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南山记

2018-01-30 21:46韦明铧
金山 2018年1期
关键词:昭明赛珍珠文选

韦明铧,文化学者,一级作家,江苏扬州人。扬州文化研究所名誉所长,扬州市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扬州市老艺术家协会副主席,扬州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鉴真佛教学院特聘教授。长期致力于文化研究,出版著作近七十种。获国家图书奖、华东图书奖、华东田汉戏剧理论奖、中国曲艺最高奖——牡丹理论奖。

2017年10月12日,因为参加江苏省炎黄文化研究会年会的缘故,一早便乘车到镇江,下榻于南山的碧榆园。南山是镇江最美的地方之一,时值秋雨绵绵,林木葱葱,风景极为清幽。

我一人住在2211房间,窗外可见山峦绵延,树木婆娑。在案前翻阅会议所发《镇江三山文化丛书》,千古风流,尽收眼底。因时间尚早,便与曹永森兄在酒店借得雨伞两柄,在镇江市历史文化名城研究会副会长赵康琪先生的殷勤指点下,出门沿路而行,直至招隐古寺。一路上青山夹道,秋风扑面,心情大好。招隐寺在招隐山半腰,原是南朝戴颙私宅,起初在山上,五代时移至今址。太平军兵燹被毁,后又重建,现有听鹂山房、读书台、增华阁、虎泉亭、珍珠泉诸胜。此地远离红尘,宜于隐居,历代名士多流连于此,著名的有梁昭明太子和宋书画家米芾、米友仁父子。戴颙是东晋南朝间雕塑家、音乐家,他隐居山中谱成《游弦》《广陵》《止息》诸曲,一说《广陵止息》即《广陵散》。因宋武帝刘裕屡诏戴颙不应,故称“招隐”。招隐寺是古代隐士文化的象征,令人心生崇敬。

我在几年前来过南山,那时最感兴趣的是增华阁。萧统编《文选》的地方,历来异说颇多。一说在湖北襄阳,襄阳是萧统出生之地,自古有昭明台以为纪念。一说在浙江临安,临安有天目山,山中有太子庵,庵内有萧统读书台,或说此即《文选》成书之地,故又名文选楼。一说在安徽贵池,贵池西乡有山,山中多野花杂草,乱藤矮松,有文选楼与杏花村相邻。一说在安徽和县香泉镇,古称平疴镇,据说昭明太子满身疥疮,久治不愈,后移居香泉,一日三浴,不久病愈,在此编书。一说在江苏常熟虞山,虞山有昭明读书台,位于山之东南麓,今辟为公园。一说在江苏江阴顾山,顾山状如蹲猫回顾,据说萧统曾在此编《文选》,故清人留有《重修顾山文选楼碑记》。一说在江苏镇江南郊,山上有昭明太子读书台和增华阁。还有一说便是在扬州。传为唐人颜师古所著《大业拾遗记》载:“帝尝幸昭明文选楼,车驾未至,先命宫娥数千人升楼迎侍。”此言隋炀帝事,一般认为此楼亦当在扬州。其实扬州也有两处文选楼,一在仁丰里旌忠寺,一在毓賢街阮元家。

中午在碧榆园用自助餐。为了尝尝正宗的镇江风味,我特别要了一份锅盖面。午后刚欲小憩,镇江朋友裴伟来探望,并携来我的书近二十种,如《广陵绝唱》《动物表演史》《扬州文化谈片》之类,命余签名。他乡遇故知,岂不快哉!我自当从命,一一签名。裴伟送我一本他编的《外国人笔下的镇江》,尤喜爱之。

下午会议开幕不久,我们便冒雨前往镇江博物馆和西津渡参观。博物馆是英国领事馆旧址,以前来过,藏品多商周鼎彝重器。西津渡也来过多次,这一回冒雨游览,别有风味,而且看得最细。元代过街石塔,江上救援红船,观音文化山洞,如穿越时空,应接不暇。几转之后,忽见一座漂亮的临水仿古戏台,眼睛为之一亮。在号称戏曲之都的扬州,是找不到一座像样的古戏台的,最近新建的冬荣园仿古戏台除外。我正在修订旧作《江南戏台》,西津渡戏台正好是难得的材料。

晚上仍用自助餐。饭后与同行者散步,尽情领略南山夜晚的静谧和隐逸之气。

次日是10月13日,我早餐又吃了一碗锅盖面,果然是香。上午开会的间隙,我与永森兄前往南山另一侧山路漫步。山中万籁俱寂,纤尘不染,令人俗虑顿去。偶见路旁柳诒徵先生墓,遂拾级吊之。柳诒徵,字翼谋,号知非,晚年称劬堂,镇江人,著名历史学家、古典文学家、图书馆学家和书法家。曾任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国文、历史教授,后执教清华大学、北京女子大学和东北大学,重返南京后在中央大学即今南京大学任教。柳诒徵曾任南京图书馆馆长,被视为学衡派、新儒家。在墓前,我们向柳先生三致意。

午餐后裴伟又来,赠我《大地珍珠》一书并汤正洪先生书法:“天末楼台横北固,夜深灯火见扬州。”隆情厚意,殊为铭心。我在镇江有几个朋友。称得上忘年交的是已故老辈学人江慰庐先生。江先生腹笥宽广,令人钦佩。他对《红楼梦》的研究,对西辽史的研究,对镇江、扬州掌故的研究,均独步一时。我和他常通音问,他那密密麻麻的信札里,充满了乡情和学问。比江慰庐先生晚一辈的要算说书家黄俊章先生。不久前我在扬州新东方学校听黄先生说书,席间掌声不断,为多年来罕见。我有《听京口名家黄俊章先生说书》诗云:“髫年赴镇江,家学独弘扬。客到甘露寺,争听黄俊章。”自注:“逢周六、周日,黄先生必于镇江甘露寺开讲《刘备招亲》,声容俱备,名闻四方。余父与黄老先生熟,俊章先生亦与余善,可谓世交。今在新东方学校,又听俊章先生及其高足祝乐之书,感而有作。”最年轻的朋友要算裴伟,他的好学、敏求和持恒,让我感到后生可畏。他参与主编的《外国人笔下的镇江》,聚沙成塔,积腋成裘,于镇江历史文化研究功不可没。任何一座城市,都需要一批埋头苦干的人潜心耕耘,埋头劳作。

对于扬州人而言,距离最近而且知道最早的另一座城市,就是镇江。与扬州方言、习俗与面目最相似的城市,也是镇江。但物理距离的近,不等于心理距离的近。对于包括我在内的许多扬州人而言,最不了解的城市可能还是镇江。我们常把镇江看成一个码头,一个客栈,一个到上海、南京或汉口必须经过的地方,而不是应该正面了解的文化名城。我们宁可把扬州和上海、北京、广州相比,也没有认真打量过隔江相望的天下第一江山。须知这是不对的。我们应该对镇江说一声:兄弟,你好!

我无数次经过镇江,我承认我从未真正了解它。甚至觉得锅盖面名字土气,金山醋没有四美酱菜甜,赛珍珠也不如马可·波罗名气大。但不管怎么样,镇江自有它的好处。单是一句“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就让人无话可说。这次到镇江的唯一遗憾,是未能瞻仰赛珍珠的故居。美国女作家赛珍珠,少居镇江,挚爱中国。她的作品《大地》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她曾多次申请访华,终被拒绝。我在南山翻阅赛氏之书,不禁有句云:“奖评诺贝尔,名唤赛珍珠。梦里几回望,南山有鹧鸪。”赛珍珠想念镇江,镇江也没有忘记赛珍珠。

可以说,镇江值得所有的人关注。我在微信上发表了敬谒柳诒徵先生墓的消息后,北京藏书家韦力先生立即问我:“明铧兄,盼示柳墓的具体位置,感谢!”我也立刻回复:“镇江南山碧榆园对面,有山路蜿蜒。沿路南行,左右皆山,林木蔽日。行约里许,左侧即柳先生夫妇墓,庄严肃穆,境极清幽。旁为柳先生严慈合葬墓。”他得悉大喜。南京好朋友石进女士在微信中对我说:“镇江不但是一座古城,而且是一座名城。因她离南京很近,乘火车一站头就到,方便极了。我去过几次镇江,也很喜欢这个城市。” 她说得很对。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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