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左派评论》的“更新”及新左派的再兴

2018-02-01 02:42
江西社会科学 2018年1期
关键词:安德森自由主义资本主义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欧美左派理论界曾举办过相当数量的理论刊物。放眼这些理论刊物,能够经受内部的政治立场、理论立场的分化、分裂而长期举办的并不多,能够经受苏东剧变等重大历史事件的冲击而幸存到今天的则少之又少,能够在当代欧美主流学术界占据一席之地的更是凤毛麟角。创办于1960年的《新左派评论》无疑是这些凤毛麟角中之最引人注目者:在“社会科学引文索引”(Social Sciences Citation Index,SSCI)的期刊排名中,它常年保持在政治科学类期刊和跨学科综合性期刊的前30%,基本上体现了左派理论刊物在欧美学院体制中的最好水平。事实上,创刊后不久,《新左派评论》就迅速成长为欧美左派理论界的一面旗帜,引领着政治批评和理论批判的方向。身处风云变幻的当代欧美,《新左派评论》何以能够保持长盛不衰?其秘密就在于《新左派评论》具有根据时代发展不断调整自身编辑策略的自觉,始终与时俱进。要想理解《新左派评论》当前一个阶段的持续亮眼表现,我们就必须回到它在20世纪90年代经历的彷徨以及2000年开始的“更新”。

一、佩里·安德森的退隐与《新左派评论》的困境

佩里·安德森是《新左派评论》的绝对灵魂人物,正是他在1962年接手主编后制定了新的办刊理念和编辑方针,将《新左派评论》打造为欧美新左派运动的旗舰性刊物。1981年,作为《新左派评论》实际控制人的安德森颇为突然地放弃主编之职,以几个大学的访问教授为过渡后,最终加入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历史学系,成功转型为一名大学教授。安德森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放弃对《新左派评论》的直接控制?

首先,这是欧美新左派运动的总体退潮使然。20世纪50年代中期以后,欧美各国先后兴起反共产主义和反社会民主主义这两种既有左派立场的激进政治思潮和社会运动,此即 “新左派运动”。在1968年法国的“五月风暴”中,新左派运动达到高潮。部分国家出现了以直接的政治运动和暴力手段改变现存资本主义社会制度的派别和思想倾向,但均昙花一现,迅即陷于失败。进入20世纪70年代以后,新左派在政治和思想上出现分化,同时各种新社会运动风起云涌,逐渐取代新左派成为西方左派运动的主流。“春江水暖鸭先知”。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陆续有原本坚持在资本主义体制外从事社会运动的新左派知识分子选择回归大学校园,与资本主义体制重新达成妥协,安德森就是其中的一员。

其次,与英国政局的保守主义转向有关。1945年7月,克莱门特·艾德礼领导下的工党在英国大选中取得压倒性胜利,第一次单独组建政府。在此后的35年间,工党执政长达17年(1945—1951年、1964—1970年、1974—1979年),与保守党大体势均力敌。1978年底,执政的工党决定提前举行大选,以期扩大既有的政治优势。不料,1979年5月3日大选结果公布,玛格丽特·撒切尔领导下的保守党不仅取得了胜利,而且取得了连他们自己也没有预料到的明显优势!英国政局开始向右转。与大多数左派批评家不同,斯图亚特·霍尔认为,保守党的这次胜利绝非偶然,它或将开启一个保守主义的新时代。[1]安德森并没有直接介入当时的讨论,但他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就像人们后来看到的那样,英国的这轮保守主义转向持续了18年(1979—1997年)之久。

最后,安德森有意以退为进,对《新左派评论》进行再次调整。安德森是一位杰出的理论期刊主编。他深知,只有与时俱进,理论期刊才能始终保持活力和影响力。在此前的20年间,他已经领导《新左派评论》多次调整过编辑方针,均取得成功。面对历史形势的变化,他有意再进行一次更大的调整,而他的退出正好为这种调整提供了契机:他选择同为新左派的历史学家罗宾·布莱克本接替自己的主编职务,并在1983年对《新左派评论》的编委会进行改组,20世纪60年代中期加入杂志的编委有一半被更换,腾出来的职位留给了更年轻的左派知识分子。经过这次调整,《新左派评论》不仅跟上了新时代的步伐,也让安德森得以从长期的编辑事务中解放出来,在实现学术理想的同时静心思考欧美社会主义运动的前途与命运。

安德森退隐后的《新左派评论》在20世纪80年代运营良好,围绕后马克思主义、撒切尔主义批判、现代性、后现代主义以及共产主义危机等一系列议题组织了成果丰富的讨论,有力捍卫了自己在欧美左派思想界的领导地位。从某种意义上讲,《新左派评论》阵营期待苏联东欧社会主义国家发生民主化转变,因为在他们看来,只有它们实现民主化,西欧向社会主义的转变才是可能的。不料,1989—1991年间,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国家风云突变,迅速解体,并最终转向资本主义。冷战以资本主义的全面胜利告终,这种结局是《新左派评论》阵营绝没有预料到的。

面对后冷战时期的新局势,《新左派评论》被迫进行再次调整。《新左派评论》在20世纪90年代的长期关注重点有三个。第一是对苏东解体的历史回顾与反思,爱德华·汤普森、艾瑞克·霍布斯鲍姆、哈贝马斯、罗宾·布莱克本等发表了有影响的评论,其中大部分文章被收录到罗宾·布莱克本主编的文集《柏林墙倒塌之后:共产主义的失败与社会主义的未来》(1991)。第二是对正在崛起的中国的观察与评论。《新左派评论》过去较少关注中国。在后冷战时期,中国通过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取得越来越大的成功,与此同时,中东欧地区大多数前社会主义国家却依旧在经济泥潭中挣扎。这吸引《新左派评论》开始关注中国的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等各个方面,尽管这种关注很多时候都戴着有色眼镜。第三是对世界资本主义经济运行新机制的批判性研究,乔万尼·阿锐基、米歇尔·阿格里塔、罗伯特·布伦纳等都有重要文章发表在《新左派评论》上,1998年第3期更是以特辑的形式发表了布伦纳的长文“全球动荡的经济学”,此文后来以《全球动荡的经济学:从长期繁荣到长期低迷的发达资本主义经济(1945—2005)》(2006)独立成书。除了上述长期的关注重点,《新左派评论》也对第一次海湾战争、南斯拉夫内战等时政热点保持了一如既往的关注,而随着雷蒙·威廉斯、爱德华·汤普森、拉尔夫·密里本德等第一代新左派思想家的纷纷离世,缅怀这一代思想家的成就与贡献也成为《新左派评论》这一时期的重要话题。与此同时,《新左派评论》还围绕历史唯物主义的遗产与解构主义、战后西方社会学的发展、世界体系论方法的合法性、马克思主义宏观史学、审美现代性等理论主题组织了一系列受到广泛关注的学术讨论。

从表面上看,90年代的《新左派评论》依旧非常成功。1998年,“社会科学引文索引”面世,《新左派评论》成功入选,在73种政治学期刊中排名第5,随后几年也一直保持类似高排名。不过,这种成功却是以政治路线、理论路线的偏移为代价取得的。《新左派评论》的“新”在于它反对、批判共产主义和社会民主主义这两种既有左派政治与理论立场,但归根结底它还是“左派”刊物,即反对、批判资产阶级的主流意识形态——自由主义。如今,《新左派评论》虽然没有走向背叛,但却陷入悲观主义,甚至出现了不自觉地与新自由主义调和的倾向。[2](P151-157)

第一,面对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强势来袭,《新左派评论》未能组织起强力的回击。苏东出人意料的剧变让弗朗西斯·福山的“历史终结论”爆得大名,以至于“历史终结论”成为新自由主义的一个图腾。《新左派评论》1992年第3期刊发了一组三篇文章,专门讨论福山的《历史的终结与最后一个人》,但这些批驳稍显乏力。安德森也亲自上阵,写了一篇100多页的宏文“历史的终结”,对福山学说进行了洋洋洒洒、博学鸿儒式的思想史论析,但对福山最重要的也是最受人关注的政治结论,即资本主义的胜利和社会主义的终结,他也无法给出强有力的辩驳,只能诉诸历史的类比,认为社会主义的前途命运有多种可能性,除了崩溃,还有被遗忘、改变价值取向、补救等其他可能性。[3](P417-437)上述回应显然丝毫没有能够遏制或者减缓“历史终结论”在欧美乃至全球的狂野蔓延。

(2)模拟结果与分析 首次浇高设定为冒口的3/5高度,冷却2h后进行补浇操作,让温度1590℃的同种钢液从冒口顶部注入冒口内,浇满后再次进入冷却凝固阶段。补浇时型腔内温度场如图2所示,从图中可以看到,补浇初始时铸件的凝固率并不高,约为18%,补浇的高温钢液与型腔内原有钢液立即均匀混合,随着补浇的进行,凝固率逐渐降低。最终缩孔判据(Shrinkage Porosity)预测的缩孔位置与未进行补浇的情况是一致的,即没有实现通过补浇增加冒口模数和减弱冒口下偏析的目的。

第二,《新左派评论》对同一时期美国主导或发动的帝国主义战争行动,如第一次海湾战争、南斯拉夫内战、轰炸利比亚、入侵巴拿马等,均采取了相对中立的立场,这不禁让其他左派怀疑《新左派评论》是否已经忘记美帝国主义是社会主义的最主要敌人。

第三,《新左派评论》的政治立场出现了微弱但却可以察觉的自由主义—社会主义转向。《新左派评论》过去一向致力于推动欧洲社会民主主义政党的社会主义转变,但80年代中期以后,这一立场出现了微妙的变化。1994年,安德森主编《西方左派图绘》一书,收录了《新左派评论》上专论欧洲各国社会民主党当前政治危机的8篇论文。在该书的导言中,安德森明确指出,支撑欧洲社会民主党战后政治胜利的社会结构体制已经消失,社会民主党只有适应新自由主义的再兴,进行某种程度的自由主义转向,才有可能重新构想新的政治胜利。[4](P22-27)具体到英国政治,《新左派评论》期待工党与自由民主党的结盟,并对布莱尔的新工党抱有希望。

《新左派评论》理论立场和政治立场的位移不可避免地导致内部分裂。1993年,《新左派评论》13位编委会成员集体辞职,而此前已经有5位编委退出。虽然以安德森为核心的元老派继续控制了局面,但问题在于,他们中多数人都已经转战大西洋彼岸的美国,与英国左派运动显著脱节了。长此以往,《新左派评论》的前途将会怎样?作为杂志实际控制人的安德森不得不有所思考。

二、佩里·安德森的向左回归与《新左派评论》的“更新”

冷战结束后,面对新自由主义洋洋自得的胜利,欧美左派的反应大体可以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种类型是放弃社会主义的信仰和立场,远离政治,在事实上接受新自由主义的胜利。第二种类型是承认资本主义的胜利,同时力图在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右与左之间达成某种调和,寻找一种“第三条道路”。第三种类型是拒绝任何迁就和调整,不断重申原有的信仰和立场,期待哪怕最渺茫的奇迹发生。很显然,从第三种类型的立场看,前两种类型都背叛左派立场向右转了,差别仅仅是向右转的程度。那么,安德森和《新左派评论》属于哪个类型呢?客观地讲,比较接近第二种类型,尽管他们未必承认这一点。不过,20世纪90年代末期,安德森的立场明显开始向左回归。那么,这种回归是何以可能的呢?

首先,20世纪90年代初以后,左派理论界出现了一批有关资本主义历史发展的有影响力的著作,为左派批判地理解新自由主义提供了新的视角。1994年,霍布斯鲍姆出版《极端的年代:短暂的20世纪(1914—1991)》一书,力图对20世纪资本主义的兴衰发展及其未来给出自己的洞见。[5](P2-3)不过,就像安德森后来评论的那样,该书主要是基于康德拉季耶夫周期理论来理解和阐释20世纪资本主义的兴衰,立场固然坚定,但不免失之机械教条,既低估了苏东解体的灾难性影响,也低估了新自由主义的活力。[6](P355-378)同样是1994年,意大利政治经济学家乔万尼·阿锐基出版《漫长的20世纪:金钱、权力与我们社会的根源》一书,提出一种新的资本主义体系积累周期学说,认为当代全球资本主义起源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20世纪70年代以后进入了第三个发展阶段,即金融扩张阶段,并获得了巨大成功,但此前三个周期都表明,资本主义的当前成功为其越来越难以存在创造了条件。[7]也就是说,新自由主义的当前胜利不仅不意味着“历史的终结”,反而为新的周期或崩溃创造了条件。1998年,《新左派评论》以特辑的形式发表了美国马克思主义经济史学家罗伯特·布伦纳的长文“全球动荡的经济学”,揭示了马克思的利润率下降规律在当代资本主义条件的表现形式和发展趋势,并对当时同时出现的欧美新经济的繁荣和亚洲金融危机给出了出色的解释(布伦纳2006年将该文整理出版时更是准确预言了2008年金融危机的爆发!)[8],该作品的出现极大地增强了左派的理论信心。

其次,安德森借助弗雷德里克·詹姆逊的工作再次确证了历史唯物主义对于当代资本主义文化批判的有效性。新自由主义的胜利冲毁了左派既有的思想传统:第二国际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传统被彻底遗忘,绝大多数“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传统都开始变得过时,在英国,雷蒙·威廉斯、拉尔夫·密里本德等第一代新左派思想家已然无人问津。历史唯物主义还有当代价值吗?安德森显然心存疑虑。与此同时,詹姆逊、特里·伊格尔顿、戴维·哈维等左派理论家坚持在历史唯物主义的指导下批判地研究当代资本主义文化问题,并交出满意的成绩。其中,詹姆逊基于生产方式分析范式对后现代主义进行了深入分析,指出其本质不过是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詹姆逊的这一工作开始于20世纪80年代早期,一直持续到90年代后期。在变化了的历史情境中,这一工作对安德森的意义得到极大彰显。1998年,与《新左派评论》关联的沃索(Verso)出版社为詹姆逊编辑出版了论文集《文化的转向》[9],安德森专门为该文集撰写了长篇导言,因篇幅太长而不得不以《后现代性的起源》[10]之名单独出版。在该书中,安德森通过表达对詹姆逊的理论以及后现代主义本身的看法,再次确认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当代有效性。

以前述工作为前提,安德森最终完成对新自由主义的批判性认识,为向左回归做好了理论准备。1999年,安德森在阿根廷做了一次关于新自由主义的报告,后来以“新自由主义的历史和教训”[11]为题发表。关于新自由主义,安德森的主要观点是:(1)经济危机、国内政治斗争以及冷战促使早已有之的新自由主义在20世纪70年代末期之后从理论变成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国家政策;(2)新自由主义控制住了通货膨胀、提高了企业利润率和失业率,但并没有能够保障经济增长,从而使得资本主义经济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就陷入长期停滞不前的状况;(3)由于没有能够及时出现替代方案,加上苏东剧变,新自由主义在20世纪90年代的欧洲得到延续;(4)苏东剧变正好发生在新自由主义在西方国家占据支配地位的时候,这并不能证明是新自由主义的胜利导致了苏东剧变,相反,随后苏东国家新自由主义改革的失败再次表明,新自由主义也不能解决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简言之,安德森此时已经彻底摆脱新自由主义的意识形态霸权控制,重建对社会主义未来的信念,从而使其向左回归成为理所当然的选择。

第一,作为50年代后期新左派运动的产物,《新左派评论》的诞生与发展是以苏东社会主义阵营的存在、西方左派对社会主义的追求、马克思主义对西方左派的思想指引以及强盛的工联主义传统的存在等为前提条件的,时移世易,这些前提条件现在都几乎改变了。

第二,失去了竞争对手的新自由主义在全球的巩固和野蛮扩张是《新左派评论》当下生存其中的世界历史图景,面对这种新的历史格局,《新左派评论》必须与时俱进,进行自我“更新”,决意以“不妥协的现实主义”立场加以面对,所谓“不妥协”就是坚持社会主义追求、拒绝与任何形式的资本主义体制和解,所谓“现实主义”就是清醒认识当代资本主义的现实,从现实出发重新制定战略和策略。

第三,具体地说,安德森认为,虽然资本主义不是不可战胜的,但在当前还依旧强大。

第四,在意识形态领域,面对新自由主义的强大压力,马克思主义依旧幸存,但处境极其边缘化,在这两者之间则出现了相当数量非马克思主义的新型左派知识分子,他们是友非敌。

第五,原本被视为社会主义革命力量源泉的底层人民已经被繁荣的大众文化收编,暂时失去革命的可能性,而原本积极介入社会实践的左派知识分子也大量退回到象牙塔中。

最终,安德森为“更新”后的《新左派评论》确立了四条新的编辑原则:(1)坚持政治刊物的自我定位,兼顾经济学、美学、社会、哲学等领域,建构能够突破左派自身的文化局限性的“文化政治学”;(2)刊发的稿件会适应学术发展的新要求,但绝不学院化更不会学究化;(3)强化书评栏目建设,努力办成学术争鸣的阵地;(4)立足英国,面向世界。

三、《新左派评论》的再兴

作为一份久负盛名的左派旗舰性理论刊物,《新左派评论》在新千年之初的“更新”引发广泛关注。右派显然把这种“更新”当作自己胜利的成果,因而乐见其变。在前述第三种类型的左派看来,这种“更新”简直就是悲观主义的投降甚至是自杀。2000年秋季,美国的《每月评论》(创刊于1949年)、英国的《国际社会主义》(创刊于1960年)两家有影响的左派理论刊物都发表专题文章,批评《新左派评论》和安德森倒向布莱尔“新工党”的怀抱。作为一位中国观察者,我当时就认为,《新左派评论》的“更新”体现一种与时俱进的负责任的左派立场,并热情期待《新左派评论》未来能够新的作为。[13]如今,18年过去了,“更新”后的《新左派评论》究竟怎样呢?我认为,它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取得了值得所有左派知识界尊敬的成功,实现了再兴。

首先,《新左派评论》成功度过左派理论界最黑暗的时期,见证了新自由主义的破产与式微。新自由主义批判是“更新”后的《新左派评论》的关注重点之一。按照安德森等人的分析,新自由主义当时已经趋于式微。然而,“9·11”事件后,美国启动新一轮全球扩张,以反恐的名义发动阿富汗战争、第二次海湾战争,同时在独联体、中亚、阿拉伯等地区策动颜色革命输出民主,新自由主义的危机再次得到延宕。这一可能是冷战后欧美左派理论界最黑暗的时期。面对这种黎明前的黑暗,《新左派评论》不改其志,坚持批判。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引发全球金融危机。《新左派评论》预言已久的新自由主义的失败最终兑现!这成为欧洲思想界左派与右派力量此消彼长的一个转折点:左派理论界冷战结束后的长期衰退开始触底反弹,而新自由主义则在全球范围内开始盛极而衰。作为新自由主义式微的一个表征,2008年以后,福山的政治思想悄然发生深刻改变:此前,他坚信历史终结于资本主义,尤其是美式资本主义;此后,他虽然没有改变自己的基本结论,但在《政治秩序的起源》(2011)和《政治秩序与政治衰败》(2014)等新著作中被迫开始思考现代政治秩序的多元起源和多样化的未来。

其次,《新左派评论》经受了市场和学院化体制的双重压力,打造并坚守住了自己的左派理论期刊品格。20世纪是理论期刊的黄金时代。进入21世纪后,不管立场如何,理论期刊的发展都面临来自市场与学院化体制的双重压力:一方面,理论生产过剩、信息超载、竞争压力等,压迫、引诱理论期刊放下自己的身段,迎合未必正确甚至趣味低级的市场需求;另一方面,以“社会科学引文索引”和“人文与艺术引文索引”(Arts&Humanities Citation Index,A&HCI)为代表的学院化体制越来越强大,它通过对作者学院化生存地位的影响,逼迫理论期刊放弃可读性,以适应其更规范也更繁文缛节的形式要求。值得庆幸的是,《新左派评论》经受了市场和学院化体制的双重压力,不仅幸存,而且打造并坚守住了自己的左派理论期刊品格:坚持面向左派读者,不以立场的动摇或改变谋求所谓商业成功;以政治问题为中心,但绝不局限于政治问题,保持开阔的左派(综合性)理论视野;密切关注现实,但绝不满足表面化的现象报道,而是努力提供有深度的理论分析;坚持学术取向,尊重学院化体制,但绝不学院化更不学究化;注重可读性,努力使行文通俗易懂。总之,《新左派评论》集学术性与理论性、严肃性与可读性为一体,成为当代西方极少数具有学院影响力的左派理论期刊之一。

再次,《新左派评论》通过积极的议题设置,大力引导当代左派理论的发展。《新左派评论》拥有通过议题设置引导左派理论发展的优良传统和骄人成绩。“更新”后的《新左派评论》继续坚持并发扬这一传统,在新自由主义、法国理论、意大利自治主义、拉美问题、中东问题、中国道路、当代西方流行艺术等领域广泛设置议题,组织讨论,虽然所取得的成绩已经无法和20世纪七八十年代相提并论,但依旧有力引导并推动了当代左派理论的发展。

最后,《新左派评论》汇聚、团结全球左派学者,一批中青年左派学者从这里起步,成长为具有世界性影响的左派理论家。“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新左派评论》特别注重发掘、培养全球左派学术新人,为他们提供理论舞台,帮助他们走向世界。事实上,当今几乎所有具有世界性影响的非英语国家的左派理论家,如斯拉沃热·齐泽克(斯诺文尼亚)、安东尼奥·奈格里(意大利)、吉奥乔·阿甘本(意大利)、阿兰·巴迪欧(法国)、汪晖(中国)等,都曾是《新左派评论》的作者,都是借助《新左派评论》这个平台走向世界的。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新左派评论》的努力,当代左派理论舞台一定会寂寞很多,也会平淡很多。

[1]张亮.社会危机、文化霸权与国家形式的转型——斯图亚特·霍尔的现代英国国家批判理论[J].河北学刊,2016,(6).

[2]Duncan Thompson.Pessimism of the Intellect?:A History of New Left Review.Monmouth:Merlin Press,2007.

[3](英)佩里·安德森.交锋地带[M].郭剑英,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

[4](英)佩里·安德森.西方左派图绘[M].(英)帕屈克·卡米勒,编.张亮,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2.

[5](英)艾瑞克·霍布斯鲍姆.极端的年代[M].郑明萱,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8.

[6](英)佩里·安德森.思想的谱系:西方思潮左与右[M].袁银传,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

[7](意)杰奥瓦尼·阿锐基.漫长的20世纪:金钱、权力与我们社会的根源[M].姚乃强,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1.

[8](美)罗伯特·布伦纳.全球动荡的经济学[M].郑吉伟,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

[9](美)弗雷德里克·詹姆逊.文化转向[M].胡亚敏,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10](英)佩里·安德森.后现代性的起源[M].紫辰,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

[11](英)佩里·安德森.新自由主义的历史和教训:一种独特道路的确立[J].费新录,译.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01,(3),(4).

[12]Perry Anderson.Renewals.New Left Review,2000,No.1.

[13]张亮.从激进乐观主义到现实主义:佩里·安德森与《新左派理论》杂志的理论退却[J].马克思主义研究,20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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