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火起，万灯熄

吴涵彧

其实秦的末年就有着放火的名人项羽在，一烧阿房宫，便天下闻名，至今还会在戏台上出现，连在日本也很有名。然而，在未烧以前阿房官里每天点灯的人们，又有谁知道他们的名姓呢？

一魯迅《关于中国的火》

夜阑更深无觅处，灯盏次第灼烁开。

宫中点灯六七载，至今未识章台路。

臻秦末世，宫外饿殍遍野，宫内酒池肉林；宫外函谷举兵，宫内笙歌不停。父亲对我叹道：“吾家不蔽风日之所，本为汗牛充栋之居，然始皇一炬……悲哉！始皇之火，必焚暴秦！”话毕，抢地而死。

从那日起，对火的恐惧成为无数个夜里缠绕我的梦魇，直至我窒息转醒。梦巾火光冲天，父亲爬满皱纹的脸在火光里跳动，火焰巾，还有无数闾左庶民泪流不止。

然，造化弄人，我竟入宫，为宫人，夜点灯。

熊熊大火至灯芯，竟如豆大小，可爱异常。有时我甚至臆想，一盏盏灯点去，是否可通往一条幽径，尽头是日日平安的恬静村落。然而，当最后一盏灯发出轻微的一声“噗”，映红我的双眸时，我看到的依然是阿房宫，这个埋葬了不计其数的生命、埋葬了无数难以承受的痛苦的宫殿，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冰冷如斯。

一宫之中，气候不齐。东宫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西阙舞殿冷袖，风雨凄凄。即使不需要这广阔的面积，我已用如大河蜿蜒的回廊宫灯，为我和那个奢靡的世界划清了楚河汉界。有时胆子大了，我甚至敢用手指拨弄火苗，贪婪的目光黏附在那跳动的火苗上。

雁足灯，朱雀灯，青玉五枝灯……火本凶煞，溅落万点，便觉烁烁可爱，焕炳若明星盈室。万点明灯若万民之心，若千万人之心为一心，则豆灯转为怒火，势可燎原。是否会有这一天呢？我无数次地问自己，然而日子一如往常。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一天，原本平静的宫殿变得骚动起来，闲聊的宫人眉间多了一丝慌乱。夜半换灯芯时，我清楚地听到意欲出逃的宫女被杖毙时凄厉的惨叫声，像被热水一点点浇灭的火焰，慢慢地变小，变小。

终于，一个仓皇的声音喊道：“楚霸王打进来啦！”

早听闻西楚霸王项羽年少英姿，巨鹿之战，秦节节败退，已是苟延残喘。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偌大的宫殿里尘土飞扬，到处是逃难的宫人，独我一人额手称庆，笑出涕泪。

已近黄昏，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抚袖点灯。我仿佛听到项羽嘶吼之声，焦味在鼻尖萦绕，浓烟在眼前弥漫。渐渐地，惊叫声、哭泣声、怒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如今都将在火中长眠。而我亦将没于火中，变成一抹扬尘消散在风里。项羽不过点了一把火，却名留青史。然而我不后悔，因为天下人都需要这一把火。

“山高地阔兮见汝无期，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斯！”这是我日夜期盼之火，此火为大，燃尽我一生夙愿。

此一火耀眼于历史，点万灯之人隐没，足矣。我颔首微笑，推倒最近的一盏雁足灯，霎时，又是一片火海，在阿房宫中浮动。endprint