎知矣,是以君子必先致其知。”[1]4同时,他也强调在“知”的指导下去“力行”,在“行”的实践中努力学习,增加知识。胡宏进而指出:“学也,行之也,行之行之而又行之。”[1]47胡宏还初步分析了人们认识过程中各个环节的辩证关系,指出:“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然后力行,则不差耳。”[1]146他把“博学”“审问”“慎思”“明辨”“力行”五者统一起来,将重点落实在“力行”上。在此基础上,胡宏进一步指出“力行”是“知”的目的与归宿:“故圣人之道者,必先致和,……方力行以终之。”[1]34

张栻在继承胡宏知行观的基础上,深入阐述了“知”与“行”的关系,更突出了“行”的地位与作用,提出了“知行互发”的新观点。张栻指出:“致知力行,互相发也,盖致知以达其行,而力行以精其知。”[9]32他更明确指出知与行是一个辩证统一、互相作用、互相促进的发展过程。他指出:“惟其致知而后可以有明,惟其力行而后可以有至。”[9]35张栻进一步论证了人的认识是在行的过程中,由浅入深、由粗至精的向上发展过程,这些早期湖湘学派的创立者们对知行学说的深刻阐述,为王夫之“知行统一观”创立奠定了思想基础,积累了丰富的资料。

王夫之在全面论述知行统一观基础上,特别突出地强调了“力行第一”的观点。他指出:“实则学之弗能,则急须辨;问之弗知,则急须思;思之弗得,则又须学;辨之弗明,仍须问;行之弗笃,便一力急于行去,若论五者,第一不容缓,则莫如行。”[12]536这深刻地说明了在人们的认识过程中,“学、问、思、辨、行”这五个环节,“行”处在“第一不容缓”的最重要地位,是把五者统一起来的基础,任何事情都不是等完全学好再去实践,而是一边实践一边再学、再问、再思、再辨,这也充分折射了湖湘文化重视“力行”的实践理性。

魏源充分吸收了王夫之“力行第一”的哲学思想,他虽然没有像王夫之那样对知行关系作理论上宏大精深的阐述,却高度发挥了王夫之“力行第一”的哲学思维,用之于经邦治国的理论研究。魏源为此指出:“‘及之而后知,履之而后艰’,乌有不行而能知者乎?”[4]7这生动说明了行是知的来源,一切真知都来源于实践,不“行”就不可能“知”。在此基础之上,魏源坚决反对那种脱离实际读死书的学习方法。

此外,魏源还坚决批判了那种“圣人生知”的先验主义论。他认为任何智慧与才华都是在后天的努力学习与实践中得来的,包括中国古代历史上的文王、周公、孔子这样的圣人在内。从他们忧患作《易》、假年学《易》、发愤忘食、坐而待旦的刻苦奋斗中,可以得到佐证。所以,魏源始终强调,真正担当天下大事的人,必须在艰巨危难的斗争中去考察与选拔。他认为,真正的良医、真正的豪杰,只有在医治“九死之病”和应付“万乘之变”的考验中,才能识别出来。他指出:“草木不霜雪,则生意不固;人不忧患,则智慧不成。”[4]39因此,必须在错综复杂、瞬息万变的复杂斗争中去培养和锻炼人才,杰出的人才只有在长期政治、军事实践中才能培养出来。所以,魏源提出,一个准备承担天下大事的人,平时就要注意参加社会实践,从事调查研究,将书本的理论知识与社会实际结合起来,积累知识,增加阅历,并随时做好准备。

此外,在各种社会实践活动中,魏源重视的不只是政治、军事、文化活动,而且特别强调生产及经济生活的重要性,这从另一个侧面印证了魏源哲学思想的“经世”特色。魏源尖锐批判了后世之腐儒错误地理解孟子的“义利、王霸”之辩,而把强兵足食之事归之于春秋五霸所讲求的范围。他认为,圣人作《易》,首先就是从远古社会的生产活动,如“田渔”“耒耜”及市场交易出发,而且还考虑到生产工具、交通工具的制作,以及保卫社会生产的武器制作;大禹治水,也首先从改善天下百姓的生存环境,从有利于社会生产和生活出发,然后才考虑制定赋税,建立军备。《洪范》八政,也是首先考虑关系人民穿衣吃饭、生产活动的农业商业问题,然后才涉及到教育、军事问题。连孟子也十分重视“农桑、树畜”等农业生产活动。可见,魏源对人类最基本的实践活动——生产活动的高度重视,在这个问题上,魏源的看法又带有“唯物”倾向,非常讲求“实事”“实功”,因为他已经初步认识到,社会生产的发展程度、国家的经济发展水平是国富兵强、繁荣昌盛的基础。所以,发展生产、繁荣经济的“求富”“求强”活动,理应是“王道”必须讲求的首要内容。魏源提出的“自古有不王道之富强,无不富强之王道”。

在此基础上,魏源还批判了那些平日满口“心性”“动言万物一体”的空谈家,这些空谈家既不讲求民瘼吏治,也不过问国计边防,一旦参与国家大事,对上不能解决国家财政问题,对外不能保卫国家边防安全,对下不能减轻人民困难与重负。魏源所主张的“王道”,首先是要解决与天下百姓密切相关的生产、生活问题,在社会生产发展、人民生活水平提高的基础上,才能实现国家富强、边防巩固,即先“足食”后“足兵”。这既是“王道”的出发点,也是“王道”的归宿。魏源认为,国家需要的就是这种关心“民瘼”,重视社会经济问题、并具有丰富实践经验与实际才干的人,那些只会舞文弄墨、吟诗作赋的文人,迂谈“心性”的腐儒,把“农桑”等农业生产活动看做“俗务”,“以政事为粗才”,藐视“钱谷簿书”的经济管理工作的人才是空谈误国的无用之徒。他引用《诗经》所说的“民之质矣,日用饮食”,说明与人民“日用饮食”密切相关的社会经济问题,才符合人民的根本需要。魏源对社会实践特别是对社会生产的高度重视,充分体现了湖湘文化传统中注重实践,崇尚“力行”、实用的优秀思想传统,这也是魏源“经世”哲学海纳百川、统之于行的鲜明特色。

综上所述,魏源“经世”哲学思想对湖湘文化优秀精华的吸收与继承,除了上述的辩证发展观、历史进化观、矛盾观、认识论外,还包含了其它多方面内容。如湖湘历代学者大多注意自身修养,提倡高尚人格等,特别是王夫之提出的一整套“分人禽界,立天地心”的人生修养论和圣贤豪杰品德论,对近代湖湘士大夫知识分子产生了较大影响。魏源吸收了王夫之的圣贤豪杰论,并对王夫之的“人禽分界”说作了新发挥,他指出:“日在歧途两界之中。去禽而人,由常人而善人,而贤人,而圣人,而人道始尽。”[4]36在此基础上,魏源重视提倡人的“自省”与“自反”,他指出:“作伪之事千万端,皆从不自反而生乎!作德之事千万端,皆从自反而起乎!”[4]9

结合上述论证,我们认为,魏源正是带着这样一笔无比巨大的历史文化遗产,在近代中华民族与西方资本主义列强进行血与火的对话时,投入这场亘古未有的中西文化大碰撞、大交流之中,使他成为近代中国睁眼看世界的首批中国人之一。

[1]胡宏.胡宏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7.

[2]王夫之.船山全书:第12册[M].长沙:岳麓书社, 1996.

[3]王夫之.船山全书:第1册 [M].长沙:岳麓书社,1996.

[4]魏源.魏源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3.

[5]王夫之.船山全书:第3册[M].长沙:岳麓书社,1996.

[6]王夫之.船山全书:第10册[M].长沙:岳麓书社,1996.

[7]王夫之.船山全书:第13册[M].长沙:岳麓书社,1996

[8]魏源.圣武记[M]. 北京:中华书局,1984.

[9]张南轩.张南轩先生文集:第1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5.

[10]王夫之.船山全书:第7册[M].长沙:岳麓书社,1996.

[11]王夫之.船山全书:第2册[M].长沙:岳麓书社,1996.

[12]王夫之.船山全书:第6册[M].长沙:岳麓书社,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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