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田汉后期创作中的“ViolinandRose”情结

2018-01-31 17:09张孟南
青年文学家 2018年5期
关键词:关汉卿田汉情结

张孟南

摘 要:田汉从最初的戏剧文学的试水者到中国公认的现代戏剧“梨园领袖”,他的作品始终贯穿着一条线,即“Violin and Rose”情结,与艺术和爱情紧密联系。而创作于1958年的历史剧《关汉卿》,是他话剧创作的一个高峰,他一以贯之的“Violin and Rose”情结亦得到进一步体现。

关键词:《关汉卿》;田汉;“Violin and Rose”情结

[中图分类号]:J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05--02

“Violin and Rose”情結源自田汉的第一个剧本,四幕剧《梵峨嶙与蔷薇》。“梵峨嶙”音译” violin ”(小提琴),象征着艺术,“蔷薇”(rose)则是爱情的象征——献身于对“真艺术”与“真爱情”的追求,在田汉早期作品中,诸如《咖啡店之一夜》《名优之死》《古潭的声音》《南归》等,都有非常鲜明的体现。有学者定义“Violin and Rose”情结的内核是“对自由、民主、光明的追求,是人道主义之火的燃烧”[1],我认为不妨将其视为田汉对艺术的追求和自身诗人浪漫气质的体现。

然纵观田汉的整个戏剧创作历程,这个主题一直存在。在《关汉卿》中,杂剧大家关汉卿本身就是艺术的化身,作者为表现对关汉卿的敬慕,又深入历史的空白层,想象当时人事,丰富主人公形象,使之追求艺术同时亦不缺乏人情,为民请命同时亦有个人感情。

《关汉卿》一剧,开始即是“不安分”的场面:朱小兰蒙冤被斩,关汉卿直呼“全是这样草菅人命的狗官!”,又自愧“只能救得人家的伤风咳嗽”;阿合马公子强抢民女。元人统治下,“杀一个汉人不如杀一只牛羊”。在如此世道背景下,关汉卿等众人,没有趋附权贵,而是将他们那强烈的正义感与为民请命的斗争精神倾注于艺术创造。

关汉卿:一定得把朱小兰这件案子写成一个杂剧,一定得把这些滥官污吏的嘴脸摆在光天化日之下示众;一定得替那些负屈衔冤的好心女子鸣鸣冤吐吐气。[2]

《窦娥冤》由此深发。关汉卿笔下的窦娥性格强烈,不畏强权,敢于牺牲。最初她是为了父亲嫁人,后又为了婆婆认罪。虽为认罪,却始终不向残暴的统治阶级爪牙屈服,问苍生、骂鬼神。

〔感皇恩〕呀!是谁人唱叫扬疾,不由我不魄散魂飞。恰消停,才苏醒,又昏迷。捱千般打拷,万种凌逼,一杖下,一道血,一层皮。

〔滚绣球〕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著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蹠、顏渊?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元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3]

连田汉本人都连连慨叹:“这真是一个不可屈服的灵魂!”[4]而在剧中,作者将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巧妙结合,这一出“戏中戏”却更是凸显它的创作者那不可屈服的灵魂。第五场中,关汉卿兴奋地朗诵经杨显之修改过后的三折,猥琐文人叶和甫有意来访,劝他不要写《窦娥冤》,说“人家把你看成了烟花粉黛的大师,你于今忽然写起公安戏来了。成功固然好,一旦不中,你的盛名就要一落千丈,很不值得。”[5]并拿忽辛、阿合马大人作为最后的盾牌。关汉卿俨然一位“青天大老爷”,义正辞严,痛斥叶和甫的威逼利诱,“古人说得好,‘士各有志,您请吧。我既然决定写,就对我写的负责任,生死祸福自己去当。”[6]

如果仅仅是为朱小兰、窦娥一类的人打抱不平而写作,那关汉卿就当真是个文“包公”,不过是写个普通的公案戏。但并非如此。关汉卿从始至终都在坚持他自己的创作原则,他虚心听取别人的意见,但绝不是受人摆布的棋子。他与谢小山、杨显之讨论杂剧的写作时,采纳谢的建议,保留一折里头宫调三变的写法,让宫调跟着情感走;采纳杨的建议,改原来的“天啊,我今日负屈衔冤哀告天”为“天啊,你错勘贤愚枉做天”,使情感更强烈、更有力。而在第六场玉仙楼后台里,郝祯大人要求甚至命令关汉卿按照条儿上的修改唱词再出演剧,关只是匆匆一看,“这恐怕不行,把这些全改了,就不成一个戏了”,“宁可不演,断然不改”。

到这儿,我们可以看出关汉卿的艺术又是不为什么的了,只是为艺术自身。真艺术要表现人生,维护艺术就是维护人生,因此,他在狱中表明自己的心胸:“玉可碎而不可毁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气节”。[7]作者笔下的关汉卿形象至此也进入艺术家系列——为艺术献身的殉道精神。尽管关汉卿最后没有被处死,但在面临灵与肉、精神与物质的冲突时,他能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具有浓重的“精神至上”、“艺术神圣”的色彩。

不仅是艺术家自身具有殉道精神,譬如在关汉卿的周围,戏子朱帘秀虽身为下贱,却同样视死如归;赛帘秀不畏阿合马的淫威,宁失双眼也要诅咒他。这些人甘愿为她们所从事的艺术奉献一切,亦凸显了作者对“真艺术”的追求。

田汉写的是关汉卿为民请命,但全剧的高潮却不是他为百姓做了什么,而是第七场他在狱中宁可断头沥血也不肯胡乱招供,朱帘秀半朗诵半歌唱汉卿送她的〔双飞蝶〕:

俺与你发不同青心同热;

生不同床死同穴;

待来年遍地杜鹃花,

看风前汉卿四姐双飞蝶。

相永好,不言别![8]

作者于主人公之外还大力塑造了一位女性形象,她的出现不是为给读者展现普通的言情故事,而是关汉卿的创作力量之源。朱帘秀,元代大都擅演杂剧的名歌妓,为人豪侠仗义,敢于担当,而自称“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的关汉卿自然有可能与她交情不浅。作者笔下的关汉卿并非十全十美的英雄人物,他身上具有一般文人的性格弱点,有时会敢想不敢做。这时就需要有人鼓励与支持,可是他的好友中大有支持他的人,为何还要安排他与朱帘秀的关系?

这便是“Violin and Rose”情结的另一半。关汉卿也是人,也需要爱情,正是这种伟大的感情撞击着艺术家的灵魂。关汉卿起初对写作《窦娥冤》颇有犹疑,害怕写出来没人敢演,而朱帘秀立即回应:“那么你敢写我就敢演!”关深受感动。写作过程中,又有统治阶级的势力压着:endprint

朱帘秀 你胆子还真不小。这戏演出去,台底下准不会太太平平的。百姓就会感谢我们替他们说话,官吏们被刺痛了的,短不了找我们麻颊。

关汉卿 而且,麻烦还一定不小。我可是拚着性命写的,四姐,你还敢演吗?

朱帘秀 要不敢演那就不是我朱帘秀了。你拼着命写,我也拼着命演。

关汉卿 你不后悔?

朱帘秀 让我用一句屈原的词儿:“虽九死其犹未悔!”

关汉卿 (感动地握着她的手)四姐![9]

关汉卿得到了极大的鼓舞,很快写成,朱帘秀对他的性格发展起到了极为重要的推动作用。有了朱帘秀这一女性,关汉卿的形象不但没有受损,反而得到丰满,更具真实性。第七场,朱帘秀不改台词,从容演出,惹怒阿合馬,她为保护关汉卿,提前托人帮助关逃走,故意以符合她倡伶身份的话回应,说原是改了,但只有半天功夫对词,上台忘了。阿合马当即要怒斩,而就在此时,关汉卿英雄救美似的出现,他并没有逃走。这才有了狱中的〔双飞蝶〕。后得知他快要问斩,朱帘秀再次表明心迹,“虽然沥血在须臾,同把丹心照汗古。”[10]他与朱帘秀从最初的相知相敬到最后的相爱相守,铁骨柔情的一面更加真实感人。

“Violin and Rose”情结贯穿整部剧,第二场的布景写朱帘秀家“壁上挂着琵琶、箫管、宝剑、尘佛之类” ,第四场布景说“壁上悬有琴、剑”,“汉卿对着残烛时而哦吟、构思,时而伏案狂草,时而起身伸腰,抽宝剑起舞,谯楼鼓敲三点”等等,为读者营造出诗意的场面,非常鲜明地流露出作者的诗性气质。

而结尾部分,众人诗酒会饯别关汉卿,三支〔沉醉东风〕,喜剧结尾本有赛帘秀独唱、笛王吹奏、众人齐唱,悲剧本有朱帘秀独唱、笛王吹奏、众人齐唱(田汉原本是作喜剧结尾,使关朱完成“蝶双飞”之愿,但不少人提议改为悲剧结尾,更具震撼力。他自己也曾说:“这样处理可能更富于现实意义,更增加无可奈何的人情味”,“但原来有些场子根本是为了戏剧的结尾安排的……如今收尾改成了悲剧,就不能不影响到剧的原有结构了。”[11]所以在后来的剧本发行中,作者把两种结尾都作保留)。不论哪种,都极大渲染了当时悲壮的、诗意的气氛,即使是原来的喜剧结尾亦有悲剧的艺术性。而关汉卿与朱帘秀这一对,不论在不在一起,他们都已然找寻到了“真爱情”。

注释:

[1]朱栋霖、丁帆、朱晓进主编,《中国现代文学史——1917-1997,下册》,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8。

[2]田汉著,《田汉文集(七)》,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3年11月第一版。

[3]同上。下注[4]到[11]依旧同上。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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